平平,胯下坐骑又不如飞虎骑的西域名种奔云骢神骏,陡然间被大队横拦,那马不住扭身跳蹄,要过又不敢过,转得两圈,渐渐晕乱起来。

    他手忙脚乱,口里吁吁乱叫,马匹却不听话;蓦地横里伸来一只窄袖小手,用力攒住马缰,拉着马嚼子固定不动,口里“得得”几声,马匹居然就平静了下来。

    劫兆一挥额汗,抬见劫苹秀气的脸上带着一丝同情怜悯,感激的话到了嘴边便出不了口,只是冲她点了点头,径自拍马追赶。

    劫苹轻叹一声,与他并驾而行。

    她马术极精,不唯姿态轻盈优雅,控缰更是如身使臂,劫兆不知不觉间被她所引导,两人从飞虎十八骑当中穿行而过,两列长队应声两分,让她俩回到队前,煞是好看,仿佛已为此刻练过了千百回。

    中京人哪里见过如此精巧的马队表演?顿时彩声如雷,沿街不绝。

    劫苹拉着劫兆的马缰,巧妙的安抚马匹,不让被行人的鼓噪喧哗所惊扰。

    劫兆看在眼里,暗自叹息:“我小时候不知欺负过她多少回,也难为她如此不记仇。

    ”心中再无芥蒂,低声道:“多谢你啦!我马骑得原是不好。

    ”劫苹“嗯”的一声,并不接口,一双大眼睛遥望身前,动静都不离劫真的背影,片刻才微微侧头,微讶道:“你说什么?”劫兆心里颇不是滋味,三哥文武兼备,自来是人中龙凤,但要比讨女孩子欢心,他劫四爷从小到大可都是花粉丛中的蝶猎、女儿国里的状元,几曾受过这般冷落?顿时有些意兴阑珊,淡淡说道:“没什么,我跟你问好呢。

    ”劫苹见他目光闪烁,也只是微微一笑,转开话题:“听说你跟‘天都七子’行七的常在风比剑,一举夺下了阴牝珠呢!可真有本事。

    ”她与劫兆同年,只比他小了两个月,小时常受他欺负,向来没有喊他“四哥”的习惯,两人说话总是你啊、我的,倒不是她不懂礼数。

    劫兆淡然一笑:“不过是侥幸罢了。

    若不是三哥留手,第二场已然胜啦,也不会惹出后头那些事来。

    ”劫苹点头道:“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你若能胜常在风,三哥断无不胜的道理,他心中定然有其它的计较,说不定……也是想让你显显声名,也免教二哥占了便宜。

    ”说着翘首眺望,眼里漾着一抹雾蒙蒙的神采。

    其实劫兆的想法也差不多,但从她口里听来,就是觉得不痛快。

    劫苹比起劫英、盈盈,也只能说是中人之姿,清秀有之,但无论如何都说不上美貌,劫兆与她更无情意可言,不知怎的却觉一股酸溜,仿佛打翻了坛陈年老醋,满心都不是滋味,不觉冷哼一声,神情古怪。

    或许……是英姿焕发、文武双全的三哥,让他想起了那“颇有乃父之风”的小王爷伏辟疆吧?那个即将要从他手里夺走劫英的家伙……劫兆黯然神伤,想起又气走了盈盈,更是几欲发狂,恨不得能让二叔再来揍他一顿,打得他牙崩骨裂、脸肿鼻青,才能稍稍平息心里的悔恨与痛苦。

    或许那样奄奄一息、只剩半条命的自己,才能让离开的劫英与盈盈回头再看一眼吧?劫兆想得惨笑起来,不无自毁之念。

    劫苹见他精神委顿,形容憔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暗想:“听说他这几年纵情酒色,行为放荡,我本来还不肯信。

    如今看来,恐怕是真的了。

    ”又见他对三哥颇有不豫,想起传闻中三哥对这个不成气的弟弟是如何的尽心照拂,不觉有些心凉齿冷,眉头一皱,悄悄松开了他的马缰。

    大队来到绥平府,劫惊雷纵马直入,家丁们都不敢阻,府中的护院侍卫等守责来拦,都让劫真示意退了开去。

    西域名马奔云骢在劫惊雷的驾驭下,跨阶穿门如履平地,一路驰进劫震起居的腾龙院里,翻身跃下马来,背后的虎首阔剑撞得护心甲发出“笃!”的一声;行走时每跨出一步,全身的皮甲铜钉都铮錝作响,宛若刀剑交鸣。

    “飞虎十八骑”没得到下马的指令,也如游龙矫矢般列队冲入,掀起满庭黄沙。

    劫真与劫兆没有这等庭园驰马的能耐,在大门外便舍了坐骑,施展轻功急急追入;劫苹微一迟疑,也跟着下马,改用步行。

    劫家的武功禀性太刚,不利女子修习,因此劫苹与劫英一样,都只随护院武师学了些强身健体的皮毛功夫,内功、轻功的根基浅薄,不消片刻已被抛在后头。

    忽见劫真倏然停步,回头赶了过来,拉起她的小手,右掌绕到身后托着她的腰,急道:“妹子请随我来!”发足狂奔,连看也来不及看一眼。

    劫苹圆脸一红,芳心羞喜,却知眼下非是卖弄小儿女心思的时候,三人结伴奔入腾龙院,只见十八骑分列两旁,擎刀在手,杀气腾腾;劫惊雷大步走到劫震的书斋前,房门紧闭,原本在房外伺候的仆役们早已吓得四散逃去,一名魁梧的男子持两把大剑挡在门前,肌肉贲起的精赤上身斜扎着绷带,怒发浓眉红如烈焰冲天,却是劫军。

    “二叔!”劫军面色严峻,低声咆吼:“家主之前,岂容无礼!请二叔立即退出腾龙院,卸甲封剑、约束下属,来向父亲大人请罪!再有逾犯,休怪劫军无礼!”劫惊雷与兄长感情不睦,不代表会比较喜欢云阳老宅一些。

    他浓眉一动,负手踏前,肩上的虎首剑柄却猛地一跳,剑气逼人,未出鞘时便已难以抵挡;同样都是魁梧异常、持有巨兵,劫军却不由自主流出汗来,尽管咬牙不退一步,两人间的气势却有着猛虎与幼狮般的差别。

    “军儿,退下。

    ”书斋里传出劫震沉稳但嘶薄的嗓音。

    劫军迟疑片刻,垂剑让到一旁,颈间臂上兀自浮露青筋、微微跳动,显然还未从劫惊雷逼人的压力下回复过来。

    若以这样的态势开打,劫惊雷恐怕一剑便能取下他的人头,还用不上第二招,“神霄雷隐”劫震目光灼灼,自不会坐视发生。

    劫惊雷冷笑:“你什么时候学得这般巴结老宅了?”劫军怒目而视,却听劫震平静说道:“老二,我不与你计较。

    京里已经没你的事了,莫想要兴风作浪,我料魔门近日将要蠢动,你速速返回香山,妥善防备,我可以原谅你今日的无礼。

    ”透过镂空的门棂望入,照日山庄的当家之主似乎正埋案伏首,振笔疾书,便在说话时也没有抬头,仿佛说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劫惊雷仍旧是冷冷的笑着。

    “我也想早回香山,只可惜还有一事尚未办完。

    ”劫震终于停下动作,缓缓抬头。

    “何事?”“砰”的一声巨响,书斋前的四扇门扉一齐震开,劫军被轰得跌入屋里!“我是专程前来……”明间飞散,劫惊雷踩着满地破碎的木棂窗格走进书斋,喀啦喀啦的来到书桌前,低头俯视兄长,铁面具般的脸孔终于有了表情,带着一种激烈的愤恨与嚣狂:“接收你的家主之位!”第十折:执子之手,与子同出此言一出,随后赶至的劫真、劫兆两兄弟俱都变色。

    劫军被他双掌轰入内室,伤上加伤,挣扎半天也只能撑起半身,倚墙盘膝而坐,兀自咬着满嘴殷红,火眉下的一双虎目盯着劫惊雷,似要喷出火来。

    劫震稳坐不动,随手从屉内取一只扁平的小木匣抛给劫军,正是九嶷山送来的那匣镇山灵药“存聚添转丹”。

    “速速服下,三个时辰内不许动气,以免留下大患。

    ”劫震手捻须茎,看也不看劫军一眼,慢条斯理的说:“宗房之事,不是你们这些小孩儿能管,都给我退下罢。

    老二,你若有话,咱们两人谈谈便了,何必动上这么大的排场?”劫惊雷双手负后,抬头望向房顶,斜乜着冷笑:“怎么?事关你不可告人处,便不敢让人听了?”劫震神情木然,脸色十分不好看。

    劫真口唇微动,正要上前,却被劫苹轻轻拉住。

    她踮脚凑近劫真耳畔,前额的浏海在他鼻端掠过一抹淡淡的少女馨香。

    “三哥勿忧,我阿爹自有分寸。

    ”忽然省起自己还让三哥揽在怀里,小圆脸蛋儿一热,伸手轻轻推开,不知怎的身子却有些酥乏,心儿砰砰直跳,但毕竟没敢过于放肆,勉力让开些个,就这么软软的微靠在他肩上。

    所幸她肤色黝黑,褐亮致密如琥珀一般,脸红倒也不易被人发现。

    劫震仍坐在椅中,一边摩挲着光滑的扶手,一边低垂眼睑,仿佛喃喃自语:“你想做家主,我没意见。

    只是这么多年来,我南征北讨、为武林伸张公义,立下当世不二的功绩,照日山庄与绥平府才有今日的声名与荣景。

    老二,你想坐上这个位子,凭的是什么?是武功、人望、江湖地位,还是好勇斗很?”说到后来声色俱厉,猛一抬头,目中迸出冷冽电光。

    劫惊雷却不为所动,仿佛成竹在胸,背负双手、冷冷哼笑,一字、一字的说:“就凭你已经是一个武功全失的废人。

    ”劫震面色一沉,右手五指倏地掐紧扶手,冷笑:“莫非你想试一试?”劫惊雷的武功与兄长同出一脉,同样是祖传的大日神功、烈阳剑法,少年时也上过天城山拜师学艺,只是碍于大日神功天生难以突破的限制,他自二十岁上迈入第二重后再也无法精进,论突破门槛的年纪,还比劫震小了一岁;而“平戎八阵法”是云阳老宅的至高绝学,长房这厢自也无从入手。

    少年劫惊雷的武学之路似乎已陷入日暮途穷的境地,但他天生坚毅,未肯居下、绝不后人的脾性与乃兄如出一辙,重上天城山求教。

    那日黄庭老祖兴致一来,用扫帚在落满梧桐叶的庭院里写了个巨大的字,风吹叶飞,庭中铺的青石板上却留下了枯磔纵横、腾蛟起凤般的字迹,每一笔都透入青砖肌理,又没有凿刻的痕迹,反倒像从青石砖里长出来似的,浑然天成。

    当时除了劫惊雷,随侍的还有玄鹤、玄鸿等“天城五玄”。

    五玄长侍座前,知道老祖不论武道已逾十五年,若非秋凉肃杀,仰观天苍地阔有感,断不会忘情出手,无意间显露武学,莫不是摒息凝神,唯恐稍有错漏。

    老祖随手写完,扔下扫帚,叹息道:“我逾百岁,却难至无心之境。

    造化玄奇,岂是人力所能抵抗!”背着双手回顾众人,目光最后停留在劫惊雷面上,笑问:“公威!你来说说,我写了什么?”劫惊雷凝神望去,只见大字方圆五丈,几乎占据了整个小小的内庭,笔势苍劲错落,既像“武”又像“伐”,说是戟、戕、戮似也无不可,只觉每一笔都像是大兵发动,蕴有万马奔腾、金戈云动的磅礴气势,看得心头一动,竟随手比划起来;回过神时,已空着手将一路剑法使完。

    四玄玄鹫最是好武,年纪又与劫惊雷相若,少年心性,忍不住鼓掌大声叫好。

    二玄玄鸿瞪了他一眼,三玄玄鸰似也被打断思路,皱眉侧目,玄鹫才悻悻然闭了嘴,满脸不豫。

    “弟子有僭了!”劫惊雷面上一红,躬身告罪。

    “无妨。

    ”老祖满不在乎的摇摇手,笑问:“公威,你瞧我写的是什么字?”劫惊雷闭目凝神,方才无意施为的粗简套路一一过眼,虽是剑法,其中却包含了刀、枪、戟、棍的气蕴,大开大阖,仿佛以千军万马为敌,心中再无疑惑,睁眼抱拳道:“在弟子眼中,老祖写的乃是一个‘战’字!”这番领悟与五玄心中所想俱都不同,五人顿时陷入长考,小小的院里一片寂寥,只剩秋风萧索。

    劫惊雷正自心虚,却听老祖呵呵笑道:“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负手入室,再不闻问。

    劫惊雷在天城山待足三个月,日日来看这个心目中的“战”字,直到闭目不忘。

    他花了十年的时间,会过高手无数,终于将这路“大战字剑”淬炼成锋,创制完满,于香山一役中大放异彩,协助法天行率领四家联军攻打蘼芜宫,杀死了蘼芜宫五极护法之三,声威震动天下,堪称四家第一大功。

    自创武功,需要多少心血识见?这是宗师才有的手眼境界,虽说是受了黄庭老祖的启发,亦属难能。

    战后劫震内举不避亲,指派劫惊雷指挥香山驻军时,其余三家却无有不服,“大战字剑”可说是居功厥伟。

    大战字剑遇上传说中的大日神功第六重,究竟是谁胜谁负?书斋内剑拔弩张,手足为夺位阋墙,劫震、劫惊雷冷冷相视,半晌劫震才垂下肩头,颓然叹了一口气,像是眨眼间老了十几岁,垂目道:“这事连我在内,普天下不过四人知晓,我自问保密到了家,你却是从哪里听来的?”劫兆、劫军等闻言一震,相顾愕然。

    劫军仍不肯相信,粗浓的红眉一挑,涩声道:“父亲!您的武功……”劫惊雷截住他的话头,冷笑道:“大日神功有天生的禁制,第三重以后便难以再进。

    他却一意孤行,逆天而做,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硬是将这门心法练到了第六重,因而走火入魔,一天十二个时辰里,只有一个时辰能动用内力,并且何时可用,自己全然无法控制,直与废人无异!”劫军猛地回望父亲,只见劫震垂肩低首靠在椅中,竟已默认不讳。

    劫惊雷沉声道:“这个秘密他已经隐藏了十年。

    十年之中,直将我照日山庄的名声与安危置诸何地!若有什么闪失,劫家声名扫地、家庙不存,又该拿什么去面对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劫震,到了今天这步田地,你还要恋栈权位,霸着家主的名衔不放么?”“领导家族,非唯武力是举!魔门蠢动在即,你……却只想着争权夺位!”“我视名位如无物!正为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