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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weilehaowan

    2023年8月26日

    字数:10580字

    [第十五章~奋起抗争]

    杂货铺的店面不算太小,其实在十字大街这么繁华的地方开杂货店是有些亏了的,不过店主如果本钱少,那也只能开杂货铺,生意做大成本也大,底子薄的人承担不起。

    杂货铺里很杂乱,东西堆得到处都是,罗大亨侧着身子,从窄窄的过道穿过去,扬声唤道:「潘大娘,你好啊。」

    坐在角落里的是个年近四旬的妇人,虽衣着朴素,却颇有几分姿色,尤其是一双桃花眼透着精明,眼神瞟来飞去,看上去就不像谨守本分的妇人。

    看见有人进来,妇人脸上露出笑容,正要起身相迎,见是大亨,她一屁股又坐了下去,没好气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打算在我家隔壁开杂货铺的罗掌柜。我说罗掌柜,你怎么这么闲,不张罗买卖,老往我家钻什么?。」

    罗大亨搓搓手,陪笑道:「我这不是跟您取经来了么,论开店,大娘你比我经验多啊。」

    罗大亨说着就东张西望,大概是在找那位姑娘,可惜店里除了那妇人再无旁人。

    另外一角挂了道门帘,后边想必是母女俩的住处。

    这时就听门帘后面一个清脆的女孩儿声音道:「娘,咱中午是吃饺子吗?。」

    大娘回答道:「是啊!。茴香我都买回来了,没看到吗?。」

    两母女一里一外这么一对答,罗大亨背着书包站在那里听得悠然神往。

    叶小天看得啼笑皆非,咳嗽一声道:「大亨啊,你跟大娘也打过招呼了,咱们这就回自己店里吧。」

    大亨赶紧道:「别别别,我还有事跟大娘商量。」

    说完,就自己拉过一张条凳坐了,对那妇人道:「大娘,我有事儿和你说。你看吧,你开杂货铺,我也开杂货铺。我呢,刚学做买卖,也不知道去哪儿上货。要不这么着,我从你家拿货怎么样?。」

    叶小天和李云聪听得眼睛都凸了出来,在杂货店旁边开杂货铺,还到旁边杂货铺上货,这……世上居然有这样的极品败家子!。

    那妇人似乎也听得呆住了,愣了半晌,才不高兴地道:「罗掌柜的,你戏弄我是不是?。」

    罗大亨急道:「没有啊,我很认真的。你看,你卖杂货,我也卖杂货,从你家拿货多方便!。这样吧,你拉个清单,你家卖啥,都给我列一份,我也卖。我现在就付定钱,有诚意吧?。」

    罗大亨说着就从书包里摸出两锭各有五十两重的大元宝,往那妇人面前一推。

    这整个杂货铺所有东西加起来都不值十两银子,两锭银元宝一时把那妇人看愣了。

    妇人这才相信……这个罗掌柜真的有点缺心眼儿。

    罗掌柜缺心眼儿,他的朋友总不会也缺心眼儿吧?。

    妇人担心地看了一眼叶小天和李云聪,见二人一脸好笑,却没有上前阻拦的意思,心里便明白了几分:他这两位朋友,怕是还没亲密到可以掺和他家生意的地步。

    妇人眼珠一转,道:「成啊,那妾身就给你列个单子,你看要是行,咱们就这么定了。」

    这妇人虽是个开杂货铺的,居然还认识几个字,当下拿出一块炭条,在一张纸上飞快地写起来。

    等她写完,罗大亨拿来一看,虽然错字连篇,却也看得明白,当下连连点头。

    「慢着!。」

    叶小天总不能眼看着罗大亨吃亏,便从窄道里挤过来,站到罗大亨身边,低头一看清单,登时勃然大怒:「掌柜的,一只陶盆你要八十文?。别说进价,就是售价,十文八文都嫌贵了,你当我兄弟是傻子?。」

    罗大亨呆呆地问道:「大哥,很贵么?。」

    叶小天道:「这不叫贵,这是明抢!。」

    「什么?。」

    罗大亨一听也恼了:「我说掌柜的,你不厚道。」

    大娘一见诡计被识破,登时把脸一沉:「我不厚道难道你厚道?。我家开杂货铺,你偏要在我家旁边开杂货铺,有这么抢生意的么?。我小本经营,勉强煳口,你这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

    罗大亨怒道:「做生意各凭本事啊,客人要是就去你家,我也不能硬拉过来不是……」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罗大亨哪是这妇人的对手,被她连损带骂,一张胖脸都气成了猪肝色。

    他气哼哼地从书包里又掏出两枚银元宝,往案上一拍,道:「这店我开定了,你不给我上货,我兑你家的店!。」

    大娘听了又是一呆,这店铺处于黄金地段,倒是很值钱,大约值个一百五十两左右,再加上这些货,也就一百六十两上下,罗大亨拿出两百两,绰绰有余了。

    这姓罗的分明就是一个浑人,还是一个有钱的浑人,跟这样的浑人拼生意,拼不起啊!。

    两家都开杂货铺,还是挨着,那铁定要赔。

    既然如此,不如把店兑了,这样一来就赚了一笔,还避免了在接下来的竞争中拼个两败俱伤。

    两母女拿了这笔银子,换个地方开杂货铺,还能省下一大笔钱。

    想到这里,大娘毫不犹豫,抢过银元宝,大声道:「好!。店兑你,咱们立契!。」

    两个人怒气冲冲地开始立契兑店,叶小天和李云聪再度看得瞠目结舌:「不是说好到上家来上货的么,怎么这价钱谈不拢,就把上家买下来了?。有这么做生意的么……」

    两人愣神的功夫,大娘和大亨已经立契画押,手续齐备。

    大娘收好契约,揣好银元宝,冲着后边高声叫嚷:「妞妞!。妞妞!。」

    门帘一掀,从后边走出一位十五六岁的姑娘,果然面如满月,玉润珠圆,生得颇有福相;柳叶弯眉樱桃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顾盼有神;尤其是腰肢儿细细,屁股却浑圆丰隆,胸前两座乳峰颇具规模,高高鼓耸,极好生养的模样。

    先不说这姑娘长得漂亮,单凭这身材就足够惹火,怪不得大亨对她着迷。

    叶小天看了大亨一眼,心道:「这货倒有几分眼光。」

    大娘道:「妞妞啊,饺子包得怎么样了?。要是还没弄,咱就不包了……」

    妞妞绞着一手面,腼腆地道:「娘啊,要不……咱中午吃馒头吧。」

    大娘奇怪地道:「饺子馅都买好了,吃馒头做啥?。」

    妞妞羞羞答答地道:「水……放多了,人家就又放了点面,面……又多了,人家就又放了点水,水……又多了,咳,现在,如果包饺子,怕是面会剩下大半盆……」

    大娘气哼哼道:「行了,你也不用和来和去的了,收拾收拾咱们东西,娘把这店给兑了。」

    妞妞听得莫名其妙,可是见娘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多问,连忙答应一声,回去收拾东西。

    母女俩除了这小店另有住处,所以店里东西倒是不多,很快打了两个包袱,母女俩就出了店。

    罗大亨这时似乎气劲儿过了,眼巴巴看着人家姑娘离开,颇为不舍的样子。

    叶小天便道:「大亨,你要是真喜欢她,那就大胆去追!。我看她方才看你那两眼,似乎对你也有点意思。」

    罗大亨搓搓手,腼腆地道:「大哥,你尽哄我,人家能看上我么?。我……又高又胖,人家娇小玲珑……」

    「怕啥,你丑不要紧,万一她瞎呢?。」

    大亨居然听不出叶小天的调侃之意,担心道:「可……可是我刚把人家挤兑走,还想要人家的姑娘,会不会太过份了些?。」

    叶小天看了看这破破烂烂根本不值两百两银子的店,叹道:「如果我做生意,我也希望你对我这样过份一些才好。」

    本来罗大亨要开店至少也得再准备三五日功夫,可他把人家的店兑下来了,也就马上开张营业了。

    叶小天已经笃定他这店绝对开不到一个月就得倒,洪百川最后的希望也将彻底破灭,可他拿这么个活宝也没办法。

    眼见自己是救不了这个败家子了,叶小天和李云聪只能无奈地离开。

    一个挎着猎弓,腰间插着短刀的少年恰于此时出现在店门外,冷漠的眼神向前后一望,便进了妞妞杂货铺,朝罗大亨拱拱手,客气而平静地问道:「劳驾,请问齐木齐大爷的府邸,怎么走?。」

    华云飞说他猎到了一只珍禽,听说齐大爷最喜欢珍稀野物,所以想去卖给他,多赚些钱养家。

    洪百川的生意大多通过齐木控制的驿路运输传送,所以大亨对齐木家的住处很熟悉。

    大亨很热心地为华云飞指点了道路,此时的华云飞在他眼中就是一个陌生人,生命中一个很普通的过客,自然不会想到两人今后将会有什么交集。

    叶小天和李云聪赶回县衙,前方忽然跑来两个人,穿着捕快皂服。

    叶小天定睛一看,见头前一人是马辉,另一个人好像是叫许浩然,叶小天便站住了脚步。

    两人跑到叶小天身边后,马辉气喘吁吁地道:「典史大人,周班头出事了。」

    叶小天呆了一呆:「周班头?。他不是在家歇养么,出什么事了?。」

    许浩然道:「昨日徐林回来,听说周班头和他妹子打斗起来,便去寻周班头的晦气,把周班头暴打了一顿。周班头的腿被打折了,也不知还能不能……」

    叶小天截口道:「周班头家住哪里?。快带我去!。」

    叶小天赶到周班头家时,已经有许多捕快闻讯赶来。

    周班头人缘极好,他出了事,大家自然要来探望。

    看到叶小天出现,正兔死狐悲的捕快们默默地给他闪开了一条路,望向他的目光中,带着些不满和谴责。

    叶小天没有理会他们,径自从他们中间穿过去。

    走进堂屋,入目一片狼藉,桌椅板凳花瓶衣架全打烂了,进屋右手边墙角的灶台,破掉的大锅里赫然扔着一块大石头。

    周家人闻讯从里屋走出来,周班头的老父亲周老汉听说来人是县衙里的典史老爷,顿时惶恐不已,连忙上前就要叩头。

    叶小天赶紧将他一把扶住,说道:「老人家不必多礼了,快带我去看看周班头。」

    周老汉高高掀起门帘儿,点头哈腰地把叶小天让进屋,立即向榻上躺着的周班头道:「思宇啊,快起来,典史大老爷看你来了。」

    周思宇听父亲说典史大人来了,挣扎着就要坐起来,被叶小天赶上去一把按住:「别动,好生躺着。」

    叶小天说着,这才看到周思宇的样子,新头怒火顿时升腾起来。

    周班头脑袋上缠着绷带,右颊淤青,左颊赤肿,嘴唇高高地肿裂着。

    他努力想要张开眼睛,可是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尽了最大的可能,也只是张开一条缝隙。

    叶小天定定地看着周班头的脸,似乎要把他那张被打得不成人形的脸牢牢记在新里。

    过了好半晌,叶小天才抽回手,探手入怀,摸出大亨给的五十两重的大银元宝。

    叶小天把银元宝轻轻搁在枕边,对周老汉道:「老爷子,周班头落得这般模样,本官……难辞其咎。这点银两,你们就留着吧,把打坏的家具重新置办一下,尤其是要给周班头请最好的郎中,一定要保住他的腿。」

    周老汉和周家娘子看到那锭大银元宝都惊呆了,五十两银子,这么一大笔钱周家人根本就没见过。

    周老汉嗫嚅道:「不不不,大人,这使不得……」

    叶小天道:「老丈不要客气啦,这钱也不是我出的,是县衙贴补周班头的医药费。你若不要,就替官家省下了,最后还不是大家吃喝掉吗?。」

    周老汉不懂县衙里的那些门道,听叶小天这么说,只当是真话,新里便踏实了些。

    周围那些捕快们很清楚衙门底细,虽然他们都有些恼恨这个新来的典史不知轻重,连带手下人惹祸上身。

    可是这位典史能掏出自已的钱来帮助周家,而且是这么多钱,不免令他们对叶小天大为改观。

    那些当官儿的只知道使唤他们,真出了事情的时候,又有谁这样把他们放在新上了?。

    叶小天起身对周老汉和周家娘子道:「周班头需要静养,我就不多打扰了,改日再来探望,告辞了。」

    周老汉千恩万谢地把叶小天送到大门外,看那白发苍苍的老者佝偻着腰,丝毫不因儿子有此遭遇迁怒官府,反而因为他的屈尊探望诚惶诚恐,叶小天新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

    马辉、许浩然等一班捕快默不作声地跟着叶小天到了巷口,马辉终于鼓足勇气走上来:「艾典史,因你初来乍到,兄弟们对你多有不敬,还请典史大人恕罪。」

    叶小天停住脚步看着他,许浩然也凑上来,垂下头道:「典史大人能如此善待周班头,兄弟们……都很感激。」

    叶小天一开始还有些疑惑,听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道歉,这才明白他们的意思。

    叶小天的脸顿时冷下来,沉声:「你们说完了?。」

    马辉和许浩然等人面面相觑,他们是诚新向叶小天道歉的,可典史大人怎么貌似很不高兴?。

    一时间众捕快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叶小天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看到周班头如此,新生内疚,我很惭愧,所以拿出这些钱来作为补偿?。」

    众捕快看着他没有说话,但是显然默认了他的说法。

    叶小天又道:「你们是不是忽然觉得我这个官儿人还不错,虽然做错了事,可是能这样补救,比县衙里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们要强许多。所以你们感恩戴德,觉得我这个官儿值得追随,要向我道歉,大家以后一团和气?。」

    捕快们还是不说话,他们已经隐隐觉察到自已似乎误会了什么。

    叶小天的声音提高了些:周班头去徐家抓人,是执法,是他身为捕快的职责,他吃的就是这碗饭!。

    我是本县典史,接到苦主报案,派他去抓人,我有什么错?。

    我为什么要内疚?。

    他先是被徐家刁妇殴打,接着又被杀人凶手欺上门去,捣毁了他的家,把他打得卧床不起。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葫县的歹徒比执法的捕快还要凶,你们有没有想过其中的原因?。

    你们的兄弟被人打成这样,你们都没起过一丝报仇的念头?。

    当然给了周班头家一笔钱,你们唯一的想法就是:太好啦,这下子周家的损失可以得到弥补了,周班头的腿大概保住了,万幸啊!。

    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啊!。

    大家开开新新地忍下这口鸟气,继续一团和气地被乡绅恶霸、地痞无赖们欺负?。

    如果你们这些做捕快的都可以被人这么欺负,你能指望本该受你们保护的葫县百姓不受人欺负?。

    为什么百姓们不愿意向官府纳税,哪怕是那些家里有钱的人?。

    为什么你们每次下乡,都被百姓们奚落嘲讽得抬不起头来?。

    为什么你们每次走在十字大街上时,都被人像狗一样笑话?。

    你们是葫县的捕快,你们的儿子、孙子、重孙子,总有一天要接你们的班,继续在这儿做捕快,然后继续被人欺负、被人嘲笑!。

    你想有尊严地活着,你想一大早穿上捕快公服去县衙的时候,街坊邻居不是用轻蔑嘲讽的眼神儿看着你,而是尊敬地向你打招呼,这得你自已去争取,而不是等着它从天上掉下来,它掉不下来!。

    「马辉讪讪地道:「典史大人,齐大爷他……况且,县衙门的老爷们……叶小天道:「齐大爷怎么了?。他在贵州可以一手遮天了?。不要说安、宋、田、杨四大天王,就是八大金刚,甚至比八大金刚更低一些的土司老爷到了葫县,他是不是也要像三孙子一样毕恭毕敬?。他有没有怕的人,为什么怕?。县衙的老爷们又怎么了?。为什么县衙的老爷们怕那些山民愤怒,怕齐大爷愤怒,怕县城里的百姓们愤怒,唯独不怕被欺负得狗都不如的你们愤怒?。因为你们根本没有愤怒,你们没有勇气、没有骨气,一群窝囊废,不欺负你欺负谁?。「众捕快被骂得狗血淋头,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叶小天转身走去,高声道:「我现在去徐家,我派出去的人被欺负了,我就要去为他讨回公道!。你们滚回县衙那个狗窝,继续心安理得地领你那每月二两银子的薪俸,开开心心陪老婆

    生孩子去吧!。」

    马辉、许浩然等捕快一个个脸胀得通红,当叶小天走出近百步后,他们之中也不知道是谁先追了上去,紧接着所有的捕快便一起追了上去:「典史大人,我跟你去!。」

    「对!。跟典史大人走!。」

    「这口鸟气,老子早就忍够了,咱们跟典史大人走!。」

    叶小天大笑起来:「好!。这才是条汉子!。是个爷们!。咱们走,为兄弟,讨公道!。」

    徐小雨叉腰站在院子里,正对着隔壁院子指桑骂槐地骂人。

    隔壁院子就是郭家,隐隐传来阵阵哭声。

    徐小雨骂得正凶,院门「咣啷」

    一声被人踢开了,一班捕快闯了进来。

    徐小雨大怒,张牙舞爪地扑上去,破口大骂道:「我日你……」

    一句话还没骂完,迎面就飞来一拳,打得徐小雨一个趔趄,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门槛,硌得她屁股生疼。

    徐小雨像被激怒的野猫似的「嗷」

    地一声跳将起来:「我日你……」

    一个相貌清秀、神情却甚是狰狞的年轻人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揪住她衣领,正正反反就是一顿响亮的耳光:「我叫你日!。我叫你日,我叫你他娘的日……日舒服了吗?。」

    徐小雨被搧得脑袋跟拨浪鼓似的晃来晃去,只觉天旋地转。

    听到那人问话,徐小雨愣愣地点了点头。

    那人用力一推,徐小雨倒退两步,再次一跤墩坐在门槛上,凶狠年轻人厉声问道:「你大哥呢?。」

    徐小雨傻傻地往屋里一指,年轻人就像一阵风似的从她身边冲了进去……徐林昨日去周班头家闹了一场,随即便与一班狐朋狗友跑去喝酒了,大醉之后就宿在了娼家,今天上午回家之后便蒙头大睡。

    不想睡意正浓,忽听妹子一声尖叫,徐林被吵醒,心中好不气恼。

    他赤着双脚跳下地,只穿一条犊鼻裤,气势汹汹地骂道:「吵什么吵,可是郭家那群王八来捣乱了么?。」

    徐林刚刚走出几步,门帘被人一把扯掉。

    徐林顿时一惊,抬头看时,就见一双大脚迎面飞来,踹得他倒跌出去,一跤摔在地上,口中一股子土腥味儿,却是大牙被踹掉了两颗。

    「谁他娘的……」

    徐林大怒,一句话还没骂完,叶小天松开扣住门框的双手,跳下来猛扑过去,抡起带鞘的腰刀,狠狠砍在徐林头上。

    刀虽带鞘,砍在头上也是一股血喷了出来,淌了徐林一头一脸。

    徐林被这人凶狠的模样给吓住了,呆呆地坐在地上不敢说话。

    叶小天把刀挂回腰间,喝道:「枷了,带走!。」

    捕快们出门随身都带着小枷的,当即上前把徐林枷了。

    徐林这才反应过来,大怒骂道:「你们好大的狗胆,竟然敢抓我。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齐大爷的兄弟。」

    叶小天从许浩然手中夺过戒尺,慢悠悠地踱到徐林身边,凶狠地看着他道:「爷?。还兄弟?。你们家喜欢差着辈儿论交?。」

    徐林道:「我……」

    不等他说完,叶小天就抡起戒尺,「啪」

    地一声抽在他的嘴巴上。

    徐林闷吭一声,满嘴流血,再也说不出话来,看向叶小天的眼神儿便露出几分畏惧。

    「带走!。」

    叶小天一声吩咐,马辉和许浩然就像拖死狗一般拖着徐林往外走。

    叶小天昂然走在前面,到了院中见徐小雨正畏怯地站在那里,叶小天凶狠的一眼瞪去,把徐小雨吓得连退两步,满面慌张。

    叶小天冷哼一声,踢开院门走出去。

    徐小雨呆呆地看着马辉和许浩然把大哥拖走,已经看不到叶小天的背影了,这才尖声大叫起来:「我要告你!。你……你无故殴打良善百姓!。我要告你……」

    走在最后的李云聪看着徐小雨微笑道:「听我良言相劝,你可千万别招惹他。我们这位典史大人是疯的,疯病发作起来六亲不认,我都被他打得很惨。」

    徐小雨窒了一窒,李云聪哈哈一笑,颠着屁股走了出去。

    忽然之间,他觉得跟着叶小天这么个人也挺不错,起码出门时不用总装三孙子。

    华云飞站在大街上,对面就是齐木的府邸,极豪华阔气的一处所在,大门敞着,许多人进进出出。

    华云飞冷静地观察着大门的情况,他到葫县是来为父母报仇,作为猎人,杀流氓自然要用猎人的方法。

    父亲从小教他狩猎,当他渐渐长大后,和山里的彝、苗等族高明猎人又常有切磋,现在他能赤手空拳捉到鹿子、野鸡等动物。

    他的刀用得很好,他的箭射得更好,他是最出色的猎人。

    可现在他要面对的是最凶猛的野兽,而且……不只一个。

    华云飞没想过试图挑战赫赫有名的齐大爷后还能活着离开。

    他毕竟身单力孤,而齐木是葫县最可怕的一只大老虎,有大批保镖、打手。

    更何况,还有直接下手对付他爹娘的那几个人,他都要查出来,一个也不放过。

    如此一来,他就不能贸然动手,而要先做好最充足的准备。

    猎人总是有耐心的,而齐木齐大老虎此时还丝毫没有察觉他已经被一个可怕的猎手盯住。

    叶小天绑了徐林出门,马上就叫人去郭家传话,叫他们全家立即去县衙。

    郭家人今儿一早就被徐小雨在隔壁指桑骂槐、辱骂不休。

    可经由郭栎枫被活活打死一事,郭家又怎敢再得罪徐家,一家人被骂得只能抱头痛哭。

    等叶小天派人来传唤,郭家人出来看见鼻青脸肿、脑袋跟血葫芦似的徐林已经被捕快枷住,不由得又惊又喜。

    叶小天押了徐林,带了郭家一众苦主这么一走,登时吸引了整条街的人注意。

    昨日到徐林面前煽风点火的那个泼皮少年一见在他心目中威风不可一世的徐大哥这般狼狈,一双眼睛不禁露出惊恐的神色。

    叶小天带了徐林和郭家一众苦主赶到县衙,吩咐郭家人道:「击鼓鸣冤吧!。」

    花知县正坐在县衙二堂无所事事,葫县事情本来就不多,又都被孟县丞和王主簿瓜分了,他这个知县纯属摆设。

    可每天坐堂这个规矩又不能废,如果废了,他就更没有存在感了。

    忽听前衙传来鼓声,花知县顿时一阵兴奋,总算有人敲鼓了,能上堂露露脸儿也好啊。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大事基本不可能,葫县百姓早就对县衙门绝望了,真有大事,要么自己摆平,要么忍气吞声,没人到县衙门来鸣冤告状。

    不过,万一真是自己摆不平的大事呢……仅仅因为一个升堂,花知县就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

    还没斗出个所以然,叶小天就疾步走了进来,拱手道:「县尊大人,有人击鼓,怎么大老爷还不升堂?。」

    花知县神色一肃,摆手道:「本县……本县手头正有一桩大事待决,且问问前衙何人击鼓,何事鸣冤再说。免得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来麻烦本县。」

    叶小天板着脸道:「下官正要与大人说起此事,外面击鼓鸣冤的是郭家人,殴死人命的凶手徐林已被抓捕归案。这可不是小事,而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大老爷可以升堂了。」

    花知县变色道:「本官不是说过此案移交孟县丞,不需你来处治吗?。」

    叶小天摊摊手道:「可是凶手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有苦主告状,我们总不能装没看见吧?。如今凶手已经抓到,苦主正在鸣冤,大老爷,无论如何你得升堂问上一问才是。」

    花知县没有权柄在手时,一心巴望着掌权;真的让他掌权办事时,却又瞻前顾后,忐忑不安起来。

    他和齐木没打过多少交道,可是对其人却很了解,这个人他不敢得罪啊。

    花知县暗恼叶小天多事,可外边的鼓声一声声彷佛催命,他又不能装聋作哑。

    花知县迟疑半晌,尽管叶小天再三催促,还是不肯上堂。

    就在这时,外面一声清咳,孟县丞沉着脸走了进来。

    孟县丞一看叶小天正在这里,马上瞪着他道:「艾典史,谁准你抓人的?。」

    叶小天心中恼火,沉声道:「县丞大人,下官职责所在,如何推辞?。」

    孟县丞喝道:「胡闹,难道你忘了……」

    叶小天冷笑道:「我当然没忘。可是要我忘记自己的真正身份,认真做这个典史的人也是你!。」

    花知县六神无主地看着孟县丞,用商量的口吻道:「要不,咱们就升一次堂?。人家都敲响了鸣冤鼓,衙内衙外人人皆闻。如果置之不理,实在说不过去,咱们县衙也更没人理会了。」

    孟县丞刚要反对,转念一想,又冷笑一声:「县尊大人,升不升堂,你自己斟酌吧。」

    他仰天怪笑两声,转身就走。

    花知县见他没有明确反对,暗暗松了口气,对叶小天道:「升堂,升堂,本县这就升堂。来人呐,快取本官袍服来!。」

    「威……武……」

    堂威喊得参差不齐,站堂的皂隶们,精气神儿比捕快们还差了一大截。

    平日里很少升堂,大家都散漫惯了,而且今日上堂前就听说被抓的人是齐木齐大爷的人,大家对审判结果更不抱希望,所以毫无兴致。

    花知县站在屏风后面,听到这样的堂威却也不恼。

    三年前刚到葫县时他还整顿过一阵子,后来随着认清了大权

    旁落的现实,心灰意冷之下,他也不在乎这些小节了。

    花知县正了正衣冠,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昂然走到碧海红日图下,拿起惊堂木「啪」

    地一拍,朗声道:「何人击鼓鸣冤,堂上说话!。」

    当下就有人下去把郭家一门老小带上了堂,叶小天是典史,如今大老爷问案,堂上却是没有他的位置,只能在外面候着。

    郭家一门老少上了大堂,跪倒叩头:「草民参见大老爷。」

    花知县坐在公案之后,扬声问道:「你等因何击鼓,何事鸣冤,向本官一一道来。」

    郭栎枫的老父亲流着泪,把儿子被打死的经过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

    花知县皱了皱眉,道:「光天化日之下打死人命,实是罪大恶极。不过,现在只是你一面之辞,真相如何,还待勘察。来啊,带嫌犯徐林!。」

    叶小天把手一摆,马辉和许浩然便把徐林一推,喝道:「走!。」

    徐林一头一脸的血,此时都结成了血痂,他狞笑着盯了叶小天一眼,举步向堂上走去。

    花知县仔细询问了控、辩双方的供词,又让仵作把尸体抬上来当堂验看,再传目击证人一一询问。

    那些证人们有的据实而言,有的畏惧徐林,便推说不曾看见。

    花晴风据此打起了太极拳,正想宣布暂且把疑犯收押容后再审,外面忽然走进一个人来。

    叶小天在堂下等了许久还不见审判结果,便起身方便去了。

    叶小天刚走不久,就有一个人前呼后拥地闯进了县衙。

    堂下听审的捕快、皂隶、胥吏们顿时骚动起来,有人悄声低语道:「是齐大爷,抓了他一个手下而已,他竟然亲自来了!。」

    「这下有好戏看了,艾典史呢?。」

    「不知道,大概见机先熘了。」

    齐木,四十岁出头,身材颀长,长眉斜飞入鬓,鼻如悬胆,大口若方,瞧来仪表堂堂。

    如果不是知道他恶名的人,谁也无法把这样一个人想象成一个无恶不作的匪类。

    齐木旁若无人地走入县衙,一路所遇衙役、胥吏们纷纷变色退避。

    来到大堂门口时,齐木哈哈一声长笑,朗声道:「你们候在这里!。」

    便大步流星,独自闯进了大堂。

    大堂上,原告跪左,被告跪右,旁边又有尸首一具搁在长板上。

    花晴风拿起惊堂木,正要做出收监待查的判决,忽然看见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背负双手,昂然直入,不由惊在那里。

    花晴风手中的惊堂木失手跌落,他茫然站起,有些失措地退到案旁,想要对齐木拱拱手,又觉得在公堂之上,自己身为一县正印如此举动未免不妥,所以僵在那里进退失据。

    齐木从原告和被告中间昂然走过去,视两旁拄杖而立的衙役们如空气一般。

    徐林察觉大堂上气氛突显诡异,回头一看,不由大喜,急忙抢上两步,跪下磕头:「小的见过齐大爷!。」

    齐木站住身子,看了看他,淡淡地问道:「你就是徐林?。」

    徐林忙不迭点头,喜不自胜:「是是是,小的就是徐林,没想到您老人家也知道小的贱名。」

    齐木冷哼一声:「我的人,居然要上公堂,真是丢人现眼!。滚到一边儿去!。」

    徐林忙道:「是是是!。小的无能,小的给齐大爷您丢了脸,小的该死!。」

    徐林一边说,一边抽起自己嘴巴,抽得还真用力,啪啪的响声整个公堂上都听得见。

    看见齐木竟然来了,郭家老小都有些畏惧,缩成一团不敢吱声。

    齐木一直走到县太爷的公案前面,这才停住,平静地看着花晴风。

    花知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讪讪地道:「齐……齐先生……」

    齐木道:「县太爷!。」

    花晴风受宠若惊地哈下腰,赶紧说道:「不敢当,不敢当。」

    齐木冷哼一声,慢慢转过公案,站到了公案之后、碧海红日图之下,将整个公堂环顾一周,突然冲着脸色难看的花晴风大声咆哮起来:「姓花的,你他娘的给老子搞清楚,这葫县,究竟是谁的天下!。啊?。」

    唾沫星子喷了花晴风一脸,花知县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缩着脖子站在那儿,竟然不敢应声。

    齐木突然一探手,将他的脖领子揪住,将他提得脚尖踮了起来:「你这个狗屁知县,老子让你当,你才能当!。老子不让你当,一句话就能让你滚蛋,你敢审老子的人,啊?。」

    花晴风的脸都变成了猪肝色,软弱地道:「齐先生息怒,请息怒,你……你听我解释……」

    「听你解释个狗臭屁!。」

    齐木一撒手,花晴风蹬蹬蹬连退了三步。

    齐木在县太爷问案的椅子上大模大样地坐下来,两条腿往公案上一搭,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好象刚才大声咆哮的是另外一个人:「齐某刚从外县回来,才进城就听说我的人被抓到你这儿来了。花知县,你真出息了啊!。成!。你审吧,齐某作为本县士绅,旁听……总可以吧?。」

    花晴风脸色苍白,讪然道:「齐先生……」

    齐木乜了他一眼:「怎么,不审了?。」

    花晴风如释重负,忙道:「不审了,不审了。」

    齐木一抽双腿,从案后站起来,慢慢踱到郭家人面前,露出一个令人心悸的笑脸:「我听说……你们家死了人?。」

    郭家人瑟瑟发抖,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们没想到传说中的齐大爷竟然肯为徐林那么一个地痞出头。

    他们只听说齐大爷只手遮天,可没想到他竟可以嚣张到如此地步,现在他们总算亲眼见识到了,一家人吓得魂飞魄散。

    齐木看着抱成一团的一家人,轻轻叹了口气。

    郭老汉脸上又是汗,又是泪,紧紧抱着小孙子,彷佛风中落叶般发着抖,根本不敢说话。

    齐木从袖中摸出一块洁白的丝帕,轻轻伸出去。

    郭老汉身子抖了一下,没敢躲,齐木就像给小孩子擦眼泪鼻涕似的,帮郭老汉擦了擦脸上的汗和泪,柔声问道:「老人家,你儿子是怎么死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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