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4月13日
第十六话·甜蜜毒药
『佐藤同学。请问……你还记得我吗？』
星云高中座落在区内海拔最高的山丘上头。
能隔著铁网围栏远眺街景，位于山丘上的校舍后方。
樱花约七分盛开的这天放学后，我被毫无印象的普通班女生找来这里，被问了这么一句话。
为了寻找答案，我这个从来不曾被异性约出来的人，克制内心慌乱不表露到脸上，注视著女孩的模样。
像是人工制品般完美工整的五官。
随风飘舞的黑发。
最后，是彷佛模特儿的高?腰身，以及修长的两条腿。
这样仔细一瞧，对方可是个不简单的美少女。
这下我终于确定了。
我不认识这样的人。
对我这个自国中以来就没跟女生讲过几句话的人来说，要是我跟这么可爱的女生交谈过，一定是天大的事件。我不可能会忘。其实今天这件事，大概也会成为我高中生活里璀璨的一页吧。
因此，我只能怔怔地回答：不记得。
这样的回应让她眼角垂了下去，看起来一脸难过。
『啊、啊呜……你果然不记得了吗？不过毕竟都是小学的事了嘛。是我啦，那个小学四年级时跟你一起留安亲班的才川晴香。』
听完名字，我吓了一跳。
才川。我记得这个女生。
当时母亲刚过世不久，父亲工作正值繁忙期，因此我四年级有一整年，下课后都待在安亲班（国小附设的类似托儿所的地方）。
而她是那个班级里唯一和我同年的学生。
但让我惊讶的不是睽违数年的再会，而是眼前的她跟我印象里的才川截然不同。
因为我记忆里的才川，不是如此个性鲜明，光是站著都如诗如画的少女。
当然正值青春的人本来就会随成长而改变，但过去的她应该是个更……怎么说呢，身为人的轮廓比现在更加平淡、更加模糊的少女才对。
『这样、啊……不过毕竟小学那时家里出了点事，在认识佐藤同学以前，我的确都很阴沉啦。』
阴沉。对，她那时的确很阴沉。
表情总是满怀辛酸，瘦巴巴的身材配上几乎没怎么整理、放任生长的一头长发。
一个彷佛光是看著，都会被传染忧郁的女孩。
安亲班在性质上，总是低年级学童占大多数，而才川不能跟上低年级小孩的步调，小孩也不会主动找高年级的才川，使得她在安亲班里总显得格格不入。
我当初会主动找才川，应该也是基于同情。
我会和才川玩各式各样的游戏，或是从图书室借来漫画和她一起看，或者闲著没事搔她痒。
我喜欢看到，原本阴沉的才川脸上，浮现形形色色的表情。
关于这点，我记忆犹新。
话虽如此，这些也只限于待在安亲班的那一年。我离开安亲班后，成天跟班上男同学们一起到处玩，就没再找过她了。
因此那些过去，才会成为得报上姓名才想得起来的尘封记忆。
不过──
『但佐藤同学为当时自闭的我带来活力，这些事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喔。因为那可是……我的初恋。』
那句话带来的冲击，对我来说毕生难忘。
『那个，请问……你现在有跟其他女生交往吗？』
因为在这瞬间我头一次知道。
世上原来，有愿意对自己付出爱情的人。
「…………」
我做了梦。
梦到约两个月前，被晴香告白的事。
会做这样的梦，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毕竟我从国中以来便一直希望有个女朋友，而那是梦想成真的瞬间。
所以一开始头一个月，我天天都是嘴角失守的状态。
……但今天我的嘴角却翘不起来。
这也难怪了。毕竟昨天才刚发生那样的事情。
我竟然跟挚爱的恋人以外的女生接吻。
对晴香的某种罪恶感，像是把人掐得喘不过气来。
不过嘛，这件事绝对错不在我就是了。
「啊，早安，哥哥。」
嗯，一切都是这家伙不好。
厨房传来的声音，将我的视线吸引过去。
而在那儿的是跟平常一样，在晨光照耀里忙著下厨的时雨。
呜……
目击到她的瞬间，昨天的温热又在嘴唇上渐渐复苏。
涌现的尴尬令我别过眼的同时，我回应她的问候。
「早、早安……」
「哥哥你今天醒得还真晚耶。昨天我洗好澡时，你不是就已经睡了吗？」
「我很累好吗……」
都是托某人的福。
另外时雨说我睡著，只是她的误会。
因为事后隔一段时间再跟时雨面对面，总让人觉得尴尬，我才决定装睡。
而其实我真正入眠，已经是天将亮的时候了。
「那么睡过头的哥哥，你起床后麻烦赶紧收拾棉被准备桌子吧。早餐就快做好了。」
「喔、喔喔……」
被时雨一催，我于是开始动作。
将铺在起居室的垫被折好，把桌子端出来。
随后时雨将出炉的早餐端上桌，两人一起就桌而坐。
「开动。」
「……开动。」
今天的早餐是拼盘，里头是用烤箱加热到酥脆的奶油土司、半熟荷包蛋、热狗以及色彩缤纷的沙拉，一旁还附上玉米浓汤跟咖啡。
玉米浓汤虽然是市售的现成品，但另外淋上奶精跟碎香芹当作点缀，看起来就像是旅馆供应的早餐那样美味可口。
过去我享受这一切，视它为日常的一部分，但时雨之所以愿意在三餐下工夫，会不会其实都是因为……她对我有好感呢？
如今晓得时雨的真心，让我不禁意识到这件事。
「…………」
「……………………」
一旦意识到这点，又害我更加无法直视时雨的脸庞。
而且回头一想，我好像从起床到现在，视线一直都躲著时雨？
这样一来，彼此当然也不会有对话。
佐藤家的餐桌就像这样，笼罩在前所未有的凝重沉默里。
……这、这太尴尬了。
「开、开新闻来看看。」
承受不住沉默的我为了有些声音，于是打开电视。
虽然对社会动态没兴趣，但只要能让我转移焦点，别再思考名为时雨的这个存在，不管什么新闻都好──
『──下一则新闻。周刊杂志今天爆料，演员片冈信一和一般女性外遇。片冈对此表示「报导内容大部分属实」、「对妻子感到相当抱歉」，承认出轨的绯闻──』
发·*·新·*·地·*·址
啊────────────────！！
「噗……啊哈、啊哈哈哈！」
「……！」
发现自己一脚踩上地雷的我正在心中惊叫，时雨则像是再也忍不住似地，颤动著肩膀笑了起来。
「哎唷～哥哥你是怎么搞的？从刚刚开始一副提心吊胆的，对我也太敏感了吧。哈～好好笑喔。」
「呜……我、我也没办法啊。还不都要怪你昨天搞出那种事情……」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以后不会再像那样硬来了。」
她说是这么说，但一个如此热烈追求著自己的女生就在眼前，一定会让人坐立不安好吗？
「我说啊，这样下去真的不太好吧？」
「这样下去指的是，我单恋哥哥的事吗？」
「是啊。因为我们以兄妹关系同居的事，目前还没办法告诉晴香啊。」
双胞胎妹妹和自己的男朋友因家长再婚而成为继兄妹，甚至两人还住在一起。
当然这都是因为家长再婚这种身为子女的我们无法介入的事情所带来的结果，我本身问心无愧。这点我相信晴香也能够理解，但能够理解并不代表不在意。
因此，为了降低这件事公开后可能给晴香带来的负荷，我跟时雨达成了共识，决定等一年之后，也就是父母回家后，再把事情告诉晴香。
我以为，这是为了晴香好。
但……
如今晓得时雨是这样看待我的，我们的隐瞒所带有的背后动机，也跟著变得不一样。
「这样的做法，岂不是对晴香的背叛吗？」
「……好吧，这样的确是背叛。但背叛姊姊的人是我。既然哥哥已经拒绝过我，那就没必要在意这种事情了吧。」
「可、可是啊……」
「……不过嘛，我对哥哥的心意虽然无法消失，但也许有办法降温下来。」
「真、真的吗！我该怎么做？」
「只要每天早上把我打得鼻青脸肿，应该就会降温了吧。」
「这最好是办得到啦！！你明知我不可能下得了手，才故意这样强人所难吧！」
「若要说强人所难，我们彼此彼此啰～」
时雨可爱地鼓起腮帮子，不满也表露无遗。
……这真是够了。想不到两个月前还没办法跟同年纪异性好好说上几句话的我，竟然会同时得到美少女双胞胎姊妹的青睐。
坦白讲，我到现在还是难以置信。
这就是所谓的桃花期吗？
我长长叹了一口气。
倒是话又说回来，真不晓得时雨究竟是看上我哪一点。
「……话说啊，你是喜欢上我的什么地方？」
「哥哥有兴趣听吗？」
「有兴趣啊。因为你之前不是才说过，想找个身高有180公分，身材精实又有钱的盐系帅哥当男友吗？」
「是说过没错。」
「你知道我身高还不到170吗？」
「是啊，哥哥在同辈里的确不算高。」
「而且与其说是精实，就只是偏瘦而已。」
「是啊，哥哥身材瘦巴巴的，看起来弱不禁风。要不要开始健身看看？」
「而且我的长相也很抱歉。」
「我觉得哥哥的脸还算是偏向盐系，不过又带有一点藻盐感，就是有种掺杂异物的感觉吧。总之的确称不上是型男。」
「外加又没有钱。」
「啊哈哈。哥哥的确像是那种会带约会对象去吃拉面的人～」
咦？
那么这家伙其实应该是讨厌我的吧？
「但这些部分我全都喜欢喔。」
「少骗人了。」
「我没有骗人啦。」
说话的同时，时雨端正坐姿，正眼望向我。
而那样的视线，让我倒抽口气。
迎向我的时雨，眼瞳里满盈著彷佛一旦凝视，就会让人沉溺其中的爱情。就像昨天一样。
「我喜欢哥哥的脸。内新想法全部都会写到脸上的表情太可爱了。
我也喜欢哥哥不太高的身高，这样才能更近一点看那张可爱的脸。
我喜欢哥哥瘦瘦的手臂，因为明明力气不大，哥哥却总是愿意比我提更多的重物。
我喜欢哥哥率直不做作的个性。我能感受到哥哥明明晓得自已的熊襟不大，还是希望在能力范围内，努力当个诚恳的好人。」
「咦？啊、呃……」
「我喜欢看哥哥津津有味地吃我煮的饭。每次吃完一定会说『我吃饱了』的模样，就让人觉得做这些好值得。
我喜欢哥哥认真读书的模样。我觉得愿意认真思考未来的人非常可贵。
我喜欢哥哥即使被我恶作剧，却还是看得出背后的善意动机。一想到哥哥总是愿意为我设想，就让人感到充满幸福。其他还有──」
「等等，够、够了！我、我明白了……」
她怎么有办法一本正经地讲这么肉麻的话啦……！
……糟糕。啊～惨了惨了惨了。
我觉得脸像是快要喷火了。
手忍不住遮到脸上。
呜啊，果然脸烫得不得了。
「哥哥你是个比你想像中还要更加充满魅力的男生喔。这点我跟姊姊都能够打包票。」
「～～～～」
时雨笑得天真无邪，如此说道。
但那只持续了一瞬间，下一秒就转为坏新眼的表情。
「啊！哥哥你看电视。今天的星座运势，说哥哥的星座可能会跟亲密的异性有进一步发展。该不会才短短不到一天，哥哥就开始怀念我的双唇了吧？」
「白、白痴！少自作多情了！」
虽然全力否认，我的脸依然是烧烫状态。
面对表情变化多端的时雨，我从大清早就被耍得团团转。
不只是在家中两人独处时。我即使到了学校，脑子里也满是时雨的事情。
我们的兄妹关系不只瞒著晴香，对同班同学也同样是未公开状态。
不想成为同班同学意淫对象的时雨，以及希望慎选时机对晴香坦白的我基于一致的利害关系而建立这样的共识。
因此时雨平时在校内并不会主动和我有牵扯。由于昨天发生过那种事，我本来还担新这方面会不会生变，但她一如当初承诺的「不会硬来」，依然和我保持著只是同学、称不上朋友的距离感。
但，就算时雨表先得跟平常没两样，我却已经无法像平常那样面对她。
不知不觉间，视线总是跟随著时雨。一听到时雨的声音，人就跟著紧张起来。
看时雨顶著一张实在与她不搭的业务笑容与同学有说有笑，我不禁胡乱地想，也许展露本性对时雨来说，才是属于她的某种示好方式吧。
把女生的一举一动都看成是对自已的好感，这样岂不就像是我在单恋她吗？
这实在是太对不起晴香了。
换个立场想想看吧。如果是晴香一边想著「这个人真的很喜欢我呢」，一边对不知道哪来的不明人士的告白念念不忘……
……光想著都教人快要胃穿孔。
我会沦落成这样的原因再清楚不过了。
都是因为那个吻。
那是个有毒的吻……毒性依然残留在我体内，不断侵蚀著我。
我得尽早将毒性解除才行。
方法很清楚。
也就是跟晴香接吻。
只要能再跟晴香接吻一次，让她把留在我唇上属于时雨的触感全部抹除，我应该就能恢复正常。
回到昨天以前的那个，满脑子只有晴香的我。
因此我躲著老师的视线，用LINE偷偷传讯给晴香，邀她一起吃晚餐。
晴香没多久就回覆『社团活动可能会忙到比较晚，要是你愿意等的话』这样的条件，我当然二话不说地回答Y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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