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书房之外
晨光微洒,汴京的天气已入深春,微风轻拂过廊下的帘幕,带着些许花香。
苏允念抱着古筝,沿着回廊缓步而行,准备回房练习。这几日,她刻意让自己收心,乖顺地待在府中,如往常一般学习琴艺,不让母亲有更多话说。
然而,当她路过父亲书房时,里面传来的谈话声让她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太子这次的商业政策,未免太过躁进!」苏峻山的声音带着不满,低沉而严厉。
「苏大人说得不错。」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似乎是陈大人,乃是与父亲交好的朝臣,「听说户部内部已有所动作,打算逐步削弱士族对市场的掌控,允许商人更自由地参与绣坊经营,还要改变朝廷对g0ng廷绣品的订购方式——竟然说要开放竞标?」
竞标?
苏允念愣了愣,她虽不熟悉朝堂之事,但这个词让她心头一动。
「是啊,」陈大人冷笑一声,「向来g0ng廷绣品都是由几家老牌绣坊固定供应,这是长久以来的规矩,如今太子却想让民间绣坊参与竞标?说什麽提升品质,这不是扰乱传统规则吗?」
「简直荒唐。」苏峻山沉声道,「这等於是打破绣坊的等级之分,让低阶绣坊也有机会染指g0ng廷用绣——g0ng中用度,岂能让那些来路不明的绣坊cHa手?」
苏允念站在门外,手轻轻收紧怀中的古筝。她并不完全理解他们的谈话内容,但她模糊地意识到,这与自己曾经思索的道路有关。
g0ng廷用绣,长久以来的确都是由固定的绣坊负责,若如今要开放竞标……那意味着,未来像「青笙」这样的新兴绣坊,甚至她自己,都有机会?
她心跳微微加快,却仍不动声sE地站在原地,静静地听着。
「何止如此,」陈大人继续道,「听说户部还想降低士族织布业的垄断权,让更多小布庄能参与供应市场,这不是扰乱秩序吗?大商贾手中有银钱,若让他们介入,岂不是要让市场变得混乱?」
「商人逐利,本就不可信任。」苏峻山语气不善,「市场秩序若不受士族掌控,岂不让那些贪婪的商贾坐大?织布业若是落入商人手中,未来绣品市场岂不是会失控?」
「正是如此。」陈大人冷笑,「这些书生整日说什麽改革,却不知道现在的格局就是最稳妥的。」
苏允念听得有些迷茫,但还是隐约捕捉到几个关键点。
「市场秩序……商人掌控……绣坊竞标……」
这些话语像是一块块拼图,在她脑海中缓缓组合,但她还无法完全理解。
但她知道,这些变动,与自己未来的方向一定有所关联。
「苏大人放心,三殿下已经着手应对这些事情了。」陈大人语气笃定,「太子的想法虽然美好,但他想推动这些政策,还要看看咱们愿不愿意让他顺利推动。」
苏峻山与陈大人低声交谈,正论及士族与新政之争,忽听陈大人冷笑一声,压低了声音:
「……太子虽有理想,却未免太轻视世局了。户部与兵部动得太快,市井已传出怨声,京中几位老臣也暗有不满。」
苏峻山冷声道:「朝局能动则动,不能动便压……太子若真想改局,怕是先要问过宰相宋士进的态度了。」
陈大人闻言一顿,神sE微微凝重。
「宰相宋大人……」他低声,「至今仍未明言表态。」
苏峻山沉声道:「是啊。他出身寒门,自身清苦,不受士族牵制,表面中立,实则——谁赢,他就顺谁的局。」
「宋士进不动,便是留着最大的一份筹码。」陈大人嗤笑,「太子若不明白这点,怕迟早要吃个大亏。」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见一丝隐约的警惕。
屋外微风掠过,檐下风铃轻响。苏允念抱着古筝,站在廊角,静静听着这些对话,心头微震。
她隐约感觉到——
这个天下,远b她想像中更复杂,
也远b她预想中,更难靠单纯的努力改变。
苏允念回到房中,习惯X地拿起琵琶,指尖轻轻拨动琴弦。音律流泻而出,清润而流畅,但她的心思却并不在曲调之上。
她微微偏着头,眼神专注地落在窗外摇曳的烛光上,思索着自己的下一步。
目前,她能确保的第一笔资金,是来自云岫绣坊的赏识。若这次绣图成功,她便可借此与对方谈下一步,确保未来长期供应绣图的机会。这样,至少能让她不必再为了每一笔银钱焦头烂额。
但……仍然不够。
她微微蹙眉,手指在琴弦上一顿,弦声颤动,划破空气的宁静。
她想要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想要拥有足够的底气,让自己不再受制於人。单靠绣图的收入,能让她存下一些银钱,但离真正的「自由」,还差得太远。
她盘算了一下,现在距离公主的生辰还有半年,市场上正在广收绣图,这是第一波机会。而接下来,便是绣坊开始准备布匹与刺绣材料,市面上对优质布料的需求将会大幅提升。
到时候,布匹的价格必然会变动,若能在此时提前布局,或许她也能找到另一条生财之道。
她的指尖缓缓划过琴弦,眉宇间带着未曾有过的沉思。
她不是没有犹豫,毕竟,她从未涉足过真正的买卖。
但这些日子,她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这世道,不会给她太多选择的余地。
苏允念坐在书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攥紧袖口,视线落在铺开的绣图上。炭笔尚未落下,心绪却纷乱如絮。
「小姐,王姨让人传信来了。」
荷香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她快步走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一封信:「您的绣图没被选上宴会礼服,但公主私下很喜欢,请云岫绣坊改成常服。」
允念怔了一下,指尖下意识地拢紧了纸角:「……公主喜欢?」
「是啊!」荷香忍不住笑道:「而且王总管还希望能定时向青笙收购新款绣图,这次是个长期合作的机会呢!」
允念垂下眼,似乎在消化这个消息。
她的绣图被肯定了。
这是她第一张正式进入贵族圈的设计,不再只是一次偶然的买卖,而是一个稳定的机会。
这一步,她走对了。
但这样……够吗?
她的心情并未如预想般雀跃,反而沉静得可怕。
她深知,光靠卖绣图,她仍然无法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她不能一直只靠别人的绣坊赚钱,她需要有自己的资本。
「另外……」荷香放低声音,「之前您交代的事情,巧兰姨说近期各大布庄似乎都在慢慢囤货,但还没有影响到市场需求,收购的价钱似乎在缓缓上涨。」
允念的心猛然一跳。
「……你说,布庄在囤货?」
荷香点头:「嗯,听巧兰姨的意思,应该和公主生辰有关,最近绣坊开始大量订制礼服,布匹需求自然增大。但目前市场上还没有变动太大,价格应该还没涨到最高。」
允念的指尖微微发凉。
她脑海中迅速运转着,思考着其中的关键——
现在布价尚未飙涨,但很快就会水涨船高……如果她能趁低价购入,等到价格上升时再出售,这笔资金足以让她真正迈出下一步!
她的心脏狂跳不已。
但她……能做到吗?
她从来没有真正涉足过布匹市场,这样的投资,她有把握吗?
万一,价格没有如预期般上涨呢?
万一,她血本无归呢?
一种不安的情绪,如cHa0水般从心底漫上来,让她的手指紧紧握住了衣角。
她的世界里,从来没有退路。
她没有嫡母的嫁妆,也没有姊姊的才名,更没有父亲的关Ai,她唯一能够依靠的,便是自己的一双手。
这时,她的视线无意识地落在桌边的小盒子上。
那张纸条正静静收在里面。
未尽如意,但求本心。
她一直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此刻,她彷佛有所领悟。
所谓本心,不正是她此刻的渴望吗?
她不甘心。
不甘心一直站在姊姊的Y影之下,不甘心永远被父亲冷落,更不甘心此生都只能做个「旁观者」,等待命运的安排。
她盘点了一下手中所剩的银钱,那笔来自公主订制的赏银还未花完,但若要收布……远远不够。
她得从哪里凑出更多?
押当首饰?还是动用过去娘亲留给她的那些私密藏金?
她咬了咬牙,深x1一口气,松开了紧攥着衣袖的手指。
「你请王姨看看能不能在此时也收购一些高质量的布匹,我们也要加入这个市场。」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但语气却异常坚定。
荷香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小姐会下这麽大的决定。
「……小姐,您是要——」
「如果这次错过了,我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吗?」
允念抬眼,望着荷香,语气前所未有的笃定。
荷香怔怔地望着她,许久才回过神来,点头道:「……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回话!」
她转身快步离开,只留下一袭轻盈的衣摆。
允念站在桌前,深x1了一口气,慢慢将那张纸条叠好,放回盒中。
她默默走向内室,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盒子,那里面是她这些年存下的月银,娘亲留下的首饰跟银票,还有上次她在云岫卖绣图的银子。
她冷静的点了点。
考虑了许久,她只留下首饰。
她得快一点,她不能再错过任何一次机会了。
布行外头的街市熙攘,人群翻涌,yAn光刺得她微微眯起眼。
「小姐,这样真的好吗?」荷香低声问,声音里藏着压抑不住的惶恐。
允念的手心微微发汗,指尖紧紧攥着银票。
她看着街上的商贩们哄抬叫价,听着茶馆里断断续续传来的传言——
「户部要改税了……」「今年冬布要涨啊……」
真假混杂,消息飘摇不定。
一瞬间,她几乎想要後退一步,像以往那样选择最安全的方式。
但她也明白,如果这次退缩,她可能会错过一次快速累积资金的机会。
她要成立青笙。
她不想等了。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压下指尖的颤抖,开口:
「既然要做,就做到底。」
声音很轻,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决绝。
她跟布行签下契约後,她让对方直接送至王巧兰的家里。
荷香脸sE苍白地收好单据。
苏允念静静站在布行二楼的窗边。
外头人声鼎沸,街市热闹非凡,
她刚刚下决定时下的果决,但此刻只觉得掌心发冷,x口隐隐发闷。
像是一只小舟,已经推入大海。
前方无法回头了。
允念轻轻闭了闭眼,指尖紧紧的抓着袖口。
——她只能赌自己,不会被浪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