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回到沈府，红烛静静烧着，迎着窗棂上人影斜立。
苏允念阖上帐册，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总算能稍微放下心了。
从王巧兰的提醒开始，她便不断思索，如何在这场不确定的市场风波中站稳脚步。如今，她有了方向，布匹的囤货计画已在安排，短期内应该无虞。
然而，那种心里松了口气的轻快感，却没有持续多久。
不安感逐渐散去後，她才发现，心底还有另一种情绪没有消散——
郁闷。
她的视线无意间落在墙角的琵琶上。
那把琴静静地靠在屏风边，琴身温润，暗sE木纹在烛光下显得静谧深沉。
允念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她不该想起的，却偏偏又想起了才情宴上的那场失败。
她明明会弹的。
她不是不懂音律，也不是学得不够久，她明明花了时间练习，熟悉得几乎能闭眼弹奏，可为什麽……在众人注视之下，她总是会弹错？
她不是真的在意那些人怎麽看她，却也说不上真正坦然——
因为她从未在这些场合真正「站住脚」过。
她低垂着眼睫，被心里那GU突如其来的不甘驱使着，她站起身，赌气似地走向琵琶，伸手将它抱起。
指尖划过琴弦，清脆的声响让她回神。
她顺着当日的记忆，手指翻飞。
灵动的旋律，随着拨弦的动作流淌而出，清澈如泉，层层叠叠，婉转悠扬。
这首曲子……她私底下其实从来没有弹错过。
她放任自己完全沈浸其中，不再去想才情宴上的失误。
她只是专心地弹奏，让这段旋律完整流淌，不带任何迟滞与破碎。
此刻，没有人在看她，没有人在评价她。
音符如流水般交织，沉稳、流畅。
烛光下，少nV坐在屏风前，眉目静然，指尖翻飞，那原本该属於她的才华，终於在此刻无人打扰的夜sE里，完整地展现出来。
沈府前院，长廊静谧，偶有微风吹过树梢，带来些许晚春的暖意。
沈云初刚回府，步履不疾不徐，随手将外袍的领口微微松开，正准备如往常一样走向书房。
然而，他才刚迈入长廊，耳边便传来一阵悦耳的琵琶声。
他微微一顿，目光微偏，眼底闪过一丝兴味。
这首曲子——
他记得它。
那日才情宴上，他听过这首曲子。
当时，弹奏的人坐在众人瞩目的高台之上，指尖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弹错了一次，又错了第二次，最後匆匆收尾，尴尬落幕。
可此刻，他听到的琴音却流畅清亮，曲调悠扬，甚至带着一种隐隐的自信。
——这和那日，完全不同。
这首曲子，她本来就会弹。
沈云初脚步一转，抬步往声音的来源走去。
他未曾刻意放轻脚步，也没有刻意惊扰。
然而，当他走到内院时，他的视线便被烛光中的那道身影x1引了。
苏允念静静地坐在长廊前，身着一袭素雅的浅sE襦裙，长发半挽，垂落几缕细碎的发丝。
月sE轻洒在她白净的脸上，剪出了温柔的Y影。
她全神贯注，指尖在琴弦上灵活翻飞。
那双总是温顺内敛的眼睛，藏在微微低垂的眼睫下，此刻并没有怯懦，亦没有迎合，只剩下纯粹的专注。
沈云初站在台阶上，看着这一幕，微微挑了挑眉。
她，并不是不能弹好。
而是——当众人看着她的时候，她就失去了这份专注。
此刻的琴音温柔而从容，却带着一丝想被看到的渴望。
他原本以为她只是个温顺柔和的nV子，对於世事不愿争、不愿抢，甚至连自己的光芒都选择收敛。
可此刻，他却第一次察觉到——她是有才华的，只是没人发现。
曲调渐渐缓下，最终收尾於一声低鸣的余韵之中。
曲毕，允念的手指止住弦，微微抬头，目光对上了站在长廊上的那道身影。
允念怔住，手下意识地握紧琴身。
沈云初缓步走近，声音淡淡的，透着几分懒散低沉的笑意。
「原来，你会弹这首曲子。」
她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弹奏得如此投入，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何时回府，何时走近。
心脏跳动了一下，莫名地有些慌乱。
允念张了张唇，却没能说出话来。
沈云初停在她身前，看着她片刻，似乎在思索着什麽，开口道：
「再弹一次，可好？」
允念错愕地抬头，与他对视。她的手指仍搭在琴弦上，却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沈云初负手站着，烛火映在他深邃的眉目间，衬得他的神sE更添几分慵懒与探究。
他没有急着开口，似乎在仔细打量着她。
半晌，才带着几分散漫的语气，淡淡道：「宴会那天，你可没弹得这麽好。」
允念的指尖一僵，细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抠住琴弦。
她低头，避开他的话语，似是不愿面对有人提起那场难堪。
沈云初淡淡的声音却没停——
「今天倒是发现，夫人其实弹得极好，真令人意外。」
允念蓦地抬头。
她怔怔地看着他，像是没想到，他会夸她。
——她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夸过。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语气里竟带着一丝细微的期待：「……真的吗？」
沈云初微微挑眉，似乎觉得她的反应有趣，嘴角漫不经心地g了g：「我说得像假的？」
允念不知怎麽回答，耳朵慢慢泛红了些。
她其实是觉得自己弹得不错的。
但她一直认为，这份才华不值一提，因为她从未在任何场合真正展现过，甚至……从未有人诚心诚意地告诉她，「你弹得很好」。
她学琴，是因父亲跟娘亲认为她该学，但昭婉珠玉在前，她的表现从来未曾到达那条标准线上。
但现在，这个男人，看着她，清楚地告诉她——
「弹得极好。」
这短短的四个字，却让她的心跳微微乱了节奏。
她语速忍不住加快了些，带了点雀跃：「谢谢沈大人。」
沈云初低眸，看见她微微泛红的耳尖。
她总是一副温顺安静的模样，话不多，神情更淡，像是对什麽都无yu无求。
可现在，他却第一次见到她这样。
嘴上冷静，可耳尖却悄悄染上薄红，指尖在琴身上颤动，像是在极力掩饰心里的欢喜。
原来，她只要一点点肯定，就会开心。
「这麽在意这句话？」他的语气透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允念微微睁大眼，像是没想到他会这麽问。
她像是鼓起勇气，第一次说出口：「……因为，我一直觉得自己弹得不差。」
「可惜，宴会上的失误，让大家不会这麽认为。」
沈云初看着她，开口：「那又如何？」
他目光平静，语气带着几分理所当然：「你弹得好，自知即可，何必管旁人怎麽想？」
允念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自己知道就好……吗？
她从未这样想过。
她总是努力地迎合，努力地不犯错，努力地不让人挑剔，甚至习惯了让别人来评价她的好坏……
可现在，这个男人却轻描淡写地说：「你自己知道就好。」
沈云初看着她微微收紧的手指，目光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意味。
半晌，他忽然道：「再弹一次。」
允念猛然抬头，错愕地看着他：「……什麽？」
「我说，再弹一次。」
他像是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他姿态难得放松，斜靠着廊柱，似是准备好认真听她再谈一曲。
「这次，弹给我听。」
允念怔怔地看着他，心跳有一瞬间的错乱。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答应，甚至不知道，为什麽他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可当她对上他的目光时，却莫名地……有些动摇了。
他不像其他人，带着期待或评判的眼神，他只是……看着她。
没有压力，也没有要求。
允念深x1一口气，手指轻轻拨动琴弦。
烛光下，琵琶声再次响起，悠扬静谧，在沈府的夜sE中，彷佛落进了心底。
这次，她的才华，除了她自己知道，还有另外一人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