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不对,那一句也不是,这一句又太普通了,得想办法再塞些什麽片语。
Although应该可以改写成倒装句吧?那下一句就不要跟着倒装了,看了会太饶舌……
班会时间,教室里热闹吵杂,大家都在讨论园游会和运动会的事情。只有我还低着头,翻着那本密密麻麻的英文笔记本。我烦躁地绕着发尾转,另一只手则不断把铅笔在指间滚来滚去,像是只要停下来,脑袋里的焦虑就会一涌而上。
「柔──昕柔──柔──」
「!」
我回过神来,看见昀彤已经坐在了我旁边。
「要投票表决了喔。」
「啊,已经……」我愣了一下。
「我看你已经写了不少耶,还没收尾吗?」
她看着我桌上的作文稿纸说道。
「嗯,对啊……就差最後一大段就可以结束了,我想要今天拿去给老师看……啊!」我像是突然被什麽电到似的,小声惊叫道。
「刚刚那边应该以aslongas开头的!」
「要投卖东西的人举手──」
班长赵微微的声音在教室前方响起,她站在讲台上,一边喊一边指着黑板上的「卖东西」与「不卖东西」。平常低沉的嗓音,今天不知道为什麽,听起来特别有气势。
啊,真的开始投票了。
到了二年级,老师们就没那麽g涉了,园游会要不要卖东西,全都由我们自己决定。说得简单,却也突然让人感觉,好像什麽都必须自己扛起来。
投「卖东西」的人,只有五个人举手。
「啊?大家都不想开店啊?喔……好吧。」
班导的语气里藏着明显的失落,大概又觉得我们班太过「安静」了吧。她常常在课堂上开玩笑地抱怨,说我们是全年级最沉默的一群人。
「这样我们就可以轻松闲晃所有摊位了吧?」我看着昀彤说道。
「是吧?这样也挺好的。」
「对啊,不像高一还要强制参加,我又不是很会做料理。」
回想高一时,班上是卖炒泡面和乾冰汽水。因为我总是笨手笨脚,又帮不上什麽忙,只好跟芷雅一起去当「揽客组」。
只能说……真不愧是芷雅。她娇小的身形、甜美的嗓音、可Ai得像个二次元小天使的长相……光站在摊位前笑一下,手里的汽水就全被扫光了。每个顾客不但买单,还一脸恋Ai地问她可不可以加联络方式。
而我呢?大概就像是她身旁那个……不起眼的NPC吧。
站在她旁边,彷佛所有的光都只照在她身上。我甚至不确定,顾客们有没有看过我一眼。
容貌焦虑……这正好是我写进作文的「青少年常见压力」之一。芷雅虽然说她也有这类烦恼,但我真心觉得她像天使下凡。站在她身边,我总觉得自己的声音像被车轮碾过,觉得自己又黑又不起眼。
可是,跟昀彤在一起的时候又不会有这种感觉,明明昀彤也长的很漂亮。果然是芷雅太违背天理了吗……还是说,还是说……
「难、难不成是!」我像是顿悟般倒cH0U一口气,「因为昀彤常常在说我很可Ai……?」
「……突然之间在说什麽?」
昀彤一脸无奈的笑了出来。
「我、我只是在想,为什麽我站在芷雅旁边的时候,总会感到莫名自卑啊──的感觉。」
「原来如此」她眨了眨眼,「可是,我也从来不是说你是外表可Ai的那种可Ai。」
「咦?什麽意思?」
「是你整个人啊,整个人都很可Ai。」
她一手托着下巴,一脸笑意的看着我,彷佛说这句出口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可是、可是啊──!我整个人?!什麽意思──!
「昕柔──」
就在我脑袋开始自己打转、脑补各种「整个人可Ai」的定义时,旁边突然传来声音。我一愣,赶紧抬头,发现是若熙。
「老师要我们等一下去办公室搬考卷喔。」
「喔、喔!」
我连忙应声,目光转回桌上的作文稿,脑袋却还在昀彤那句「整个人可Ai」的余震里晃荡,手指不自觉地又开始绕起发尾。
我低头看着桌上那张剩下一大段的作文稿,深x1一口气:「嗯……我想──可以在下课前把它结束掉。」
昀彤笑了一下,声音轻柔地回:「加油──」
在搬着一叠考卷回教室的走廊上,我与若熙一路上沉默不语,气氛……好像不是用尴尬可以解释的了的!
我看着她长到腰部的波浪卷发还有那张「不说话也无妨」的平静面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
话说回来,前阵子昀彤说过,她和若熙跟敏恩在高一都是同一个班的。也就是说……
所以我不是很喜欢她。她可能也感觉的出来吧,也不是很喜欢我。
有些人不喜欢我,应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昀彤那句话在我脑海里反覆回响。她说班导「毒舌」,但那语气,那一闪而过的复杂神情,绝对不只是「毒舌」两个字能概括。
一想到这,我心里像被什麽揪了一下。或许,若熙知道些什麽?她们高一就认识了,说不定能透露出点线索。
「……若熙。」我几乎是无意识的叫出口。
她侧过头,看了我一眼。
「你之前和昀彤还有敏恩是同一个班级吗?」
「嗯?对啊。」她毫不犹豫的点头。
「因为前几天昀彤和我说,班导很毒舌……所以我在想,是不是高一的时候,你们有发生过什麽事情……?」
啊啊啊,我怎麽越讲越像名侦探……而且感觉问得好直接,会不会太唐突了啦!
「班导……啊,我们之前的英文老师啊,她说话确实是不会掩饰那种。」
「对、对!所以是不是有什麽……b如让昀彤不喜欢她的事件?」
为什麽感觉我开始语无l次也不知道自己在问什麽啦──!
若熙停顿了一下,像是陷入回忆,然後轻声说:「你这样一说……欸对欸,我突然想到,有一次老师在生气,说我们全班都很安静,没人要回答她问题。然後她就直接点昀彤名字,说──」
「你明明就知道答案啊,为什麽不举手讲?明明这麽聪明,只要主动一点就更耀眼了,怎麽老是这麽被动。」
「那时候我记得昀彤没说话,不过下课以後敏恩有去找她……」
唰──走廊忽然吹来一阵凉风,卷起若熙的长发,也让我怀里的考卷微微颤动。我低头看着那叠试卷,视线却有些模糊。
在那瞬间,我好像明白了一些,关於昀彤的事。
那是一把沉默的刀锋──名为失望的刀锋。
我能想像那个场景。课堂上,听着老师说着那些话,昀彤在台下不发一语,低头看着自己的课本……就像是,当时老师点名谢柏翰去英文作文b赛的时候,那个场景一样。
不说话,并不只是默默承受了那些话语,更多的是,她读懂老师後面更深的意义。
就像若熙说的──「明明知道答案,为什麽不主动?」
──你这麽聪明,为什麽不举手?
──你这麽会写,为什麽不自荐参赛?
你看,你又不主动说你要参加,那我就把机会给别人了。
我突然想起那一天,我和昀彤一起走在走廊上,班导叫住我:「你英文这麽好耶,不参加怎麽行?」
我还偷偷看了昀彤一眼,想着她不也很好吗?她那时候只是笑了一下──那个笑容里,好像什麽都懂了。
班导说「你英文这麽好」的时候,她没说话;当我被点名时,她也没抬头。
她真的很聪明,连老师的失望都看得出来。
所以她不再举手了,不再说「我也想参加」。
她选择沉默,再笑着装作什麽事都没发生,那种话才不是什麽伤害。
……凌昀彤,
为什麽,你总是要这麽坚强呢?
「结构大致上不错,你的用词依旧很好,几个小地方要注意就好了。」
我拿回「青少年常见的压力」那篇作文,再次看着回来满江红的稿纸,心里却不再像上次那样,无法感受到一点喜悦……
谢柏翰似乎还没有交这一篇。不知道他的进度如何,有没有因为班导的那句话而伤到了他。
「──辛苦了,作文已经改完了?」
昀彤从我身後靠了过来。
「欸?嗯、嗯。」我被她突如其来的靠近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收好稿纸。
「写得如何?」
「老师说了还不错……」
「那不是挺不错吗。」
她笑了一下,我却呆呆地看着她,忘了回话。
「……怎麽了?」
「啊……没什麽,我只是想说……」我转了转眼珠子,「你都不知道我跟若熙两个人有多尴尬。」
「啊──你们都是很安静的人呢……」
「对吧!我脑子里的小剧场都演了三百回,她却一脸空气结冰也无所谓的样子!」
我们边聊边笑,踏上回家的路。夕yAn斜斜地洒在校园的小径上,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像在跟我们一起漫步。
然而,那时候,我其实想问的是──
你的笑容里面,有几分是真的,几分是假的?
那张笑脸背後,心里面又有多少酸处呢?
【你写作文会上网找单字吗?】
晚上,我收到了来自谢柏翰的讯息。他居然会来问我……虽然知道他人不错、脾气也温和,但我还是愣了一下。毕竟,我们平常并不算特别熟。
上网查单字啊……我可是写作文的四个小时,大概有三小时都在查啊。我没多想,直接拍了一张「Google搜寻纪录」回传给他,页面上密密麻麻写着各种:「形容??的单字」、「b较隐晦的片语」、「青春烦恼作文词汇」。
【好欧XD】
看见他这样回,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有种小小的轻松感,好像我们一样都在这场「作文地狱」里挣扎着,突然就亲近了些。
〔作文一起加油〕
我传了过去。过没多久,他又传了讯息过来──
【其实班导有一直叫我不要跟你b较】
【他说你b较有天分】
【而且男nV有别男生心思b较没那麽细腻】
我盯着这几句话,手机握在手心,忽然觉得有点冷。
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慢慢从胃里翻腾上来──像是心虚,又像是委屈。
他跟我说了。他也很在意那些话……
天分?不,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
我只是不停地查资料、不停地改句子,为了让那一行行文字看起来漂亮,就一再反覆地推敲、琢磨,花上b别人多好几倍的时间。那些句子不是自然从脑子里跳出来的,是我咬着牙、一边怀疑自己一边堆砌出来的。
天分?那只是我努力掩饰自己不够好的方式。
班导说我有天分,可是她不知道的事太多了。她不知道我写得慢得像蜗牛。她不知道我每篇作文交出去前都曾经想放弃无数次。她不知道,我只是……不敢让人失望。
她那麽看好我。说我是「特别的学生」、「很有潜力」。可是如果有一天她发现,我其实只是靠着Si记y背和过度用力维持的假象……
那会怎麽样?
她会……放弃我吗?还是说……对我,彻底的失望?就像一个人,从高山上,失重的摔了下来,粉身碎骨。
我好害怕,害怕那把「失望的刀锋」会选择朝向我──
好害怕。
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
──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一个梦。
我站在讲台前,双手颤抖地把新写好的作文交给班导。心脏跳得像要冲破x口,我告诉自己:这一次,应该还可以吧。
她接过稿纸,眉头却越皱越深。然後,她抬起头,用冰冷得像结霜的语气说:
「你怎麽可以写得这麽差?」
我猛地一抖,视线往下一扫──
六分。
红笔狠狠地划过那行分数,像是一道伤口。
瞬间,教室开始扭曲、塌陷、旋转。四周的墙壁变得模糊不清,天花板塌了下来,课桌椅被卷入黑暗。我像是被困在水底,每一次呼x1都痛得要命,却怎麽也浮不上来。
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对不起……」我几乎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是我太差劲……是我不好……」
声音变得好小,好小,彷佛连我自己都听不见了。
只有那张六分的作文,像惩罚一般,悬在半空中,反覆闪烁着、嘲笑着我。
对不起,一切都是我太差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