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猛然惊醒。
下意识想往身旁寻求令你安心的暖源,却发现空无一人。
逐渐清明的思绪让你想起,君吾这几日要在神武殿通宵处理要务,不回来就寝。
撑起疲困的身子,看了一眼房里的漏刻後,你又往後将自己投入床中。
日入酉时。
缘茵草焚香的效力竟如此持久,你昏睡的时间b预估更长,怕是将近十个时辰。
脑袋里突如其来多了许多讯息让你有些心力交瘁,你闭目细盘自己记起的过往。
当年,你与师傅离开连山,前往姬水协助治疫。临走前,你不曾开口邀请南燿,问他是否愿意与你们师徒同行。
你是知道他的。
知晓他未明说的身分,感受到他寡淡背後的挣扎与怨懑,所以你选择不问,没曾想这趟分别最後竟成了两千多年的永别。
你们师徒二人在姬水云游行医挺顺利的,救助不少百姓,可偏在回连山的途中遭逢变故。
你又一次遇到山匪盗劫。
阿爹当初是怎麽没的,历历在目,这次说什麽也不能抛下自己珍视之人,你发疯般地策马驾车,试图甩开恶贼,只是天不从人愿,你与师傅仍是被逮住。最终,余老Si於匪贼刀下,你则在逃窜中坠落山谷。
你是不走运的,也是受上苍眷顾的。掉至那麽深的山渊居然没Si成,在谷底奄奄一息的你被妖怪石大夫所救。相传他由巨石化生,时常化为人形四处行医,无人知晓他动机与踪迹。
你能遇见此妖怪,并为之所救,简直是奇蹟。
待你再次醒转,已过数日。
这一坠,你失去所有前尘。慈Ai敦实且宠你的晏父、严格与温柔并存的晏母、单纯如太yAn般的兄长、刀子嘴豆腐心的余老、处处迁就你的南燿,这些你珍视的过往,全数从你人生消失。
记忆虽不存在,可一次次失去的心痛却遗留下来。你潜意识中并没多少求生意志,苏醒不到一天,便再次陷入昏睡。
在你不省人事之际,并不知此番乃真正的鬼门关。若不是石大夫擅自替你换上其他妖怪的心脏,y是吊起你的命,你早就不在人世。
你伸手抚上x前感受心跳,不知为何,总感觉梦醒後妖心的活动不若平常,存於T内的元核似乎弱了些。谨慎起见,你坐起身子开始运息,好在身T并无大碍。
坠崖摔破头的确是致你失忆的主因,但两千多年来,怎能一点事都想不起来?最合理的解释,便是T内妖怪的心脏在作祟。作为运行你身T的核心,它自然而然屏蔽你做为人类的前尘,让你重新开始,以全新不人不妖的身分过活。
这颗心既属於自己、也不属於自己。你如今将自己作为人类的往事记起,那些珍贵的回忆无形间加深你为“人”的认同感,多少会掩盖掉妖心的光芒。
你抓紧x口,b起心脏的弱化,更让你难受的是那GU无以名状的疼痛。曾有这麽多人深Ai着你,你怎能轻易就忘却?怎能蛮不在乎地度过一个又一个千年?
而今再记起,多是永别离。
心不是你的,你仍是会痛。
君吾r0u了r0u自己额x,起身离开他待上好几个时辰的案前,不疾不徐地走出神武後殿。
三更天,此刻阿芷应是睡下。一想到你,他俊朗的眉峰柔和不少,不自觉加快脚下的步伐。
至寝殿时,男人特意放轻脚步悄声进入,掀开房帘时却不见你在床榻上。
没想到子时了你还未歇息,这让君吾有些意外。正准备通灵问你在何处,摆在床榻旁的白玉熏炉一时拉走他的注意力。
在君吾的记忆中,你鲜少将其拿出来用。一GU异样感油然而生,他向前瞥眼熏炉内部燃尽的灰烬,倏地想起你曾同他提过自己在研究一种能催使人记忆的香料。
思及此,男人原本沉稳温和的眸光变得晦涩难明。
果断舍弃通灵,君吾闭起双眼将五感开到最强,在确认到你所在位置後,随即踏出房间。
神武殿,书楼。
与公用的藏书阁不同,书楼建於神武殿旁,乃神武大帝私用的籍塾,没有君吾允准是不得擅自入内的。
男人越过一座座顶天书架,直拐屋中最深处,架上书籍层层排列,密密麻麻,这里头的藏书量显然不亚於仙京藏书阁。
你并不在案前。
桌案上的烛光微小,仍是尽责照亮漆黑空间的一隅,投映出他摇曳幽黯的影子。
长桌堆满一本又一本古籍,显得有些杂乱,上头笔墨纸砚有被使用的痕迹,君吾向前一步,垂眸轻扫纸上的落笔,一个个清雅娟秀的字按序排开。
晏守、陆兰采、晏辰、晏琉芷。
晏姓。他拿起这张纸,依稀记得你曾说过自己忘却根本,如今看来已是记起。
男人留心再瞧,发现字里其中一笔,有抹未完全乾涸的水渍,无声将笔墨晕开。
这滴不明显的泪,有些烫人。
别开视线,君吾越过手中纸张,目光定格在桌上另一张本被盖住的宣纸上。
师傅、南燿、乌庸......殿下。
君吾冷笑一声,庞杂的情绪随这讽笑归於无波。
随手放下微皱的纸,他转身朝更上面的楼层走去。
书楼是幢多层的建筑,最上层有个望远之台,低头可见繁昌仙京,抬首可赏天际明月。
你倚在栏杆上,眼未见仙京,心不在明月,眉间寡欢,似有所思,身影略微落寞。
君吾站在楼内盯着你好一会儿,後自昏暗的书楼步出。
他一如既往地温和,「阿芷。」
你惊诧回首。
君吾牵起你微凉的手,「夜寒,穿这样单薄,小心着凉。」话落,便将身上的披风褪下,转而为你披上。
吹风许久,身子早已冻的发僵,带有君吾温度的大衣顿时温暖了你,你看着眼前人浅笑道,「多谢。」
下一刻,君吾替你系带的手逐渐迟疑,「你身上......妖气b平时淡了些。」
「嗯,不过无碍。」
「阿芷。」他沉静看着你,「心乃万物中枢。」
他知晓你身上的妖气源於妖心,既气息减弱,那恐怕是心出现了异状。心作为运作身T之源,活动变弱的话又怎麽会全无耗损?
知道瞒不过君吾,你只得老实交代,「许是寿命会减短些,不过既修道成神,损害应不大。就结果而言,当是无碍。」
他剑眉轻皱,眼里似有心疼,最後摇头轻叹,接着伸手轻碰你面颊,「怎会如此?」
不知怎麽,你眼里不争气地泛起水雾,笑望着他,「我记起来了阿吾。」你不知是委屈多一些、还是感慨多一些,「两千多年前的自己、当时的所有事情,全都想起来了。」
你寻求安全感般钻入君吾的怀抱。
男人不是没有预料,可听你亲口承认时他身子还是不免一僵,哑声开口,「进屋说吧。」
後来一个时辰,你娓娓将自己的身世道出。你曾经拥有很Ai你的家人,就算已失去他们,你仍想向君吾一一介绍。从前你因晏家而勇敢,如今你因他而无畏,在你心里,他们皆是你重要的人。
只是提到每一次失去,你不免带着椎心的疼。
「每次皆如此,遭逢大难,失去的永远是身边人,而我,怎麽也Si不成。」
你的轻笑带着悲伤,短短十几个时辰强制忆起所有前尘,鲜明的画面重新灌入脑海,你被迫再一次经历前世所有悲欢离合。
君吾默然半晌,抬手拂去你挂在眼睫上未落下的泪珠,将你揽入怀中,「若你不在,现今便没有我们。」
你轻靠在他x口,不再作声。
重新整理好心绪,你将话锋转往其他方向,「除去家里人,我亦记起白无相。」说到这里,你眸中闪烁歉疚,「他是乌庸的太子殿下。」
「乌庸?」
「乌庸是一个强盛的小国,位置约在现今铜炉山附近,是我的家乡。」你盯着桌案上成堆的古籍,有些不解,「可奇怪的是,方才我翻遍好些书,竟都未见任何关於乌庸的记载。」
以神武书楼的藏书量,这不应该,一点乌庸的蛛丝马迹皆没有,实在古怪。
君吾温声反问,「阿芷可有记岔?」
你笃定答道,「没有,我确实自乌庸来。」
「或许藏书阁会有相关典籍,不急。」君吾安慰,接着他微笑开口,「同我说说白无相吧?阿芷都记起些什麽?」
你歛眸喃喃着,心绪恍惚,「...太子殿下......」下一瞬你及时掐断自己不当有的分神,看向君吾,条理清楚,「白衣祸世乃乌庸太子,殿下聪颖、悟X极佳,年少时便位列仙班,光芒万丈,民心所向。曾经,他是乌庸国民最崇高、最追捧的信仰。」
「可後来铜炉山即将喷发,发生一连串事情後人心渐散,信徒流失,最终灾难发生时所有人将矛头指向他,便被贬谪成凡人。」作为乌庸太子曾经的拥护者,到如今说起这段往事,你还是有些不适。
君吾如深潭般的黑眸注视着你,问,「究竟是何事至於让如此多的信徒反叛?」
反叛?你蓦地哑然,缓一会儿後,开口道,「因为通天桥。」
你将当年所发生的事周详地描述给君吾,乌庸太子与晏家的渊源、铜炉山之祸、通天桥、乃至後续在连山你与殿下再度相遇的事,件件不落。
男人静静听完後沉默不语,半晌,「听起来,白无相之所以为恶,是因他恨背叛他的苍生。」
你对君吾这番话感到讶异,苍白地辩解,「他本不是这样的人,这事过後殿下的确寡言,但绝不是如今所看到的那般。」你没办法阻止自己,仍是忍不住维护记忆里他,「他还是晏家的恩人。」
说到後来,你甚至有些闪躲君吾的目光。
「阿芷。」果不其然,君吾露出不甚赞同的表情,「你偏颇了,纵他曾有恩於你,仍不能揭过他犯下的恶。」
被直接点破的你愕然一瞬,你又怎会不知自己方才话语荒谬。
好一阵子,你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你说的对,善恶不相抵。」随後苦笑,「我於他有愧,终失公允。」
君吾温声道,「你乏了。」
「嗯。」大梦一场,「我乏了。」
你掩住眼里落寞的闪烁,扬起与素日并无二致的淡笑,开始整理起一桌凌乱。
君吾大手轻挥,本躺在案上的书籍纷纷飘在空中,而後四散往不同层的书架飞去,各归各位。
他侧身将你扶起,一边宽慰,一边轻触你眼下乌青,「今夜先歇下,待你JiNg神些,我们再一同商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