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间的台灯晕开一小圈暖h,驱不散连日奔波的疲惫。林安夏刚送走最後一位因「丰颜运动」舆论压力加剧焦虑的少nV,指尖还残留着安抚对方肩背时的微颤。她r0u着太yAnx,目光无意识扫过书架——卫昀赠的那对唐代鎏金铜镯静置在丝绒盒中,旁边,是那只曾意外带她穿越时空、後来又碎裂成数片的古镜残骸。碎片被卫昀用特制的文物修复胶暂时固定於软垫上,像一件未完成的拼图,沉默地诉说着断裂的过往。
就在她指尖即将触及铜镯冰凉表面的刹那——
「嗡……」
细微却清晰的震鸣声响起,并非来自手机。林安夏猛地转头。
只见软垫上的古镜碎片,正散发出柔和的、如月华般流动的银光。那光彷佛有生命,牵引着每一片残骸。碎片挣脱了无形的束缚,悬浮於半空,如同被看不见的手JiNg妙拼合。修复胶的痕迹瞬间蒸发,裂缝在银光中弥合、消失。不过数息之间,一面完整无缺、光可监人的古铜镜,静静悬浮在她面前,镜面如水波般DaNYAn着奇异的光泽。
林安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呼x1凝滞。她下意识後退一步,撞上身後的档案柜,发出沉闷的声响。
镜面波光渐平,映出的却不是诊间冰冷的白墙与她惊愕的脸庞。
水纹般的画面清晰起来——是那座她魂牵梦萦、却又刻意深埋记忆深处的唐代庭院。熟悉的雕花窗棂,熟悉的石阶,院中那株她亲手栽下的石榴树枝叶婆娑。然後,一个小小的身影闯入画面。
男孩约莫五六岁,穿着JiNg致的圆领小袍,头发梳成两个总角。他正踮着脚,努力想攀上庭院里的石桌,小脸仰着,望向镜头或者说,望向持镜人?的方向,清澈的乌瞳里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思念与……一丝小心翼翼的委屈。
「娘……」男孩的声音穿透镜面,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却重重砸在林安夏心上。「你何时回来?」
他伸出小小的手,似乎想触m0镜面,指尖却只碰到冰凉的铜质边缘。「阿宝好想你……昨夜又梦见你给我讲《山海经》了。」他x1了x1鼻子,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那强装坚强的模样,像极了卫昀在学术争辩中不肯低头的倔强。「r娘说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行医救人……可是,可是阿宝的风筝挂在树上了,只有娘知道怎麽拿下来……」声音渐渐带上哭腔,「你答应过,要教阿宝骑小马的……」
「阿宝……」林安夏脱口而出,声音嘶哑破碎,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梦!不是她午夜梦回的幻觉!那个她以为早已在时光长河中湮灭、只在午夜梦回刺痛她的孩子,她的骨血,竟然还活着!唐朝的世界,在她离开後,时间依然流淌,她的孩子……在等她!巨大的震惊与排山倒海的愧疚瞬间将她淹没。她以为的「前世」,原来是与她生命并行的「今生」!她抛下他,在这个时代奋斗、抗争,甚至收获了新的情感与事业……而她的孩子,却在千年前的时光里,数着日子,等待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归来的母亲。
就在她心神剧震,几乎要伸手触碰镜中那张小脸时,一行冷冽如冰的古篆字,毫无感情地浮现在镜面边缘,盖过了阿宝泫然yu泣的脸庞:
「归唐之契:逆旅归原,前尘尽忘。」
八个字,像八根冰锥,狠狠刺入林安夏沸腾的血Ye中。
选择?代价!
镜面提示的意思残酷而清晰:若选择回归唐朝,与她的孩子阿宝团聚,那麽她在现代获得的所有记忆、知识、情感、奋斗过的一切……包括「林安夏」这个身份所经历的点点滴滴,都将被彻底抹去。她将变回那个唐代的「林氏」,一个或许医术尚可、但绝无现代医学理念与抗争意识的古代妇人。她会忘记卫昀,忘记「丰颜门诊」,忘记法庭上掷地有声的辩驳,忘记那些因她而重燃自信的nV孩们的脸庞……忘记自己曾以「林安夏」之名,在这个时代如此鲜活、如此有力地存在过。
事业?家庭?何为真实?何为虚幻?
一边是血脉相连、日夜呼唤她的稚子,是她身为母亲最原始、最无法割舍的责任与Ai。另一边,是她耗尽心血、刚刚点燃燎原之火的事业,是与她并肩作战、心意相通的卫昀,是无数双信赖她、需要她继续引领前行的眼睛。
巨大的撕裂感几乎要将她撕成两半。她踉跄扶住桌沿,指尖深深掐进木质纹理,彷佛这样才能抓住一点实感。铜镜悬浮着,银光流转,静默地等待她的抉择,像一道通往救赎也通往毁灭的门。
深夜,卫昀的书房。没有开大灯,只有台灯在堆积如山的典籍上投下温暖却孤寂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和墨锭的气息,却压不住那GU沉重。
林安夏坐在紫檀木圈椅里,脸sE苍白,双手紧握着那面已经恢复平静、此刻只是安静躺在丝绒布上的古镜。她将发生的一切,镜中阿宝的呼唤,以及那冰冷的选择提示,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卫昀。
卫昀背对着她,站在那幅被添上火焰纹的《唐g0ng仕nV图》前,身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林安夏几乎以为时间已经凝固。只有他微微颤抖的肩线,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
终於,他转过身。镜片後的眼睛通红,布满血丝,像是熬了无数个长夜,又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痛哭。他走到林安夏面前,缓缓蹲下,视线与她齐平。他没有碰触那面镜子,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睛,彷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最深处。
「安夏……」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x腔里挤出来。「你……你问我这个问题……」他深x1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头的哽咽,却徒劳无功,泪水终究还是滑落,滴在林安夏紧握镜子的手背上,滚烫。「你愿意再一次放我走吗?」
他握住她冰冷的手,掌心薄茧摩擦着她的肌肤,带着无法言喻的痛楚与不舍。
「我……」他闭上眼,泪水汹涌,「我怎麽可能愿意?我怎麽可能放得下?」他睁开眼,目光里是焚心蚀骨的Ai恋与挣扎。「这里有你一手创立的丰颜,有我们一起点燃的火种,有……有我们还没来得及写完的……传奇。」他想起牛皮纸包裹的杂志,想起电梯里的怒斥,想起她白袍下唐风牡丹的纹样,想起她眼中永不熄灭的火焰。
「可是……」卫昀的声音陡然变得极轻,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与温柔,「我更放不下……镜子里那个孩子的等待。」他看向那面古镜,彷佛能穿透时空,看见那个在唐代庭院里,踮着脚、眼巴巴等着母亲归来的小小身影。「他需要他的娘亲,安夏。那份等待……那份源自血脉的呼唤……b任何事业、任何理念……都更沉重,也更纯粹。」
他抬起手,极其轻柔地拂去她脸上的泪痕,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
「如果……如果这是你必须完成的缘分,是你无法逃避的责任……」他的声音哽咽着,却无b清晰,带着一种成全的决绝,「那麽,我……放你走。」最後三个字,轻如叹息,却重若千钧,砸在两人心上,也砸碎了这个时空里刚刚萌芽、还未及盛放的未来。
「卫昀……」林安夏泣不成声,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彷佛抓住最後的浮木。这一刻,无需更多言语,巨大的悲伤与深沉的懂得在两人之间流淌。
数日後。「丰颜心理门诊」最大的团T治疗室被临时布置成简易的公益诊疗间。没有媒T,没有喧嚣,只有收到消息、自发前来的病患和几位核心夥伴。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味、淡淡的药草香以及一种压抑的离愁。
林安夏穿着她惯常的白袍,神情平静,眼神却b任何时候都更深邃。她仔细地为最後几位预约的nV孩看诊,话语温和,目光专注,一如往常。只是那温和之下,藏着无人能察的诀别之意。当最後一位nV孩含泪拥抱她,说着「林医师,谢谢你让我敢照镜子」时,林安夏轻轻拍着她的背,眼眶发热。
送走所有人,诊间恢复空旷的寂静。林安夏走到办公桌前,拉开cH0U屉,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辞职信。信封洁白,没有任何花纹。她拿起笔,在信封上郑重地写下「致院长亲启」。放下笔时,她看了一眼桌面上那张曾被血红大叉划过的《时代先锋》封面碎片,又看了看诊间门口挂着的「丰颜门诊」铜牌。
她将辞呈轻轻放在桌面最显眼的位置。然後,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了那面古镜。镜面似乎感应到她的决心,再次泛起柔和的银光,光芒越来越盛,逐渐充满了整个诊间。
门被轻轻推开,几位得知消息赶来送别的挚友和几位曾被她从厌食边缘拉回的nV孩静静站在门口,看到这奇异的光芒,惊愕地停下脚步。
林安夏转过身,沐浴在越来越亮的银光中。她的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充满关切与不舍的脸庞,扫过这间承载了她无数心血与抗争的诊间。她看见了那个曾说「同学骂我像猪」、如今眼神已坚毅许多的少nV,手中紧紧攥着印有自己泳装跳水的海报。
她深x1一口气,嘴角扬起一个极淡、却无b澄澈的笑容,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寻回了某种失落的珍宝。她对着众人,也对着这个她奋斗过、Ai过、也深深改变过的世界,轻声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银光:
「我来过,也走过。」
「在这里,我曾是林安夏。」
她低头,最後看了一眼镜中开始清晰浮现的、阿宝殷切期盼的小脸,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现在,」她抬起头,眼神无b坚定,身影在银光中开始变得有些透明,「我要回去,成为他的母亲。」
话音落下的瞬间,银光骤然大亮,吞没了她的身影。古镜「叮」一声轻响,跌落在地毯上,光芒敛去,恢复成一面普通的古旧铜镜。诊间里,只余下空荡的寂静,和门外众人脸上未乾的泪痕,以及空气中,彷佛还回荡着那句温柔而决绝的道别。
地板上,辞呈静静躺着,旁边,是那对再也等不到主人佩戴的唐代鎏金铜镯,在从窗外透进的晨光中,流转着跨越千年的、沉默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