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都市小说 > 少女的祈祷 > 第 23 章 秋来秋去
    两人在欧洲整整游玩了两个月,直到方宇轩一天三道打电话到酒店,一个劲催着陆照年回去上班,他们才慢悠悠地收拾行李准备打道回府。

    在外游玩虽好,但终究不如在家里舒服。江月惦记着小暖和棉花糖,也催着他赶紧回家。

    经过十几个小时漫长的飞行后,飞机终于落地,高特助开车到机场来接他们。

    江月在飞机上只睡了几个小时,见她精神有些恹恹的,而助理还有些工作上的事务要向他汇报,陆照年就坐到了副驾驶座,让她一人在后座好好休息。

    大概是有些晕车,她胸口闷闷的睡不着,索性拿出给宋教授夫妇和小暖的礼物来一一整理。

    汽车前排的两人低声交谈着,陆照年从后视镜看她一眼,见她正低头耐心整理礼物,犹豫了半分钟。

    他最终还是侧身把信件递到后座去,“月月,有你的信。”

    “什么信?”江月微笑着接过。

    向来很少有人给她寄信,她有些意外,只是在看到信封上的署名时,唇角的笑意有些许僵硬。

    沈吟秋——她母亲的名字。

    “现在要过去一趟吗?”信是三天前寄到家里的,已经耽误了这么些天,按理说应该上门去拜访的,只是他印象中江月和她的母亲,或者说是沈四小姐,似乎是不太亲密的。

    “去吧。”江月小心翼翼地把信纸褶了起来收回口袋中。

    人都住到了医院里,就算好几年没见面了,当子女的也总该去瞧瞧。

    原本疾驰在公路上的汽车拐了个弯,向着西北方向开去。

    下车时已经是中午,江月按着信上的地址绕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病房。医院里各色皮肤的人来来往往,她被惨白的日光灯晃得有些难受,但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核对地址。

    大概是病中精神不济给写错了,连护士小姐都找不到到底在哪里。

    她想起来吟秋一贯最是聪明能干,英文西语都说得极好,从前教她背英文字母时,她要是背错了一个,吟秋那张秀丽的六角脸立马就沉了下来。

    最后还是陆照年带着她找到的。

    病房里很安静,两三张病床都空着,只有最里面靠窗的病床上像是躺着个人影,仪器滴滴答答轻声响着,那床单下人影的起伏还不如仪器上的线条来得曲折——她太瘦了。

    江月一路上都在想见了面该怎么称呼。叫妈妈好像太过亲昵了,叫母亲又太书面,何况吟秋一贯不喜欢这套老规矩,最终她决定还是叫英文名好些。

    亲近又不肉麻,换了种语言说出来,有种含蓄的直白。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沈吟秋已经翻身过来,望着两人,好半天才淡淡开口,“来了。”

    她像是被针给扎了一下。

    即使在病中,沈吟秋也收拾得极为妥当得体,像是预备着随时有人捧着鲜花来看望她——从前她在北平时就交友广泛,是各种舞会晚会上的明星,即使结婚后,大家还是追捧着管她叫“沈四小姐”。

    沈吟秋一头短发烫成小卷儿,系了根姜黄的丝绸发带,蓬松堆在脑后,两弯眉毛镊得细细的,唇上搽了点唇膏,面色看起来倒还好。

    江月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无外乎就是吟秋问几句,她回答几句,末了再问问她的病情。

    “身体不舒服吗?”一直默默坐在她身边的陆照年握住她的手,低声问道。

    见他淡色的眼睛望来,江月觉得这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难以忍受,她忽地站起身来,“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

    两分钟后,她坐在走廊尽头的长椅上,两腿交叠,微微放松着绷得僵硬的脚跟。

    母女俩上次见面还是好几年以前的事了,她再也想不到两人还有见面的机会。

    那时候她生病,手上没钱进医院看病,在宿舍里熬了几天,烧得人都迷迷糊糊,最后实在是觉得快死了,这才打了吟秋的电话。

    在吟秋那套公寓里住了快半个月,她从没有这样快乐过。每天都有护士小姐来给她打吊水,她看着吊水一滴一滴地流进血管里,好像小时候生病时吟秋抱着她喂糖水一样。

    大概是两三岁的时候,铁勺子沾了一点蜂蜜水,送到她嘴边来,她嫌弃那铁勺子有股腥气扭过头去不肯喝,吟秋就抱着她轻声哄,“月月乖,喝完糖水就好起来了……”

    直到那天晚上,她做噩梦出了一身冷汗,醒来就想也不想地掀开被子,赤脚跑出了房间。

    吟秋的房门半掩着,只开了一盏床头灯,两人坐在床头。

    她一直都知道吟秋有很多男朋友,吟秋也从未在她面前遮掩过,只是她听见吟秋在房里跟那个男人算账:

    给她看病花了多少钱、请护士上门来打针花了多少钱、买营养品花了多少钱,就连她在这住了小半个月,该付多少房租都算得清清楚楚。

    公寓是这个男人的,吟秋当然要跟他算清楚,她性子要强,从来不肯占别人便宜,一分一厘都要还给人家。

    她做了几年的江家少奶奶,最后还给江家的是一桩离婚官司。

    那时候的北平,离婚简直是桩天大的事,何况还是江家的少奶奶闹着要出洋,才惹出这桩官司。

    大人们忙着打官司,江月则在一众亲戚里威风神气。那时候离婚,简直比家里出了个大总统还来得新鲜,旁人别有用心地试探,她总是顶神气道:“对啊,我爸爸妈妈离婚了!”

    后来总算知道“离婚”的意思,吟秋坐船去香港那天,她被老妈子抱着站在码头上哇哇大哭,可是吟秋只顾着打点装满她珠宝首饰的箱子们,没有抬起头来看她一眼。

    也许是顾忌着站在她身边的爸爸。

    可是爸爸已经在战场上死了,吟秋为什么还要恨他?

    她躲在门外听吟秋算了一笔账,回房后褪下手腕上一只卡地亚的白金镯子,放在床头柜上,穿着睡衣就出门了。

    她深一脚浅一脚走在纽约的街头,从未觉得这异国他乡是如此的面目可憎。

    病房中一时只剩陆照年和沈吟秋。

    他自然是听说过沈四小姐的名声的,那时候大家族里但凡出了个闹离婚的少奶奶,总要被人在背后议论,“还不是被江家那个带坏了!”

    但这些传闻和他无关。他此时只坐在待客的沙发上,两手交握,慢慢计算着江月出去了多久,该怎么收场。

    “你们结婚了?”病床上的沈吟秋突然开口,目光落在他右手婚戒上。

    “前段时间的事,很抱歉没能邀请您。”他客套道,其实心里很清楚江月当初根本没生出半点要邀请她的心思来。就连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她都从不会主动提起沈吟秋。

    她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样轻笑起来。她的确生得很漂亮,即使在病中依旧光彩照人,但江月脸上很难找出跟她相似的痕迹来,也许是女儿长得更像她那位赫赫有名的父亲。

    那位在战场上为国捐躯的父亲。

    “她心里肯定恨着我呢。”沈吟秋抬手拨弄了一下垂在耳边的一缕卷发,病号服宽大的衣袖落了下来,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上露出一个白金镯子。

    “我以前没有好好照顾过她,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大概是快要死了——”

    见到陆照年似乎面色微变,她又道,“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你别告诉她。她年纪小,不懂事,麻烦你多照顾她些。”

    陆照年交握的双手紧了两分,终于只道:“好。”

    病房中又重新归于沉寂,他借口洗手出去透了口气,人站在走廊玻璃窗前俯瞰着医院门前来来往往的行人,忽然察觉江月离开的时间好像太长了。

    “这位先生,有一位中国女士在厕所里晕倒了,请问您认识她吗?”

    大概是看他一张少有的黄种人面孔,医院的护工匆匆跑过来问道。

    陆照年心口一痛,丢掉拿在手上的西装外套,转身立马跑了过去。

    江月是在傍晚时分醒过来的。她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正弯腰洗手,冰冷冷的水珠胡乱溅在镜面上,镜子中她的脸苍白一片,直起腰来时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还难受吗?”身边传来温厚的声音,陆照年伸手过来,干燥温暖的掌心立马就包裹住了她。

    “我怎么了?”江月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侧身时盖着的素白被子和她的衣料摩擦,窸窸窣窣地响。

    陆照年替她把面上一缕散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去,轻轻抚着她颈后,“我说了你不要情绪太激动。”

    她像某种小动物一样蜷缩在他怀里,眼睛雾蒙蒙的,闻言轻轻“嗯”了一声,一幅完全信赖他的模样。

    “你怀孕了。”陆照年低头,在她光洁的侧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江月猛地抬起头来,不料额头撞在了陆照年的下巴上,他疼得轻嘶一声,没好气又带了点无奈地看着她。

    她额头上也红红的,却是来不及顾及这点小伤,一下子扑到他怀里,两手圈在他颈后,“真的吗?”

    刚才那双雾蒙蒙的眼睛早就变得亮晶晶起来,盛满了意外惊喜。她早就想要一个宝宝,但这事看缘分急不来,谁想到这么快宝宝就来了。

    “检查单你总相信?”陆照年只能扬了扬手里的一沓检查单。

    刚才她忽然在厕所里晕倒,从前她被欺负时自己没能守在她身边,陆照年极为愧疚又紧张,生怕她出了半点差错,但是检查结果却是意外之喜——她怀孕了,肚子里有他们的宝宝。

    知道他们刚刚从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下来,还没吃午饭后,那负责检查的医生毫不客气地把他批评一顿。他没了半点平日的强势,只连连点头,赶紧打电话通知高特助过来。

    江月原本晦暗的心情一扫而空,她摇摇头,鼻尖在他脸上蹭了蹭,又忽然傻傻笑了起来。

    陆照年起初还无奈看着她的幼稚举动,后来也渐渐被她感染,跟着笑了。

    高特助拎着鸡汤走到病房门口时,透过窗户看见的就是陆总和夫人相视而笑的场景,他不敢说,但总觉得陆总这样子好像有点傻……

    直到在外面站得脚跟都有些酸了,陆照年总算发现了在外面苦等的高特助,起身替他开了门。

    他把鸡汤放在桌上,本来还想问问差不差什么东西,他可以下楼去买来。但见总裁和夫人之间实在插不下旁人,明明豪华宽敞的病房,他却像个第三者一样到处碍手碍脚,他索性告辞了。

    “不回家吗?”喝完一碗鸡汤后,江月小声问道,她一向不喜欢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但是今晚的医院好像没那么难熬。

    “明天做完检查再回去。”陆照年用纸巾帮她擦了擦嘴角,动作温柔细致,江月觉得他已经对自己足够好了,但是现在,好像更好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