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周末,陆星星小朋友知道今天爸爸妈妈会带着她去野餐,一大早不用人催,自己就手脚并用从婴儿床爬了出来。
陆星星对野餐期待了许久,打开比她还高的衣柜门,一头扎进了小裙子的海洋里。
陆照年运动过后,上楼来准备洗漱时,看见的就是女儿几乎淹没在满堆衣服里,只露个小尾巴在外面的场景。
小星星穿着连体小熊睡衣,屁股上一团小熊尾巴毛茸茸,他伸手捏了捏,笑道:“宝宝,你怎么掉进去了?”
听见爸爸的声音,小星星才发现自己已经快腿朝天了,她不由得蹬了蹬腿,奶声奶气道:“爸爸,救救我!”
陆照年哭笑不得,拔萝卜似的把人从衣裳堆里拔了出来,把人放到大床上,“这是在干什么?”
小星星爬了起来,在软绵绵的大床上蹦蹦跳跳,举着一条粉色的小裙子在自己身前比划,“爸爸,这个好不好看!”
这是妈妈上个星期才带着她去商场里买的,就连小模特穿在身上都没她好看,售货员阿姨们都夸她可爱,她最喜欢这条粉色的小裙子了!
他伸手摸了摸女儿圆滚滚的小肚子,真心实意道:“好看。”
然而小星星爱美,爸爸一伸手她就吸气,把小肚子憋了回去,手一离远了点,小肚子又鼓回来了。
陆照年轻笑一声,指尖在她小肚子上点了点,“你跟谁学的?”
小星星捏着鼻子练习憋气,瓮声瓮气道:“浩然哥哥教我的。”
方浩然是方宇轩的儿子,比小星星大了两个月,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性格却是千差万别。一个活泼好动半点也坐不住,一个安静好学一本书能看上一整天,当爹的方宇轩还非常疑惑,不知道儿子是从哪里继承了安静的性格,而陆家的小姑娘却半点不像陆照年那样冷清。
“不用憋气,有小肚子也很可爱。”听到洗浴室内的水声停了,应该是江月洗完澡快要出来了,陆照年对着女儿张开手,“来换衣服,等会又没时间吃早饭了。”
“真的吗?爸爸不要骗我。”虽然浩然哥哥也跟她说有小肚子没关系,但是好像这话让爸爸说出来,就更有说服力一点。
“当然了,小星星是最可爱的。”
这话让小星星笑弯了眼睛,她乖乖趴到爸爸怀里,让爸爸帮自己换上好看的小裙子。
半个小时过去了,小星星还在喝牛奶,住在隔壁的方浩然已经等不及找上门来,他一边看手表一边正经道:“陆沉星,你已经迟到三分钟了。”
今天两家人是约好了一起出门野餐的,他有极强的时间观念,不早一分钟也不晚一分钟,小星星这样拖拖拉拉的性格,当然要被他毫不客气地指出来。
手上拎着小皮箱的江月也笑道:“星星,爸爸半个小时之前就让你喝牛奶的,怎么现在还没喝完?”
“呜呜呜,马上就好嘛。”被浩然哥哥和妈妈连番催促,原本喝一口奶就要分心玩一会儿的小星星也终于急了起来,喝了两口就胡乱扔掉奶瓶,想从椅子上爬下来。
她人小腿短够不着地面,江月还没来得及上前去,站在一边的方浩然已经托住了她,稳稳把人放下来。
坐在院子乘凉椅上的陆照年见孩子们快收拾好了,朝身边的方宇轩道:“琳达呢?”琳达是方宇轩的妻子,也是出身南洋望族,由家里介绍和方宇轩认识,两人相亲没多久就结婚了。
方宇轩看起来兴致不高,指尖夹了根烟,不过一直没有点燃。他把这根未点燃的烟按在烟灰缸里,站起身来双手插兜,才道:“出差了,昨晚上走的。”
琳达是报社的记者,经常全球各地到处飞,出差是家常便饭。陆照年知道方宇轩其实有些介意,就不再多说。
与此同时,陆星星也牵着方浩然的手,迈着小短腿往外走,随口问道:“浩然哥哥,你妈妈呢?”
这话问得有些突然,一向跟小大人似的方浩然好半天才道:“我妈妈出差了,不和我们一起去。”
“出差是什么意思呀?”陆星星的小脑袋还不太明白这些词的意思。
“出差就是要去别的地方完成工作。”
“我知道了,工作就是看不到妈妈了。”然而小星星歪了歪脑袋,“可是我妈妈也工作,为什么我每天都能看到妈妈?”
妈妈的甜品店就在爸爸公司的对面,她每天不是在店里玩,就是待在公司里,都可以见到爸爸妈妈呀。
“你爸爸妈妈就了不起,行了吧!”一直默默走在一旁的方浩然突然爆发道,吼出这一声后也不管呆愣在原地的小星星,闷头跑向停在花园中间的自家轿车。
方宇轩是最先发现两个孩子的不正常的,见儿子眼睛红红气鼓鼓地跑过来,皱眉道:“你怎么了?”
方浩然不说话,憋了半天才道:“我不想去野餐了。”
还没问清楚儿子怎么突然改了主意,那边就传来一阵哭声,他立马质问道:“你把星星弄哭了?”
方浩然一张小脸逐渐涨得通红,但还是咬紧牙关不肯说半个字。
方宇轩有些生气了,这才几岁就欺负人小姑娘,何况还是一起长大的妹妹,要是以后还得了?
他食指虚虚点了点儿子,颇有些恼怒,“等会来教训你。”说罢,转身往那边去了。
此时小星星正伏在江月怀里大哭,她长到这么大,从来都是被爸爸妈妈捧在手心里宠着的,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说过重话。
虽然浩然哥哥平时也总嫌弃她,可是从没有这么吼过她,她说不出心里的委屈和难过,只好躲在妈妈怀里哇哇大哭。
“怎么了宝宝?怎么哭起来了?”江月也不明所以,只好抱着孩子轻声哄着。
“我家那小子弄的。”方宇轩上前来解释道,他有些笨拙地试图擦去小星星脸上的泪珠,“乖乖别哭了,叔叔代替方浩然给你道歉。”
江月闻言倒是有些惊讶,浩然那孩子一直性格安静,也很照顾星星,怎么会把星星给弄哭了?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事的时候,她只对方宇轩笑笑,宽慰道:“没事的,小事而已,你先回去看看浩然吧。”
毕竟也还只是个小男孩而已。
因早上这出插曲,两家人出去野餐的计划落空,小星星伏在江月怀里哭了好一阵儿,直到她拿出巧克力慕斯蛋糕来,小星星才总算止住哭泣。
“妈妈,浩然哥哥为什么生气呀?”小星星嘴里含着勺子,带了点哭过之后的鼻音嘟嘟囔囔道。她眼圈红红的,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里还包着泪珠,说话时微微噘嘴。
虽然浩然哥哥平时脾气也不太好,但这还是第一次吼她,小星星心里委屈极了。
刚才江月已经把来龙去脉问清楚了,心中大概猜到浩然发脾气的原因,她没有生气,只把女儿抱在怀中,摸了摸她头发卷卷的脑袋,“星星,你以后要少在浩然哥哥面前问琳达阿姨噢。”
“为什么呀?”陆星星小朋友仰头不解道。
江月一时有些为难,不知道该不该跟小星星解释别家的私事,最终她只道:“你问多了,浩然哥哥就会不开心,知道了吗?”
“哼。”小星星捏着手里的小恐龙玩偶,不情不愿地点点脑袋,在心里暗暗发誓,两天,不,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她都不要搭理方浩然了!
傍晚时分,陆照年处理完一天的公务,正准备收拾东西下班时,办公室的玻璃门被人推开,方浩轩拉着门把手,朝他微抬下巴,“出去喝一杯?”
“八点之前散场。”陆照年抬手看了看腕表。
方浩轩闻言只嗤笑两声,“管得这么严?”但见坐在办公椅中的陆照年面色淡淡的,他也收了强装出来的笑意,上前同他勾肩搭背,“你每天过得舒舒服服,听我倒到苦水行不行?”
酒吧角落里,陆照年见他抽出烟盒来,皱了皱眉,“你怎么还在抽烟?”
两人自从结婚当爸爸后,都不约而同地戒了烟,而且他记得方浩轩以前烟瘾并不大,还是最近才开始烟不离手的。
“待会去我家换个衣服就是。”知道他回家要照顾孩子,方浩轩唇上叼了支烟不在意道。陶瓷打火机中蹿出一簇火苗来,香烟点燃,一缕淡淡青烟悠悠然然升了上来。
隔了层淡蓝色的烟雾,方浩轩一绺子额发垂下,扫在眼梢,瞧着有两分颓然。他深深抽了口手上的烟,好半天才道:“琳达准备跟我离婚。”
对面的陆照年眉头微皱,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喝了口白水。
方宇轩没得到回应也不在意,自顾自接着往下说:“家里又不缺钱,有必要非要去报社做记者?浩然生病发烧到39度,我带着孩子上医院,她倒在非洲照顾贫民窟那些小孩。难道浩然不是她亲生的?”
他狠狠抽了口烟,吐出的烟圈在酒吧光影变幻下久久氤氲不散,他靠着椅背,“但凡琳达像你们家江月一点,都不至于搞成这样子。”
江月的甜品店就在陆氏对面街上,陆照年每天都能陪着她和女儿吃午饭,方宇轩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非常羡慕。
“我觉得这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陆照年淡淡道。江月的确很顾家,家里虽然请了保姆,她还是会亲力亲为的照顾孩子,而且他自认为也尽到了父亲的责任。
方宇轩嘴里叼着烟,两手搭在椅背上,听了这话只不以为然地冷笑起来,他嘴里的烟换到手上夹着,“你说,女人是不是都喜欢闹,这样才能证明感情?”
“非要像你一样等她十年,等她终于做好她的工作,有时间回头照顾家庭孩子了,我才算真的爱她?”
陆照年只闲散靠着椅背,他指尖婚戒在灯光下格外耀眼,闻言倒是没什么表示,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半点不给人留面子,“怪不得琳达要跟你离婚。”
琳达是职业女性,以工作为重,现在早就不兴从前相夫教子那一套了,家庭也困不住她。方宇轩说什么等她十年的胡话,完全意气用事,根本就不懂两人的症结在哪里。
“你是在否定从前的你吗?你现在是成功者,当然可以嘲笑我。”
当初江月远走高飞,陆照年的执着可是人尽皆知,现在他反倒回过头来教训别人?方宇轩第一个不服。
“我从不觉得那十年有什么好炫耀的。”酒吧换了一支舞曲,陆照年低沉的声音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他两眼直直看着方宇轩,一字一顿道。
他会因为等了江月十年而更爱她吗?或许别人会在无尽的等待中慢慢反刍回忆,最终将回忆美化得近乎失真,见到真人反倒要大叫着回忆不容玷污,美好不容破坏。
美国人说的幻灭麽!
但是他不会,甚至在等她的每一天,他都在告诉自己最好尽快忘了她,他才好从行尸走肉中挣脱出来。可是他做不到,在重新见到她的第一面,那些不断重复说服自己的话,瞬间土崩瓦解。
用十年时间去成全一个痴情的美名,实在是太蠢了,他更想和江月在柴米油盐中过完这一生。
方宇轩不说话了,他只把即将燃烬的烟狠狠暗灭在烟灰缸中,嘴角噙着一丝苦笑,仿佛认输。
最终陆照年还是没有去方宇轩家换衣服,因为时间已经十点了。
“抱歉,在外面耽误了一会儿。”他回房来拿衣服准备洗漱,就看见江月还坐在床边织毛衣,而婴儿床上的小星星早已呼呼大睡。
江月放下手里的毛线球,把叠放在枕边的睡衣递到他手里。
两人拥抱时,她闻到一丝淡淡的酒味,“喝酒了?”
“嗯,今晚我睡客房吧。”后来方宇轩非拉着他灌酒,陆照年想到他从前陪自己喝过的酒,最终还是没有推开他。
“没关系。”江月头枕在他胸口轻声道。她倒是不太介意陆照年喝酒,只是怕对小星星不好,不过今晚宝宝在婴儿床上睡得很乖,应该不会打扰到她。
陆照年轻轻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他闭目,脑子里想的是刚才推门进来看见的那一幕——
她坐在床边,低头慢慢织着毛衣打发时间。台灯淡黄的光洒在她面上,她眉目柔和,女儿在她身边乖乖睡着。
他从前在梦中都不敢奢望,如今却成真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