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都市小说 > 平沙行 > 玉扇 好像这是别出意趣的一出戏,而非见血之争
    徐青慈一会儿躺在榻上对着阁顶发呆,一会儿又起身,在屋内摆放的信纸上用墨笔勾勾画画了一阵。

    作为一位被掳的“人质”,她却已经多日未见那“绑匪”。

    不过这几日倒是难得清静,也实在是清静得过了头,她只能独自在散着幽香的楼阁里来回走动,一天除了送吃食的小丫头,也见不着几个人。

    这两日她终是没能安心闲下来,索性将先前没来及试验的散册里的图纸回想起些许,一一画了下来。

    谁知一画还入神了,直到晚饭送到了门口,徐青慈才反应过来此时已近日落。

    “《天机》里的小玩意儿,能将上面的东西一一造出来的人,已经入土好些年了。”

    这声音原是飘来的,等沉在耳边,“绑匪”终于重新现了身。

    徐青慈在声音落下的时候便将信手绘的图纸很快揉成了一团,抬头道:“天音阁主。”

    那日她犹如落网猎物,由着一群女蜘蛛们一道拖着到了这空荡荡的楼阁,起初反复问了这位天音阁主数次什么时候能放她走,天音璇却是给她灌了一耳朵男人有多么不可靠的谆谆教诲。

    若换作平时,有人提及《天机》,她定会不屈不挠地缠问个好些时候,可是面对个似乎并不按常理出牌,也压根儿不知道年纪的人,徐青慈就算再好奇怎么这人也识得《天机》中的东西,也实在是问不出口。

    此时天音璇缓踏步而来,见她见图纸都扔到了一旁,忽而轻笑了一声,似乎心情颇佳地调侃了一句:“怎么?害怕我偷了这先祖智慧不成?”

    徐青慈望着她,却没答话。

    “从前天枢门中的好些东西,不也是根据我派的东西添的?”

    天音璇悠闲落座,竟然突然啰嗦了起来,徐青慈只一面听着,一面想着怎么逃出这个看似无扰无乱,实则实在不知究竟是什么地方的鬼地方。

    “你今年,可是快满十八了?”

    天音璇很是直白地问起她的年龄,徐青慈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然而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难道……

    从小听着各路说书人底本长大的徐青慈脑中窜出了一箩筐的联想,这联想再勾连起她那扑朔迷离的身世,确实捎带了几分传奇色彩来。

    而半路杀出来的高手,都不过是给主角登峰造极之路上添砖加瓦的被动小棋子。

    兴许是那奇妙的联想全写在了脸上,天音璇略敛了下笑容,道:“想什么呢?”

    徐青慈乍回过神来,应道:“快十八了。”

    那下一句“你问这个做甚”没胆子回问过去。

    谁知道女蜘蛛会不会再放丝出来将她五花大绑?

    “十八。”

    天音璇的笑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徐青慈估摸不出这蜘蛛头子的年龄,也知道不能为她的容颜所骗。

    天音璇就如同呓语般说了许多次“十八”,然后似是想起了什么,许久没再抛什么新的话头出来。

    这时,门外一道清朗的声音唤道:“阁主。”

    徐青慈见那身形轮廓,也知道是那七位娇滴滴的美人中的一个。

    “什么事?”

    “阁主,玉大人来了。”

    “什么大人,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天音璇拂袖而起,“担不起大人二字。”

    门外那位绕指柔微歪了歪头,问道:“那阁主觉得叫什么好?”

    “未曾想过,来日再说吧。”

    天音璇和那绕指柔轻扬衣袖,竟是足尖轻点几处,就遥遥而去了。

    门在这时又紧紧闭上,徐青慈这才真心实意地羡慕起轻功好的人,也是真心实意地忏悔起自己在平沙坡跑板时犯过的懒。

    天音璇走后,徐青慈又附耳在门窗上,确定周遭没什么人,才小心翼翼地将房内旧镜箱打开,拿出了藏在其中多日的丝线。

    其实自从顾廉同她说过《天机》中所述的千钧之后,她就一直琢磨着寻找合适的材质制成轴线飞丝。

    现在倒好了,不用特意去寻找,可用的丝线就在眼前。

    虽然之前被用作人质在众目之下由着一伙人绑走,但在绕指柔收回丝线将她扔在这里之时,无意遗落下了好些飞丝。

    徐青慈于是将那些丝线收藏了起来,起初几日好好生观察了些时候。

    最终她发现,丝线本身并不特别,不过普通金属材质,但至于为何能在丝竹阁人手中发挥极大的韧性和力量,演变为众人皆惧的天罗地网,则是一个谜团。

    可甭管这谜团的谜底为何,此刻她所能掌控的,就是这丝线能在她手中发挥怎样的力度。

    徐青慈先前也拿几根做了下试验,心觉效果或许还不错,可暂时也只是有信心混个或许。

    此时真真静下了心来,好像世界不过凝于了这几根丝线与一双手之间,专注下去甚至也从不分神去想到底会不会有人来救她。

    屋内的一条飞丝几近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却没逃过徐青慈的眼睛。

    这根细丝看似不明显,但方才天音璇再多走几步定会觉察到。

    徐青慈虽然放宽了心在这里钻研那“小玩意儿”的门门道道,但不至于神经大条到丝毫没给逃跑大举留点筹谋。

    这么些天待下来,虽说她自己没怎么出去过,不过凭着自小打的那么点底子和小小闭关那年岁的修习,倒也在五感上敏锐不少。

    除却送饭的,其实大概还有两三位绕指柔一直守在附近。

    不过她们并非一直停留原地,偶尔也会调换位置,或者临时走一个人。

    具体是离开做些什么,徐青慈不清楚也不可能知道,她只是觉得,天音璇且是高看她了。

    她这点底子,背后也没什么亮堂的背景,哪里值得三位高手看守?

    那悬在暗处的飞丝在初次的动静之后,又是难得猛烈颤动了三次。

    而且,不仅仅是这飞丝有了动静,楼阁的幽静也被兵刃相接的声音搅合得一干二净。

    徐青慈眼睛一亮,只心道机会来了,便拿出了那兴许派得上用场的试验品,深呼吸一口,先是用短剑破开窗户,然后翻身跃了出去。

    ——

    只见月色之下,有无数手持薄扇的白面舞姬,顶着风立在屋檐之上,瘆得徐青慈差点一个趔趄摔个倒栽葱。

    也亏得学得了一点蜘蛛们逮人的精髓,徐青慈下意识抛出的一根飞丝绕过了檐角,将自己安稳地送到了两处阁楼间隐蔽的角落之中。

    这个地方还不错,她虽躲在阴影之中,不过还恰能瞥得顶上人马的风光,视角正好。

    那些个白面舞姬嘴唇殷红,分明露着面,却比当初的拾花人还要瘆人许多,个个都笑成同样的弧度,仿佛只是提线木偶,由着纵偶人抛出来吓唬人的。

    绕指柔们飞身而上,迎上的恰是这群似木偶的人。

    舞姬们身形一致地微微撤出半步,又扬手抛出手中扇子,同飞转流丝碰撞在一处,一时间却是碰出了惊人的巨响。

    绕指柔跟白面舞姬就这么热火朝天地打了起来。

    这样的场面同顾刀娘和天音璇同时出手的场面一样罕见。只见飞丝绕过彩扇只刺舞姬头颅,下一刻新的一面扇子却扑上来击落丝线。

    扇子飞丝闹腾在一处,一群女子又偏巧身姿轻盈,裙摆飘然,好像这是别出意趣的一出戏,而非见血之争。

    而将这“表演”的假面揭开的,正是一丝血。

    只见几根银丝纷纷缠上了舞姬的脖颈,而一面画扇的速度却是更快,在银丝发力之前,已将一位绕指柔的面颊划开了一道口子。

    一群舞姬的面上笑容更甚,仿佛这血会激起她们更强的力量似的,下一瞬间她们手上的薄扇跟长了翅膀一般,一跃出几步之遥,又急速折弯,只像是锋利的器刃,极快地朝绕指柔的腰腹劈去。

    徐青慈作为旁观者,却直觉性地感觉到那扇子可比刀刃还要骇人,竟是下意识地闭了闭眼。

    不过下一呼吸间没迎来什么惨叫或者其他的声音。待她再睁眼的时候,就望见天音璇忽然出现,出手纵出了几根银丝,那成群的薄扇就恍若蔫了精神的蝴蝶,扑扇几下便垂垂落地。

    “玉子谦,此时还不露面,是想要我将你养的这群人都抹干净么?”

    天音璇声音极沉又极淡,所纵丝线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那群白得不成样的舞姬性命,此刻全悬于她的指尖。

    天音璇放话之后,只听得一阵轻飘飘的笑声,转而出现的是个执着把折扇的人,见模样还颇像个文人墨客。

    他足落檐顶,道:“万山盟英雄会抛出的酬金可是不俗,我底下人都想见识高手,便来向天音阁主讨教讨教。“

    天音璇听罢冷笑道:“此讨教真是尤为特别,不仅选在夜黑风高之时,还要尝些见血封喉的滋味才肯罢休。”

    “玉某人叨扰了天音阁主,自当赔罪,不过……”玉子谦一收扇子,“天音阁主忽然出手一遭,横生了些枝节,不知又该作何说法?”

    原本闹起来的幽静在此刻又忽然沉寂了几分。

    凌空飘过了几丈压人呼吸的沉默,最后由天音璇的声音打破。

    她收了手中飞丝,扬首道:“你此番前来,竟是向我讨罪?”

    玉子谦却是抚着扇子,声色温和道:“不敢不敢。天音阁主乃是丝竹阁掌阁人,丝中叹传人,且同当朝贵妃又是同胞姊妹,玉某人怎么敢向阁主讨罪?”

    “只不过……”那轻得令人不适的嗓音略沉了些,“天音阁主既与我们是同道中人,其实不必亲自出手,手下人自会带回我们想要的东西。”

    “只可惜我不想同天弓中人称‘我们’。”天音璇美眸一瞥,“除非玉大人肯听命于丝竹阁,可想来大人是不肯的。”

    那“大人”二字咬得重了些,极显不屑。

    可玉子谦仍是那副君子模样,微微皱了眉头,似是很是发愁:“本以为天音阁主是位安分的美人,如今可是教人为难。”

    他又低低地笑了几声,忽然将手中折扇掷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