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垢山山底,清水寻影皆是白鹤仙人,肤若凝脂,发如墨雾。他们身姿挺拔纤细,若竹若兰,水影摇曳之上,尽是他们的轻言细语。
仓琼走过去,有几个人认出了她,都过来施以敬意。仓琼看着他们面具下红润嘴唇下一张一开的白牙齿,觉得无聊。
但在犹如一股浓云的谈话范畴中,出现了和佛学不一样的事情。
“她是妖。”
“既是个鹤,怎么会为妖呢?”
“林子大了,什么鹤都有,她年纪很大,连植渊也很忌讳她。”
“那是前朝遗鹤了?真是稀奇,既不成神,也不为治,反而堕落成妖了。”
仓琼不由得感兴趣了,“你们说的是谁?”
左手旁银边白面的仙鹤说:“据说是一周前突然出现在圣殿中的妖鹤,紫气萦绕,浑身都是惊人的魄气。”
仓琼说:“在这种时候出现……”
“觊觎金鹤之丹吧。”
有仙鹤说出她想说的了。
“那应该是全族所共有。”
“她很强,抢夺也没办法。而且要是植渊愿意呢?这是他的仙丹。”
“可是新的金鹤还没出现,他的金鹤丹必定为镇族之用。”
听到这里,仓琼便觉得烦躁。她想着让植渊解除家园魔咒。带曲真、李憩还有那个和尚离开这里。
这时,仙门大开,众仙鹤漂亮圆润的脑袋纷纷转过去,背脊长出黑尾白羽像天使一样纷纷往上飞。仓琼也变化这个对于仙鹤来说优美但是不舒服的形态,随着队伍,像白色的龙一样环绕着无垢山飞上去了。
仙鹤破壳而出的时候,定会接受他们首领金鹤的“初诰”,是为祝福也是诅咒,从此以后都会受到仙鹤一族羽翼的庇护,坏的是几乎不可离开家族。
仓琼刚化为人形时尝试着往外走,但越远离家乡,就会变得食欲不振、羽毛掉落、无法入睡,心情低落,多次想自杀。她记得她踏出最后一步时,人形已经只瘦的剩下骨头了,头发也掉光了,她来到湖面看着自己的模样后,发出此生自己无法忘记的尖叫,便晕了过去。
只是现在他们找不到新的金鹤,那么这里会变成一片寒风雪地,万物都不可在此生存,植渊必须解放他们身上的庇护,同时也是诅咒,他们才能展翅去寻找自己的新的家园。而且,群鹤一散,那个人也会跟着自己走吧。
她望向远处那容易让人忽略佛塔顶,黑色的窗口处好似看到微光在摇曳,一如她眼里正摇曳的水光。
但似乎兴奋的只有仓琼,其他仙鹤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也是,毕竟他们在这里过的是奴役人类的上等生活,出去外面混入人群中可就不一定了。
看着头顶那金光照耀的圣殿,她觉得自由和新的家园就在眼前了。
……
亭柱宫殿下是一片水镜,仙鹤们一个个进入晋见植渊。但是仓琼的心开始不安,她只是一个人独自坐在一个石柱上,看着其他仙鹤喜笑欢颜地从宫殿出来,羽衣的裙摆上是晶莹如星的水珠,随着他们蹦飞,而如钻石般闪动。
仓琼手已经扭得青紫了,不用去问,她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了,阳光照着她的背脊,已经从明至暗了,仙鹤几乎散尽,她最后也必须进去了。
她赤脚走上水镜,一圈水波孤寂地荡漾开来,在宫殿深处,莲烛已经燃起,里面那主座上有个青丝落至脚踝的仙人,他撑着自己的脑袋,戴着黑色金边面具,似乎疲惫地看着万物。而在他身后,站着一个人,她在暗处,只能看到带紫气的裙摆。
植渊没有好,还是这样病怏怏的,仓琼舒一口气的同时,但一个更可怕的猜想浮出水面。
“仓琼,你终于来了。”植渊唤道。
“是,大人。”仓琼单膝跪下来。
植渊认得所有仙鹤,因为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我们不用离开这里了。”
仓琼快要哭了,没发声。
“你就是仓琼吗?”暗处那个人的声音如夜色之河温柔又坚定地传来,仓琼忍不住抬起眼想再多听她的声音,而那个人也开始出来了。
她的脸没有遮掩的面具,仓琼忘记了语言,这个似妖似仙的美人高贵又大方地现身,含笑的唇上是高挺的鼻子,凤眼温和又闪着危险的光芒,而额上的紫纹集结了一切妖媚和迷幻,让仓琼神魂颠倒,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瞬间清醒过来,那让她清醒的就是李憩的话语……
“她叫脩无枫。”
“她的额上有个紫纹。”
……
想着他们关系的同时,脩无枫走过来,笑着对她说:“你就是禅宗仙鹤的首领?”
她唇齿咬舌间,尽是迷人醉魂的危险。
“不敢当。”仓琼说,这只是仓琼年轻时意气用事随便弄的一个宗教之说,有些仙鹤便一直追随她至今,说到底她觉得只是他们把自己的同情心放到高贵之位的结果。
“我名为脩无枫。”
仓琼心想,果然。
“我很欣赏你的学说,即认为人与仙鹤应该和平相处,希望建成一个普渡万物的理想世界。”
“如您所说,这仅仅是理想。”
殿上的植渊低沉的声音传来,“仓琼,你多招待一下这位客人,她和我一样是前朝之人,虽为妖身,但仍为我们的族人。”
“是。”
仓琼和脩无枫一起走到殿外。
仓琼忍不住问:“我们一族不用离开此地,是你的功劳吗?”
脩无枫笑回:“你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可以说部分是。”
“不我只是有点奇怪,你明明是妖……”仓琼想起来,李憩说过脩无枫确实有御风之能,若那只是她展露出来的冰山一角,可能真可抵御这高山之寒,再创一个温暖如东南丘陵高山之境。
“这不要紧,”脩无枫笑,“不如我们细谈你们宗教的理想。”
“可以,去哪里。”
“我刚回来,无处可去。不如去你家吧。”
仓琼刚想拒绝,但是看着脩无枫的眼睛,头竟然有点晕,但还是摇了一下头,努力说:“这……不好吧,我们可以去别的宫殿或是庭院。”
“我听闻你有孩子,我也算是前朝之人,拥有上古之力,为何不让我给她祝福呢?”
“她……”仓琼努力摇头,想维持清醒。
“走吧,在哪里?”
脩无枫拉起仓琼的手。
仓琼迷迷糊糊地展翅和她一起飞翔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她带自己,还是自己带她归家了。
不一会她们降落到这熟悉的小山崖了。
越接近家,仓琼就越清醒,她藏在袖子的指甲已经掐自己掐出血了。
脩无枫把那掉下的血珠看在眼里。
仓琼心想:不能!不能让她见到曲真。
而脩无枫早一步往前走,两人像是在竞走似的。仓琼已经失去礼态,进一步夺门而入。
外厅静悄悄,一个横亘在外厅和内房的屏风上的凤凰静悄悄地看着进来的主人。
桌子上是已经画押的契约,仓琼走过去,闪电般抓起,放到身后。
脩无枫跟上来,仓琼冷声说:“我的孩子在睡觉,不要打扰她为好。”
脩无枫也不强求,她说:“好的。”
仓琼心里舒了一口气,“我送你出去。”
两人走出来,火红的夕阳挂在天边,晚风舒适地吹着仓琼和脩无枫的衣摆。
脩无枫闻着这醉人的菜田香。
“既然孩子在睡觉,也不方便讨论你们的理想,我改天再来拜访。”
仓琼想着今晚无论如何必须得出去了。
“仓琼,你说为什么还没找到新的金鹤?”
仓琼摇头,“不知道。”
“卵生为八窍,胎生为九窍,九窍者金鹤也。你还记得你的孩子是胎生还是卵生吗?”脩无枫说罢后,便留下冷如冰雕的仓琼,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