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粘稠得如同一片的沼泽，一遍又一遍地，赵正看着明月倒在自己的眼前，明明只差一点他就能将她推开的，可他只能无力地任由红色将一切染尽。
为什么他没能保护好她。
赵正紧闭着双目，眼珠不停地翻滚，伸出手去无力地推搡着，直到有熟悉的呼唤声将他带离那片血海。
“阿正，阿正。”
赵正猛地睁开眼睛，入目的是妻子有些困倦的面容，此刻正担忧地看着他。
赵正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紧紧抱住她，一遍遍地确认明月依旧完好无损地在他身边，他贴近妻子的胸膛，声声呢喃着，“明月，明月。”直到听到平缓而有力的心跳声他才无声地落下一滴泪来。
明月安抚地抚摸着赵正的头发，她还是很困，此刻正闭着眼睛温声哄着，“没事的，我在这里，阿正，我在这里。”
他们结婚已经七年了，这七年里他们顺利毕业，明月在毕业后一路读到博士，赵正则是选择了工作，到如今他们已然在这个城市里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家。
“做噩梦了吗？”明月的声音带着睡意的朦胧，因为第二天是周末，她昨晚便睡得迟了些，赵正看到妻子困倦的样子，顿时心疼不已，温声道，“没事的，继续睡吧。”
“不要怕，有我在呢。”明月胡乱地亲了他一下，赵正不由自主地泛起微笑，顺着明月的吻一点一点描摹她的眉眼，紧紧靠在她的颈窝边，听着妻子绵长平和的呼吸也渐渐睡去。
“该起来啦，我们今天要去接闹闹呢。”赵正看了眼时间，轻轻唤着明月。闹闹是杨远和余思文的孩子，今年才四岁，说话时萌得人心都要化了。
余思文毕业后做了编剧，和许依然这个言情家可谓是黄金搭档，杨远跟随老婆的脚步也一起来了北京，现在一家大律师事物所里工作，夫妻俩没事就到明月家里串门。明月成了大学老师，工作相对清闲些，她和赵正没有孩子，有时余思文忙不过来，就会请明月帮忙带一下孩子。
当年的车祸不可谓不严重，明月修养的半年才得以康复，只是到底伤到了身体，想要孩子没了可能。
一开始家人只想着明月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老天的眷顾了，至于能不能有孩子早就不是考虑的范围。等到明月康复地差不多了，明一帆夫妻不得不俩考虑起来，明一帆抽了一夜的烟，还是找到了赵正。
“阿正，明月的情况你也知晓，她这辈子想有孩子怕是难了，即便是怀上了，要承担的风险也远高于常人，作为父母，我们没办法接受要再失去她一次了，所以也不会同意她生孩子，如果你还是要选择和她在一起，就意味着这辈子都不能在永远和你血脉相连的亲人，你从小就没有父母，奶奶也走得早，这对你太不公平了，九泉之下，见你孤苦，你的奶奶又怎么能安息。”明一帆说着忍不住落泪，没有一个父母能够忍受孩子遭遇这样大的痛苦与折磨，可是他怎么能自私地去要求一个从小孤苦的孩子放弃拥有一个家的权利。
“你对她的感情我们都看在眼里，或许你们现在还是情意正浓的时候，可等过了些年，别人都有了孩子你却被剥夺了成为父母的权利，那时又该怎么办，你现在还年轻，不明白亲手抚养一个孩子长大是怎样的幸福，可我们不得不为你们的将来考虑，如果因为没有孩子最终让你们成为一对怨偶，到那时明月该怎么办?”
“叔叔，”赵正的声音很轻，面容中有种奇异的平静，“遇到她之前，我一直以为奶奶其实很讨厌我，我只是一个多余的，毫无用处的累赘，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明明谁都不爱我，谁都不需要我。我第一次遇到一个人，会替我擦掉眼泪，告诉我我是一个好孩子，告诉我我惟一的亲人对我是怎样的珍爱，只是不会表达，友情，亲情，爱情，这些她通通给了我，能遇到她，我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自己的幸运。她没有醒来的时候我问过自己，这个世上有什么比失去她更痛苦。”赵正轻轻摇头，“如果明月不能拥有孩子，那么就是我命中无子嗣的缘分。”
明一帆叹息着，仍旧劝他回去好好想一想，赵正平静地离开这里，他也没有说出口的，那时明月昏迷着，他以为自己就要失去她了，生了很自私的念头，想要和她一起走，唯一痛苦的是到时谁来抚慰明月家人破碎的心。
即使明月没有受伤，他也不想要孩子，他再也无法忍受一丝一毫失去她的风险。
赵正从没有想过让这件事成为他和明月之间的阻碍，他很干脆地就去医院做了手术，恳求明一帆他们不要告诉明月真相，只说是他无法生育就好。
明一帆夫妻俩又是气又是心疼，最后两个男人喝了一夜的酒，最终还是将这个秘密永远埋在了心里。
赵正端来早饭，明月还赖在床上嘟囔着不肯起来，赵正立刻就舍不得叫她起来了，只是要是没能去接闹闹，明月醒了又该后悔了。
“月月，起来啦，闹闹都已经起来了刚刚打电话问你怎么还不去呢。”
听见闹闹的名字，明月努力地睁开一只眼，哀嚎着从床上滚了下来，赵正没能接住她，明月跌在柔软的毯子上，总算是清醒了。
“闹闹打电话来了吗，现在几点了，我是不是又睡过头了？”明月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赵正急忙去看明月有没有哪里撞伤，好在没磕到哪里，赵正这才松了口气。
“没有迟到，我们吃完早饭再去也来得及的。”赵正理了理妻子睡得翘起来的头发，昨天晚上没有来得及完全吹干就睡着了，洗漱后也还是乱蓬蓬的。
“我来帮你吧。”赵正从明月手中接过梳子，一点一点理顺她柔软的长发，动作娴熟地不可思议，他很喜欢替明月打理长发，明月自己倒是不太擅长。
吃完早饭，赵正也顺利地替明月绑好了头发，他们今天要去迪士尼，原本该是杨远和余思文带着去的，可是夫妻俩一个在忙手里的案子，一个赶上交稿，忙得脚不沾地，只好拜托赵正他们帮忙了。
接到闹闹时，小男孩的脸上还满脸的委屈，隐隐有泪珠挂着，余思文看见明月就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在儿子的小脸上狠狠地亲了两口就匆匆走了。
“闹闹，和小姨一起去迪士尼开不开心啊。”
明月见闹闹心情不好就逗着他，谁知小孩鼓着脸，气哼哼道：“大人都是不讲信用的人。”
明月有些哭笑不得，“爸爸妈妈不是故意的，他们太忙了，不是有小姨和小姨夫陪着你吗。”
闹闹嘴一瘪就要哭出来，“那么忙为什么要生小孩，为什么不生两个小孩，这样就有人陪我玩了。”小孩子也是会觉得孤单的啊。
“唉，”明月突然叹了口气，故作惆怅地说道，“闹闹不喜欢小姨和小姨夫陪你玩吗，小姨和小姨夫可是最喜欢闹闹了。”
“喜欢，”见到明月有些伤心的模样，闹闹立刻安慰她，“闹闹最喜欢小姨了。”
“是吗，那小姨夫呢？”明月憋着笑，真是只字不提赵正啊，闹闹一直有些怕他，明月也不知道为什么。
“也喜欢小姨夫。”
“为什么不是最喜欢呢？”小孩子的喜欢分为喜欢和最喜欢，赵正显然低了个等级。
闹闹大眼睛扑闪着，偷偷凑近了明月的耳边，“因为小姨最喜欢的人是闹闹，小姨夫最喜欢是小姨。”
赵正对明月的偏爱，连小孩子都看得出来。
明月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从后视镜里和赵正对着，对方脸上也也挂着同样的笑容。
玩了一天，回来时，闹闹已经睡着了，余思文和杨远赶来接他，回到妈妈的怀抱里，闹闹一下子就醒了，然后就开始抱着她哭，这一哭可把余思文的心给揉碎了。
“闹闹对不起，妈妈错了，下次妈妈一定陪你去好不好。”余思文抱着儿子哄着，明月在旁边看着时只感觉时光飞逝，那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转眼已经做了妈妈了吗，杨远也变得成熟稳重了许多。
“明月听说你今天差点又睡过了，过了年都快三十了，还像小孩一样爱赖床啊。”这头杨远和余思文哄好了闹闹，立刻调侃起明月来。
好吧，成熟稳重都是错觉，杨远就是到了八十也是个欠揍的。
“有本事你也赖着不起来啊。”明月气得涨红了脸，跳起来要揍杨远。爸爸妈妈也说她是被惯坏了，虽然不能反驳他们，反驳一下杨远还是没问题的。
“我可不像有些人有人惯着有人宠，我要是敢赖着不起来，思文可就要拧我的耳朵了。”杨远一边躲着来自老婆的无情铁掌，一边还笑着。
余思文立刻追着要揍他，闹闹听见他们的声音也要下来跑，余思文更在后面喊着小心，一家三口的温馨画面让明月忍不住驻足看着。
赵正牵起她的手，目光中满是宠溺和爱意，于他们而言，那并不是遗憾，因为再没有比此刻更幸福的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