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二,宜嫁娶。
一梦而醒,外边的日头已近黄昏。楚小天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十月。”
“殿下。”十月闻声进屋,放下佩剑就开始伺候楚小天穿戴,“殿下,饭菜已然备好,现在可要吃点?”
“等会儿,眼下还不饿。外面可铺上雪了?”
“这雪下得挺大,此刻已然铺上了。”十月的话语温柔,穿衣梳发的动作也很温柔,“我已经叫丫头们堆了好几个雪人,待殿下吃了饭便可去亭中看一看。”
楚小天没再作声,算是默认了。勉强吃了半碗粥,他便摇头道饱了。
移步凉亭,亭中搁着暖炉,炉子上温着茶水。周遭的寒梅尽数绽放,有几株梅花是淡粉色,还有几株是血红色,一朵挤着一朵,连缀成片,经这白雪映衬,看来颇似一滩鲜血。
十月转身折来一小枝红梅,伸指轻轻掸去花瓣上的雪花,而后俯身别在楚小天的耳鬓处。楚小天后知后觉地回神,抬手一摸,笑道:“十月,我戴着这梅花,好瞧么?”
“好看,殿下生来就好看。”
楚小天淡然一笑,捧着汤婆子微微后倾,靠着椅子。
“殿下,太子殿下来了。”一位小丫头匆匆而来。
楚小天话语无波,十分平静,“请他进来。”
“那丞相呢,还让他继续在门口等着吗?”小丫头不经意瞟见十月的目光,心理咯噔一下,当即明白自己不该多嘴一问。
司徒玉?楚小天想过他会追过来,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丞相何时来的?”
此番丫头埋头不敢再答,十月淡声应道:“早上就来了,只时那会子殿下正睡着,我便请丞相明日再来,却不想他性子这般倔强,竟守在门口不肯走。”
“人家好歹是肃朝丞相,哪有在雪中挨冻的道理,赶紧一道请进来。”楚小天端起手边的茶水,慢饮一口,见丫头远去,他又吩咐身边的丫头,“再去取两把椅子来。”
“是。”丫头们快步离去,片刻之后便取来椅子,又铺上一层厚绒垫着。
楚小天瞧见一抹鲜红,紧接着就是另一抹鲜红,而今大雪纷飞,院中的树木尽是光秃秃的枝干,无遮无挡,前来何人是,所带何物,一眼便能看清。
夏萧身系一件玄色大氅,司徒玉披着灰色大氅,两人并肩而行,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楚小天所在的方向。
司徒玉身后跟着一众随从,随从肩上扛的箱子,手里捧的盒子上全都搭着红绸。
众人来到跟前,楚小天这才缓缓起身施礼,“启明拜见殿下、丞相。”
夏萧负手一笑,“小殿下,那些繁文缛节都是做给旁人看的,咱们私下见面就别来那一套了。”
楚小天淡然一笑,并不言语,只微微颔首,旋即看向司徒玉。司徒玉的面色微微发紫,氅子上皮毛被融化后的雪濡湿,发丝儿上也挂着水珠,整个身子由内向外透着寒气儿。
“丞相恕罪,我今日倦怠,从早睡到方才醒来,十月向来愚钝,今日怠慢了丞相,还望丞相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他这一次。”楚小天有意去看他脸上的神色。
司徒玉拱手道了两字,“不敢。”
夏萧落了座,端起一杯热茶喝了一口,因笑道:“今日一早便听说丞相门前十分热闹,数箱聘礼分作两份,一份送往醴朝,另一份则由丞相带着送来了小殿下这处。”
夏萧放下茶杯,右手轻扣石桌,打趣之中又夹杂着几分不满,“以前父皇多次提及丞相的婚事,有意将我八妹许配给丞相,但丞相总是推脱,而今想来,原是丞相看不上我八妹啊。”
“太子殿下言重了,八公主温良贤淑,是一位难得的佳人,是臣无福,生来喜好男子,故而不敢耽误佳人。”司徒玉惯是从容冷静,如此自贬,既能保全八公主,又能免去一众麻烦事,同时还能恰到好处地解释今日之阵仗。
楚小天捧着汤婆子不做声。
夏萧似乎是冷笑了一声,“不爱女色,好男风?”
“正是。”司徒玉目光真诚。
夏萧又转眸去看楚小天,楚小天原本打算继续装傻充愣,眼下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便淡然打趣,“所以司徒大人今日是为我而来?”
“愿以殿下之名,冠臣之姓,不求白头偕老,但愿生死相依。”司徒玉向着楚小天拱手微微一拜,姿态颇为虔诚,好似真的在与他拜堂成亲一般。
十月隐隐咬牙,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楚小天浅浅一笑,“司徒大人,我活不了几日了,你可要想清楚,别因为一时冲动就污了自己的好名声。”
“臣深思熟虑甚久,并非一时冲动。臣也不在意名声,名声好也好,名声不好也罢,旁人的看法臣不甚在意,只在意心中所愿,在意殿下所想。”
“既如此,那便等着吧,等我的父皇母后如何定夺。他们若是收下了你的聘礼,那你我成婚便是,跟谁过不是过?但他们若是不收,那司徒大人可别恼我,儿女婚姻,全凭父母做主。”说到‘跟谁过不是过’时,楚小天有意加重了语气。
夏萧的眉头一皱,脸上变了神色,不似怒,也不像喜,楚小天也有些拿捏不准。
司徒玉只拱手,并未做声。楚小天握拳抵唇咳嗽了两声,咳得双耳泛红,十月赶忙轻顺他的后背,“殿下,你在外面坐了很久了,进屋去吧。”
“小殿下身体不适,我也不便打扰,告辞。”夏萧率先站起身来,轻拂宽袖,看了楚小天两眼之后边走,侧身的那一刻他又看了司徒玉一眼。
咳红耳朵的楚小天勉强道了一句,“太子殿下慢走。”
夏萧摆手不言,大步流星而去。见夏萧走远,楚小天这才看向司徒玉,“司徒大人也回去吧,我今日累了,想歇了。”
“殿下,方才之言您可是当真的?”十月搀扶着楚小天,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他心有几分冷。
楚小天风轻云淡地应了一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反正我命不久矣,还管这些做什么。”
十月不反驳,也不再追问。
丫头送来汤药,楚小天依旧一口不喝,吃了半碗粥便由十月伺候着歇下了。今夜明明十分困倦,却无法安眠,心中止不住地在想司徒玉的那几句话。
忽而听得启窗之声,屏息聆听之际,床帐兀地被掀开。楚小天正欲唤十月时,一只大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袖口一扇,带起浓烈的酒气儿。
“小殿下,夜深不眠,是在等我么?”夏萧这声音带着几分打趣,夹杂着酒气炽热鼻息扑打着楚小天的耳廓,惹得他一阵酥麻。
房门被推开,十月持剑而来,长剑倒映着寒月之光,十分显眼,隐约可见坐在床榻边的那个人影。
楚小天扒开夏萧的手,漫不经心道:“别紧张,是熟人,你去歇吧,我没唤你别再进来了。”
银光映衬着的身影慢慢退出房门,大有不甘,随着房门被合上,屋中再次陷入黑暗。夏萧点燃烛火,负手返回床边。
“太子殿下,半夜前来,不知有何要事?”楚小天的中衣半敞,露出诱人的锁骨与肩头。
“今夜贸然前来是想同小殿下打个商量。”夏萧拉起被子裹住他那副清瘦的身子。
“商量何事?”
夏萧凑近楚小天,两人脸对脸,双唇之距不过一拳,“今日小殿下说跟谁过都一样,所以我想来同你商量,看看能不能与我过。”
楚小天用手抵着他的胸膛,“太子殿下,你喝醉了。”
“我喝了酒,却没有醉,眼下清醒得很。”夏萧越靠越近,楚小天想往后挪,却被他一把搂住,“小殿下之前说了喜欢我,可如今你愿意跟司徒玉却不愿跟我,怎么,之前是小殿下闲着逗我玩儿的?”
“太子殿下说的哪儿的话,我逗谁也不敢逗你。只是婚姻大事全由父母做主,我无权反驳,父皇让我与谁成亲我便与谁成亲,就如当初那般,父皇让我来肃朝我便乖乖来了。”楚小天欲拒还迎,将手伸进他氅子里,于腰间游走,继续道:“司徒大人派往肃朝下聘礼的队伍走了一日不到,若是太子殿下连夜下聘,或许还能赶上他们。”
夏萧忽然不作声了。
楚小天复又淡然一笑,“太子殿下,我虽说过与谁过都一样,但我不是随便的人。你若不下聘礼,给不了我名分,那我断然不会与跟你。”
“还请小殿下等一等。”夏萧揽着楚小天肩,右手大拇指轻轻摩挲他的脸颊,“待我登基为帝,你要什么名分,我都给你。”
“那也请太子殿下等一等,等下辈子我再来与你过。”楚小天推开夏萧,肩上的被褥滑落,同时也带下来半敞的中衣。
白皙的身躯一览无余,散于身前的长发半遮半掩,胸前两点桃瓣若隐若现。烛火跳动,佳人勾魂,夏萧咽了咽口水,心中燥热难安。
楚小天故意抚摸夏萧的脸颊,他的手很冰,夏萧的脸颊滚烫,“太子殿下很热。”
“是啊,很热,热得难受,小殿下可愿帮我降降火?”夏萧解下氅子,身子前倾,此番楚小天没有躲闪,迎上了他的唇。
一冷一热,个中滋味,当真绝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