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纷扰,各有所求,大多都是为钱财、为权势、为美色,因为仇恨而死不瞑目、挣扎至今的人大抵只有楚小天一人。
情之一字,恼人枷锁,楚小天也从未想过自己会为其所累,煎熬至今都不得片刻安眠。
梦中惊醒,四下无人。楚小天坐在榻上发了片刻神才逐渐清醒,喝下一杯凉透的茶水,四下都没瞧见柳白,故而开口唤道:“师尊,师尊。”
无人应声,楚小天寻向屋外,刚走到门口便被一道结界震退三步。结界甚强,震得他手臂发麻,“师尊,你做什么!”
“破戒在先,烧藏书楼在后,你说我要做什么?”未见柳白其人,先闻其声。过了须臾,柳白慢悠悠地迈步而来。
此事自己理亏,楚小天被堵得没话说,颇为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以发泄心中埋怨。柳白似风一般从楚小天身边经过,留下一阵清香,在书案旁落了座,抖毕宽袖,他这才淡然开口道:“还愣着做什么,过来抄《千诀经》。”
“师尊,我不想抄,您还是罚我去醒悟殿挨鞭子吧。”楚小天挠了挠后腰,满脸不悦,似有气又不敢发泄。
柳白未曾抬眼看他,只捡了一本书拿在手中翻阅,漫不经心的语气中又带着几分可惜,“不想抄经啊,那就没办法了,如此一来只能让卿君替你下山了。”
“做什么叫他替我下山?”楚小天眼睛一亮,瞬间来了精神,跨步跃到柳白身前,扶着他的双膝追问,“师尊,您要带我下山吗?”
“那狐妖是个祸害,不可久留,你大师尊让我下山走一遭。本想着带你一起去,可你......”
柳白的话还没说完,楚小天便抢言道:“我抄,师尊,我立马抄,你别带卿君去,带我去。”
楚小天蹦跶到书案前,提笔便写,写了几个字忽而一顿,转头问道:“师尊,抄多少遍?”
“你大师尊罚多少,你便抄多少。”
“三百遍.....”楚小天欲叫苦,转念又想到自己烧了藏书楼,柳白没再多罚已是幸运,便硬生生将后话咽了下去。
柳白复又补充道:“只有三日,你若想下山就得加紧一些。”
“知道了。”楚小天埋头飞快抄经,之前下山还没玩够就被五花大绑送了回来,此番若能和柳白一道下山,只要安安分分,届时办完事后央求柳白多待个三五七日再回山,他势必不会拒绝。更何况拜入山门这么些年,未曾见柳白下山一次,此番他愿下山,实乃破天荒。
山下那些书呆子常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楚小天心中暗爽,不由暗嗤一句,老子没读过书,现今一样是下笔有神。
这些年有柳白渡灵护着,有苍穹山的灵气养着,楚小天的身子倒是好了许多,只不过这嗜睡的毛病依旧没有好转,容易困倦,十分犯懒。没抄一会子便哈欠连连,眼尾泛着泪渍。
柳白瞥了一眼,并未作声。楚小天揉了揉眼睛,又端起凉透的茶水猛喝几口,如此,复又打起几分精神来。
天刚放亮,楚小天捧着那一摞抄好的《千诀经》奔赴柳白的寝殿,撞开殿门,他屁颠屁颠地跑到柳白的榻前,“师尊,我抄完了,咱们下山去吧。”
“规矩又忘了?”躺在榻上的柳白冷冷看着楚小天,三千青丝散在枕上,朦胧睡意中又带着些许疲倦。
楚小天咧嘴一笑,复又将手上抄好的经往前送了送,“没忘没忘,一时激动,师尊恕罪,弟子已经全部抄好了。”
柳白示意他放下经文,又补充道:“你去稍作收拾,辰时随我下山。”
“是,师尊。”离了柳白的寝殿,楚小天直奔自己的卧房,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便去下山长阶处等候柳白。等候之际他不禁想起了藏书楼,想起了那场大火,也想起了卿君那厮。当时实在犯浑,怎的把他当成了江霜。
虽说卿君长得还算英俊,但和江霜比起来,那就差得忒远了。心里如此想着,不经意间瞟见一抹青影,转眼一看,来者正是卿君。
卿君依旧如往日那般肃色板脸,就这样远远看着,仿佛跟晴召那个老不死一个模子,惹人讨厌。楚小天抖了抖袖子,负手一笑,“大师兄。”
卿君只“嗯”了一声,绕过楚小天后在崖前驻足。
不对,他守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他也要跟柳白下山?正欲询问,柳白踏风而来,卿君立马恭敬施礼,“拜见柳师尊。”
“师尊。”楚小天也回身拜了一拜。
柳白微微颔首,抖抖宽袖,温声道:“走吧,去金陵。”
金陵离苍穹山颇远,上次去金陵御剑飞了将近半日才抵达,此番有柳白带着,一个时辰便抵达。看见熟悉的闹市,楚小天心中甚喜,修了这么多年的道,忘不了还是这烟火人间。
烟火气中夹杂着淡淡妖气,柳白就近择了一家客栈。负手临窗而立,窗外的长街上人来人往,柳白就这么静静看着,楚小天浑身不自在,“师尊,咱们就这样等着吗?”
“不知道她的藏身之处,只能等,你想出去,我不拦你。”柳白开门见山。
楚小天以为自己听差了,不确定地询问,“真的?”
“真的,只是你若再坏了规矩,我定不会轻饶你。”此一语风轻云淡,却又叫楚小天后脊发凉。
“师尊放心,弟子定然循规蹈矩。”楚小天欢喜拜别柳白,转头就冲出房门。
眼见着楚小天融入人海,柳白这才对身后的卿君道:“卿君,你随我来。”
“是。”卿君毕恭毕敬地跟随于柳白身后。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吆喝声在堂中炸开,周遭围满了捧金带银的人。
楚小天站在二楼扶栏俯视堂中众人,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吃喝嫖赌颇有心得,奈何有色心没色胆,只能跑到这赌坊来消磨消磨时间。
吃不着猪肉,看看猪跑也是好的。
庄家开盅,有人欢喜有人恼。活了这么些年,换了几个身份,兜转了一大圈他还是觉得赌坊是唯一一个能够看尽人性的地方。
有的人一夜暴富,有的人一夜倾颓,还有□□离子散,更有人卖儿卖女。这世上不只有刑场一个地方能看见头断血流,赌坊亦能看见家破人亡。
楚小天嗜赌,很早就学会了出千,谈不上逢赌必赢,十赌九赢还是有的。如今想来,在自己那略显悲惨前半生中,输得最惨的一次便是同江霜在流月台对赌。因为这一赌,楚小天拜入沧澜仙门。
年岁久远,而今已是记不得当时抽什么疯,非要同他做赌,若没有那档子事,现今定然又是另一番局面了。
正思忖,脚边传来微微震动感,楚小天垂眸一看,是块金子。目光再移,一个白面公子微笑而来,此人穿着一袭灰色宽袍,面容俊俏,眼眸里多有星光。
楚小天俯身捡起金子递还,这灰袍公子笑着接过,又道了句,“多谢。”
“看样子你的手气不错。”楚小天拍了拍扶栏,目光却在堂中游走。
“仙师快别拿我说笑,输得就剩这么点了。”白面男子立在他身边,扬了扬手中的金锭子,微微倾斜的眸光落在他脸上。
“有输就有赢,我瞧着公子也不差银子,纵使输光,只要玩得尽兴便是值得的。”
灰袍公子笑了笑,不再接这话茬,转而询问,“仙师来此可是捉妖的?”
“不捉妖,就单纯来看一看,感受感受人间烟火。”楚小天长叹一声,显得有些无奈。
灰袍公子掩嘴一笑,“仙师说话真风趣,既要感受,那便下场去玩一玩,光站在这里看,哪里叫什么‘感受人间烟火’?”
楚小天哎了一声,十分惆怅,心里越发怀念以前自由自在的日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没有这么多规矩,无拘无束。
楚小天感慨之际,灰袍公子似瞧见了什么,脸色骤然变得惨白,拉起楚小天的手便走,“小仙师,请随我来。”
“做什么?”楚小天不明所以,一面跟着他走,一面追问。
灰袍公子并未回答,将楚小天拉出赌坊后顺着长街挤入人群。七步一回头,如此动作不难看出后面有人尾随,而且是令他害怕的人。楚小天回头瞧去,却又没看见什么可疑之人。
“别回头。”
他在颤抖,手心已然生出汗渍。楚小天站定脚,一把挣脱灰袍公子的手,“你我初次见面,更何况又都是男人,在大街上这样手拉手,有些不妥。”
“是我冒犯了,还请小仙师原谅。”灰袍公子在极力平复自己的慌乱与急切。
楚小天复又回头扫视了一眼人群,仍旧没有发现可疑之人,便问道:“你若是遇到了麻烦事,可以告诉我,若是没有其他事,咱们就此别过,告辞。”
灰袍公子再次抓起楚小天的手,凑近他身边压低声音急切道:“他们要杀你,快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