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小天!你睁眼看看我!”
这一声振聋发聩,‘楚小天’三个字尤为提神。是梦吧,只有在梦里才能听见这个名字。怔了须臾,他看着倒在身下的若明慢慢变成了柳白。白袍变红,鲜艳的红,刺眼的血。旁边还有三个被藤蔓捆住的小弟子,三人都在挣扎,尚且活着。
“师……师尊。”楚小天气力尽失,扑在柳白身上,“你到底是……若明,还是……师尊,我分不清楚了,一点也分……不清楚。”
发丝堆叠,脸颊贴着脸颊,嗅着彼此的血腥气儿,听着彼此的急促的呼吸,感受彼此的温度,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我是柳白,不是若明。”忍痛抬手环住楚小天,喃喃低语,一面抚着他的后背,一面哄劝,“眼睛若是看不清楚,那你就闭上眼睛,用鼻子闻,狐狸身上的气味儿和我身上的气味儿是不一样的。”
楚小天艰难挪动,将脑袋埋进柳白的脖颈间,“师尊身上的气味……我很喜欢。”
停歇片刻,体内的血婪藤再度蔓延生长,楚小天呛出一滩黑血。头疼欲裂,天旋地转,耳畔复又响起若明的声音,依旧那么刺耳。
“师尊,你快走!”楚小天拖着沉重的身子往里面躲,想要远离柳白,要是再像方才那样发几次疯……根本不敢想会是何种后果。
“柳师尊,别靠近他了!”另三名弟子摆脱藤蔓,起身就去拉柳白。
意识越来越模糊,楚小天凭借仅有的一点力气布下一道结界将自己软禁在床榻内,同时另起两道符链拴住自己的双手。
血婪藤破体而出,沿着楚小天的肢体疯狂生长,缠绕、扭曲,几缕藤蔓攀上符链,却被符链灵光灼得枯萎。
楚小天在结界里痛苦挣扎,发疯似地拍打结界,留下一个又一个血手印。带着一身伤的柳白坐在结界外,静静地看着,听着,神色木然,不知所思。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晴召没有过来,来的是卿君。瞧见被血婪藤占满的结界,瞧见满身伤口的柳白,瞧见满地的鲜血,卿君还是怔了片刻。
“柳师尊。”
柳白未应,只盯着那个结界。
卿君吩咐弟子将屋中血迹收拾干净,又小心翼翼地帮柳白擦拭伤口、包扎、上药。诸事弄妥,已近黄昏。
结界内没了动静,血婪藤逐渐退散,楚小天那副染满血的身躯出露。他躺在床榻边,脸上、额头处凸起许多酷似藤经的脉络,空洞无神的双眸还带着血色,似乎是痛感没有散尽,他的身子时不时会颤抖。
“一凡。”柳白破开结界,急步上前查看楚小天身上的伤势。只有几道不算深的口子,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明显的外伤。
卿君拿来止血药欲替他包扎,柳白却道:“放着吧,我来。现下你若是空闲,就带些弟子去藏书楼将剩余的医卷全部搬过来。”
“柳师尊房中的医卷还未看完,就算弟子搬过来,师尊一人也看不过来,卿君不才,愿替柳师尊分忧。”卿君态度恭敬,话语诚恳。
“如此甚好,若有可行之法,速速告知我。”
“是,弟子告退。”卿君辞去。
楚小天似恢复了一些意识,将手臂从柳白腿上移开,又拖着符链往床内挪动。柳白伸手去拉,“手上有伤,须得包扎。”
“别靠近......我,我真的忍不......下去了,师尊,我......我不想伤你的。”楚小天将双手交叉叠于胸前,蜷缩起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脸上的藤经在缓慢生长,他痛苦低吟,一点一点地忍受苦痛。以前光是犯病就痛不欲生,而今又有藤毒侵扰,其中痛苦自然不言而喻。
“一凡,你不必躲我,也无须顾及什么,我是你师尊,是我没有照顾好你,这一切应当是由我来承受。”柳白渡灵缓解他身上的疼痛,慢慢拥人入怀,在他耳畔喃喃低语,缓解不安和紧张。
楚小天的嘴张张合合,一直念着什么,柳白听不真切。后半夜,怀中人开始躁动,浑身滚烫不说,原本只拽衣襟的双手也开始摸索。柳白一把握住那双不安分的手,“一凡!”
不知从何处生长出的藤蔓将柳白的双手捆住,藤蔓快速生长,最后攀在了床头。眼神迷离的楚小天俯身就吻上,藤蔓缠住衣裳,空闲的双手顺势滑进。殿外结界扭动,殿内藤蔓生长,腰封、发带、里衣、外袍等物被青葱的藤蔓拖到了四面八方。
“看着我,睁眼看着我。”楚小天一手抬着腿,掐着他的脖子,血色的双眸有了几分神采,同时多了几分恨意,“江霜,你天天修道,天天规心律己,到头来还不是要在我身下露出这副姿态!”
柳白神色痛苦,在听到‘江霜’这个名字后瞳孔骤然一缩,“你......唤我......江霜?”
楚小天没再应答,天朗气清,正是开荒垦田之时节。迎着烈日不断挥锄垦地,一锄接着一锄,这是块好地儿,只是未有前人开垦,故而有些棘手。若是挖浅了,楚小天担心来年收成不好,若是挖深了,这恐伤着这块儿,来年更是颗粒无收。故此,楚小天值得凭借多年看人锄地的经验慢慢摸索。
藤蔓不段生长,交织缠叠,几近天明才退去。晨阳穿透云层洒在遮芜山巅,慵懒而又温暖。楚小天睡意朦胧,房门兀地被推开,他瞬间惊醒。
柳白行事向来不急不躁,绝不会这般粗鲁莽撞。床帐被掀开,竟是提剑的卿君。楚小天身上不着一缕,卿君霎时红了脸,不过他没再像之前那般闪躲,只是快速捡起一件宽袍盖住他的下半身,又挥剑斩断所有符链,“快跟我走。”
“去哪里?”楚小天神色悠闲,上下打量卿君。
卿君甚急,“不想死就快点跟我走,别磨蹭!”
楚小天刚穿好衣裳,卿君就捻化一条符链绑住他的右手,同时将符链的另一端绑在自己的左手。血色的眼眸中泛出一丝不屑,“柳白都不敢这么玩,你却是有胆子。”
屋外传来响动,卿君拉上他的胳膊,“快点随我走。”
楚小天弹指断掉符链,慵懒坐于榻上,眼尾轻佻,露出杀意,“人都围过来了,大师兄,你要我往哪里走?”
话音未落,整个房门被剑气震碎,晴召带领诸多弟子围了上来。看见卿君,晴召先是痛心疾首,随后又破口大骂,“孽徒,你如今竟也学得这般吃里扒外!”
“师尊,柳师尊已经寻到了解血婪藤的法子,请您再宽恕几日。”卿君挡在楚小天身前,手里那柄剑虽然还没有出鞘,但此举无疑是伤了晴召的心。
“法子?”晴召冷哼一声,“那法子可是斩杀狐妖若明?”
卿君大觉不好,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已然凉了半截。晴召拔出佩剑,步步紧逼,“都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此话诚然不假。血婪藤毒只有长蒲草能解,我随意编纂的一个法子,竟不想你们二人都信了,可见你们陷得有多深,如此,我怎么还敢留下这个祸害!”
“说我是祸害,还要杀我,大师尊,我到底也是你门下弟子啊,你怎么忍心?”楚小天翘起二郎腿,右侧手肘撑着膝盖。
“闭嘴,若非柳师弟执意收你为徒,就凭你这样的废物根本入不得我苍穹派!”晴召提剑便砍,卿君眼疾手快,上前挡住。
此战一触即发,晴召身后的弟子蜂拥而上,直砍楚小天。按理来说,大家好歹也做了十多年的同门,眼下大师尊要杀我,他们不帮忙就算了,眼下还要争先恐后要杀我。不由地感慨人心凉薄。
转念又一想,这也怪不得他们,之前仗着是柳白唯一的弟子,没少得罪人,善恶到头终有报,现下时辰到了。
在苍穹派所有弟子中,卿君的修为是绝好的,可是在晴召眼里,他依旧是个毛头小子,此举不过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
伴随着一股突起的强灵,青葱的藤蔓拔地而起,在一瞬间占据了整个房间。惨叫声、打斗声、哀嚎声互相交织,听来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还是楚小天的冷笑声,有冲破束缚的欣喜,有为所欲为的放肆。
最后一抹残阳藏进云层,整个遮芜山变得异常寂静,去而复返的柳白一到试炼场便知大事不好。各室各殿,皆无灯火,按例巡逻的弟子也不见踪影,场上散落着不少断藤、佩剑,最姚明的是四周充斥着血腥气儿。
柳白直奔寝殿,此地早已塌成了废墟,只剩下院中那棵枝繁叶茂的秋桐。听得微弱的□□声,柳白循声而去,赶到院中,只见卿君整个下半身被秋桐吞噬,周围还有不少藤蔓,藤蔓贯穿他的身体,疯狂吸食血肉。
“师尊,你回来啦?”楚小天盘腿坐在旁边的废墟上,他脚边插着一把佩剑,剑柄上顶着一颗圆圆的东西,鲜红的血液顺着残砖断瓦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