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是上个月末的时候在海合小区门口的那条路上出了事故的那个孩子，跟他一起被摩托车撞倒的还有他的奶奶。
那天林星出门吃午饭正好路过路口就遇到这起事故。紧急之下，是他叫了救护车，然后被医生误当作他们两个的家人一起带回了医院。
虽说两个人只是受了轻伤，可是老年人身子骨不如年轻人强劲，算起来已经住院观察了有一个月了。
“喂——林星哥哥。”电话那头传来稚嫩的嗓音。
上次送他们去了医院之后，林星才了解到，这个小男孩的父母离异了，虽然他们也都在申城，但是工作事业很忙，平日都不会把浩浩接到身边。
那个时候，护士只好留了他的电话，说要是有什么情况会联系他。
从那之后，林星虽然很少和那个老年人又什么联系，但是经常接到这个小男孩的电话。
浩浩还在上幼儿园大班，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在医院这种环境下总是坐不住。每每浩浩不知道跑到医院的什么地方去了，不了解情况的护士小姐姐就会给他打电话。
“浩浩，我听说你前几天又跑到别的病房去了？”林星拿着手机走进了厕所。
那边的小男孩嘿嘿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地说道：“那边的病房里来了一个小朋友，她...她才四岁，我已经五岁了，我们现在是好朋友，她头发好长好漂亮。”
小朋友讲话总有些没有逻辑，林星耐心地听着：“那个小朋友生病了吗？”
“是呀，奶奶说，她得了很重的病，很痛苦，她还哭了...一直掉眼泪，肯定很疼很疼。”
林星听着浩浩的声音也委屈了下来，他连忙安慰道：“医生叔叔们都很厉害的，一定可以把她的病治好的。”
“真的吗，林星哥哥？”
林星犹豫了一下，还是坚定地回了一声“嗯嗯”。
浩浩说话虽然有点没有逻辑，但仍是个很聪明的小男孩。林星跟他聊天的时候经常意识不到他才五六岁，有时候浩浩告诉他隔壁有一个病人走了，去了天堂，林星才会意识到他还不懂得死亡和离别是什么。
卜凌说，浩浩没有爸妈陪伴，有些话不能跟奶奶讲，才会一直缠着他。
又闲聊了一会，时间也不早了，卜凌发消息叫他去吃晚饭，他才要挂掉电话了。
最后，浩浩有些恋恋不舍地说道：“对了，林星哥哥，我明天和奶奶就要出院了，你可以...可以最后来医院看看我们吗？奶奶说，希望你来。”
“当然可以。”林星笑了笑，“明天晚上我下班就去找你们。”
虽说是要吃晚饭，但是已然时间不早了。
卜凌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的时候就已经八点半了，林星饿着肚子等他关掉电脑，两个人去吃东北烤肉。
烤肉那个地方人倒是很多，客人从里面坐到了外面，林星和卜凌坐到了一个露天的位置，开了两瓶啤酒。
两个人也都是老朋友，一起吃饭有一搭没一搭地很自在地聊天。
“对了，我看刚刚你又去厕所打电话了？”卜凌也听说了他帮了一个老奶奶和小男孩的事情，他私底下劝过林星不少次让他不要这样多管闲事，明明是两个陌生人，还是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和一个没有任何处事能力的小孩，这样的组合就连他们两个的家人都要躲着，林星一个八杆子打不到边的路人还上赶着送他们去医院。
林星点了点头：“小孩子好可爱，你什么都不需要说，他都能跟你说一堆可爱的废话。”
卜凌又问：“那小男孩的爸妈一直没去看过他们？”
林星叹了口气：“我听护士说，好像是的，浩浩爸妈似乎连个电话都没有打来问候一下。浩浩这么可爱的小孩，怎么会有父母舍得不管他。”
说罢，林星看了看卜凌的眼色，他记得卜凌的父母在他小时候就离异，他一直跟着母亲生活，而他的父亲则像浩浩的爸妈一样，几乎不曾管过他。
卜凌也注意到了林星的眼神，他摆了摆手：“你也知道我妈把我当宝贝一样疼，我那个没心的爸就算不疼我，但每个月生活费从来没少过，就算我工作了，钱还是照打。”
卜凌又道：“可是你知道，大部分这样的家庭都是不幸福的，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林星不在意地说道：“我明天还要送他们出院，就最后一次了。”
“出院你还要去吗？该不会...他们没有交齐住院的费用吧？我记得之前就有护士给你打电话说他们的医药费迟迟没交，不会拖到最后一天还没有交上？”
林星咬了一口烤串：“怎么可能，护士打电话已经是上上周的事情了，我这件事跟奶奶说过了，她肯定交上了。”
不过林星也知道卜凌绝对不是坏人，之前护士的确打过电话催他交过医药费，按道理，护士应该先去找奶奶说的，直接打电话问他是有些奇怪。
而且，说起来，虽然林星和浩浩的关系很好，但是他和那个老人却一直没有什么交流，除了一些必要的信息传达，几乎没说过多余的话。那天在医院的时候，老人也一副有些冷淡的样子。
“你明天最好还是别去了。”卜凌喝了口啤酒，“不是说那个撞了他们两个人的摩托车司机还没有赔钱吗？”
林星点了点头，浩浩说，那个撞了他们的司机是个学生，还没有凑齐钱。
“不会的，你想太多了。”林星皱了皱眉头，而后摇了摇头。
林星从小到大都出生在一个还算幸福的家庭。
虽然父母都是普通职工，没有什么钱，但是林星回想起自己有些模糊的童年还是觉得很幸福。
林星记得最清楚的一个画面就是他们一家三口还住在老城区的那栋单位分配的居民楼里，那是大概七八岁的一个夏季傍晚，天气很热，他们一家三口围着餐桌吃饭，桌上有林星最喜欢吃的鸡翅，林星吃的满嘴都是油，电视里放着他喜欢的动画片，餐桌旁有一个装满水的桶，里面放着爸妈下班路上买回来的大西瓜。
难道，这些都只是代码吗？
林星又控制不住地想起被困在那条路上发生的事情。
他所处的这个世界，是一款叫做《1998》的游戏，这款游戏是外面的世界最风靡的一款游戏，几乎每个人都在这款游戏里面拥有自己的账号。
林星看了看身边正在吃烤串的人们，这些看起来跟他和卜凌没什么两样的人们，其实有一些和他们完全不一样。
他们并不是这个游戏的NPC，他们享受着这个和他们那个世界完全不同的地方，享受这里新奇的事物、新奇的城市街道以及新奇的人类。他们并不能像林星他们一样，把这些代码当成他们真情实感的生活。
而林星有幸因为游戏出现了一个漏洞——那条路的代码出现了问题，才得以知道这个真相。
他抬头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卜凌，他正大口嚼着烤串，吃了几口，又大口喝了点啤酒，他的嘴边不小心蹭到了一颗辣椒粒，卜凌伸出舌头来舔了舔。
“你怎么不吃了？”卜凌问。
林星吃了一口烤串，孜然的味道裹着辣椒的火热冲进他的口腔，而这些他的真实感受都只是一串串数字和字母而已。
那浩浩和那个老人，是不是也只是一些代码？会不会真的像卜凌说的那样，他们只是为了让他付医药费.......
喝多了之后，林星一直拽着卜凌，让他送自己回家。
卜凌正好也住在海合小区附近，就和林星一起打车回到了那里。
又是那条路，只是今天修路的进度似乎突飞猛进，路边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道路两旁也铺好了让人走动的石板。
林星拽着卜凌，两个人一起往前走。
“你今天有点奇怪。”卜凌挑了挑眉，他喝了两瓶啤酒，两颊微红，“是不是...因为杨宇？你也知道他那人就那样，我们项目组的人哪个没有背地里骂过他？”
林星心跳快了一拍，他还以为卜凌也发现了这个秘密，不过卜凌虽然猜到了他不正常，但是显然猜错了方向。
杨宇这人虽然讨厌，但是还不至于让他惦记这么久。
“不是因为他。”林星只喝了一瓶啤酒，他还不知道这件事要不要跟卜凌说，如果前几天有人走到他面前，告诉他他只是一堆代码，他肯定把那个人当成一个疯子。
“真的吗？”
“嗯嗯。”
“你可别骗我了。”卜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今天都注意到了，自从杨宇来跟我们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你的表现就不太正常。咱俩上下床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
林星笑了笑，没有说话，他们已经走到了路的中央。和昨晚不一样，这一条路上还有其他的路人来来回回地走着，栀子花仍然散发着幽静的香味。
两个人走到路灯下面，卜凌突然揪了揪林星的头发：“话说，你是不是用了防脱洗发水？”
林星连忙伸手护住自己的头皮：“程序员的头发就是他的生命，你可以诋毁我的代码，但是不能伤害我的头发。”
卜凌来来回回地打量：“兄弟，洗发水推荐我一下。”
林星摇了摇头：“这可是我行走江湖多年不掉一根头发的秘诀，三代单传，你叫我声爸爸，我就传给你。”
卜凌咬牙切齿，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喊了一声“爸爸”，毕竟爸爸可以有很多个，头发却掉了不会再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