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漆黑如墨的星空中稀疏挂着几颗寒星,透着微弱的光芒。笼罩在巨大的黑影之下,原本富丽堂皇的齐王府也难免显得死气沉沉。
森严的高墙之内,时不时有几列身穿铁甲、面目冷肃的护卫来回巡逻走动,可他们之中竟谁也不曾留意到有一袭黑影已跃过重重殿宇长驱直入。
此时,唯一亮着灯火偏殿中,一道颀长的身影负手而立,银色的月光镀上他冷峻的侧脸,眉宇间凛冽的锋芒尽露,令人望之生畏。
“齐王殿下……”恰逢一个绿衣女子端着茶点过来,但刚想开口,就见容岂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忽然间,劲风吹过,烛光缥缈,容岂不假思索的上前将绿衣女子护在身后,他眸子微眯,深邃的瞳仁中杀气骤起。
有人!
然而似是在考验他的耐心,空气陷入了沉寂,未再有响动。
相持片刻,还是容岂先出了声:“贵客既来,何不现身?”
话音落地,一道身影掠进殿内,抬手行礼:“见过齐王殿下。”
容岂这才回过身,目光往来人面上一扫,顿时流露出些许惊讶,不过很快又恢复平静,唇角勾起抹冷嘲的弧度:“是你?”
虽然只是匆匆几面,但此人他可是大有印象,奉命进京的孤弃质子,亦是割据一方的藩王世子。
收回目光,容岂冷笑一声:“纪世子,初到京城,何必如此着急四处结缘?前脚刚从晋王府出来,后脚就来我齐王府?”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那颗想从身后冒出来的脑袋挡了回去。
“齐王殿下见笑。”纪君衡敛了敛眉眼,也注意到了容岂身后的绿衣女子,从服饰来看,似奴婢,身材娇小,被挡得严严实实,看不清什么模样。
能下意识护住的,想必分量不低。
定是不喜被人探询,纪君衡注意到容岂眼神中发出了警告的意味,垂首沉声道,“身处流波,难以由己,此次贸然前来只为献上一策,以解齐王殿下眼前燃眉之急。”
献策?容岂挑眉挑眉一笑,不置可否。
自争储之势愈演愈烈以来,少不了的就是急求定策拥立之功的人来他这建言献策。
起初他还有点兴致,不过久了,自然慢慢发现大部分都是有名无才只会吹嘘的庸辈,除了大谈腐儒礼道,没一个能真正出谋划策的,前几年他就下令将那群成日只待在府上吃闲饭的书生都赶走了,听说有不少还改投晋王去了,也好,就让他三哥散尽钱财去维持礼贤下士的尊样吧。
纪君衡迎着生冷的目光,反而凝出一丝笑意:“敢问齐王殿下身边可有右相之选?”
被戳到痛处般,容岂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盯着纪君衡看了半晌后,才略带不悦道:“尚无。”
“那再敢问齐王殿下,以当下形势,右相之位更有可能花落谁家?”纪君衡虽依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却是脊背挺直,不卑不亢。
容岂闻言眉头锁得更紧,他当然知道如今那些文臣绝大多数都依附晋王,虽然白日朝堂上,他一连寻着各种由头驳斥了那几个由三哥举荐出来的人,但有些理由明显也站不住脚,父皇在气头上犹豫不决,若再过些时日,怕还是会退而求其次,纳其谏言。
默然许久,对方未再继续出声,容岂反倒主动开口:“纪世子又有何高见?”
纪君衡与他对视一眼,慢条斯理答道:“臣建议,废宰相,设内阁,朝中大事皆由圣上乾纲独断。”
话音落地,容岂的脸庞瞬间被一股震惊之色所占据,但紧接着又肃正了容色,冷冷道:“如此一来,于你有何好处?”片刻不见答,则直接下逐客令,“来人,送客。”
他容岂堂堂一朝皇子,怎可能做别人的棋子。
纪君衡不恼不怒,“不必劳烦,臣自行离去,待哪日齐王殿下改了主意,臣再来拜会。”说罢,一个跃身原路折回,临走前,他终于看到了躲在容岂身后那绿衣女子的真容,圆润白皙的小脸上两只眼睛水灵透亮,竟还朝他做了个鬼脸,那表情好像刻着字在说,我家齐王不喜欢你,别再来了。
而此时此刻,晋王府内,随着几声清脆悦耳的鸟啼声传入耳中,容锦逐渐从睡梦中苏醒过来,两眼朦胧之际,却隐约感觉到一个魁梧的身形站在床榻边,她猛然一惊,困意全无,抬头看去便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曹贺,你站这做什么?”容锦蹙眉看他。
曹贺扬了扬下巴,不以为然道:“奉世子命令,寸步不离的保护你。”
容锦不知道他这又是抽的哪门子风,一时无语,默了默复问:“那你昨夜上哪去了,怎么没见着人影?”
“嘿嘿!”曹贺听了这话,莫名大笑起来,待缓下来后才递给她一个神秘暧昧的眼神,“我昨个去瞧晋王妃长什么模样了!”说着又不屑的撇撇嘴,“都说晋王妃貌若天仙,倾城绝世,但我亲眼一瞧,也不过如此嘛,还不及我们南阳王府上的衾姑娘呢。”
容锦再次语塞,她从未见过如此狂妄无礼之徒,若在以往,早就板起脸呵斥了,奈何对方仗着浑身那股蛮劲,也根本不把她这个所谓七皇子放在眼里。
“好了,你先退下吧,我要更衣。”容锦挥手赶人。
曹贺不动,反倒狐疑的看着她:“大男人更衣有什么好避讳的?”
虽知他原就是这样心直口快,容锦还是恼羞成怒,沉下脸道:“我不知原来纪世子如何管教你,不过你现在跟着我身边,如果我说一,你非要说二,那我只能请你离开。”
“哈?”曹贺头一回见她真的变脸,纳闷的挠挠头,转身退了出去。
见他还算识相,容锦也懒得再计较了,迅速起身裹好上身,披了外袍,直到把自己曲线玲珑的身体遮挡得严严实实才走出里屋。
曹贺摇头晃脑的站在外面。
容锦上前打量了他几眼,道:“晋王府的布局昨夜可看清楚了?”
此话一出,曹贺微微一愣,露出诧异的神色,半晌才语气冷肃的回道:“你跟踪我?”说话间,他的手习惯性的按在剑鞘上,一股凛冽的杀气凝聚。
容锦却不理会他,而去取来笔墨,铺开宣纸,淡淡道:“能大致描绘下来吗?”
虽然三哥向来热忱,准她可在府内随意走动,可她如今受制,还是得小心谨慎为好。
曹贺原本还绷紧着身子,极为警惕,可见容锦一幅气定神闲的模样,也不再像前几日那般惧怕他了,不由得抽了抽嘴角,这人怎么变得跟世子似的,沉稳得仿佛天榻了也没事。
算了,想就她那弱不禁风的身板也根本不可能跟得上他的身法,曹贺翻了翻白眼,走到桌前,潦草几笔就将整个晋王府的殿宇分布画得清清楚楚。
端详片刻,容锦微微凝眉后便起身快步往外走。
“吔!你去哪?”曹贺连忙跟上追问,但容锦却连个眼神都不给,自顾自走远了。
其实容锦如此心急,是因为想去见一人。都说晋王府内门客三千,集聚天下智囊,纪君衡原就嘱咐她借此机会暗中多结交一些名士,其中,有一位容锦亦倍感兴致,早闻深宫中便有所耳闻,那就是以一则《论治国策》惊动朝野的寒门书生李闵,此人虽说并无一官半职,但对天下大势却有相当精透独特的见解。
晋王府占地数十倾,不逊皇宫,殿宇皆雕梁画栋,流光溢彩,容锦心无旁骛的往前走着,不一会儿来到了一座轩阁前,四周柳荫相掩,异常幽静,放眼抬望居中那一块匾额,苍劲有力的书写着“望明阁”三字。
然而到了跟前,门扉紧闭,伫立半晌才等到一个书童模样的少年小心翼翼探出头询问,容锦报上名号,对方顿时瞪圆双眼,惶恐答道:“不知七皇子前来,先生此时不在,还望恕罪。”
容锦略微失望,正准备回身离去,又听他补了一句:“兴许去逸贤轩了。”
“逸贤轩在哪?”容锦追问,在曹贺描绘的那张粗略地图上并无此处。
“小的为您领路。”少年慌忙跑出。
一行人辗转又来到逸贤轩,此处不似方才那般清幽,宅虽地大却少了几分精致,且进出的人来来往往,时有几声高声阔论,竟如市井般吵闹。
容锦神情自若的往里走去,可这时恰好有一书生模样的人健步如飞朝外走来,也未仔细看路,撞上了她。
右肩一阵疼痛。
领路的少年连忙折回,一脸惶恐的看着容锦:“七皇子,您没、没事吧?”
听到“皇子”两字,那书生顿时脸色发白,紧张到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冒犯七、七皇子,还请恕、恕罪……”
容锦摆摆手,未当一回事,继续往前走,可经过那书生时,发现他正手忙脚乱的捡起地上的一张宣纸并如珍宝般捧好,粗瞥一眼,却见上头唯有一“仕”字,便驻了驻脚步,随口问道:“练笔墨?”
那书生一头雾水的看向她。
容锦微抬下巴,示意了下他手中的那张宣纸。
“哦,这个啊!”那书生恍然大悟,磕磕绊绊的答道,“这、这是崔先生为在下的策字,在下寒窗十载,仍未求得一官半职,故而厚颜请先生一策,欲知仕途如何,七皇子见笑了。”
策字?容锦兴起好奇心,又问:“那此字如何解?”
那书生挠挠头,略带羞愧道:“一人在左,士为十一,苦读十年,只为一朝,崔先生说让在下耐心静候,若得时机,则可展翅一飞。”
容锦听后越发感兴趣,这世间还有人能真晓后事?以字问事,那换个字是否结果又会有所不同呢?她拉过那人问道:“你所说的那位崔先生在何处?”
“他在……”那书生张口还未答完,却见旁边的小少年扑哧一笑,乐道:“七皇子,不必问了,小的知道这位崔先生是谁,我家先生每次来逸贤轩亦是找他。”说着,他转身走去,“请随我来。”
容锦不说二话赶紧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