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窸窣的声音在段桉身旁响起。姜姚一手端着碗，另一只手拿着勺子，杏眼专注地低垂着，温柔的把汤药喂进段桉嘴里。
下一秒药汁就毫无顾忌地从段桉嘴角流了下来。
段桉现在不仅嘴唇闭不紧，牙齿还在发着冷颤，汤药根本喂不进去。
姜姚急得眼泪啪嗒一声滴在了段桉手上，她留着泪把段桉下巴抬起来，勺子靠近段桉嘴里，一点一点的把汤药喂进去，再用手指夹住段桉的嘴。
但是没有用，段桉还是任由着汤汁从嘴角溢出。
姜姚喂给段桉多少，段桉都一分不少的还了回来。
更让段桉崩溃的是，他此时脑子一片清明，但是身体一丝一毫的力气都没有。他自己吃下去毒草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熬好的汤药居然喝不进去。
当然，其实有一个办法，直接把药往喉咙眼里直接灌下去就行了。
当时军营里有将士误食了毒草，是他捏着鼻子灌下去的，灌完之后第二天就活蹦乱跳的了。
但是姜姚对段桉是狠不下这个心的。
段桉正胡思乱想着，直到感觉自己唇上覆了一层柔软的带着凉意的软肉。
大概是由于自己处于一片黑暗的原因，段桉对于声音和触觉比往常更加敏锐。他清楚的感觉到姜姚有些微颤的唇，和头发擦过他脖子的搔/痒感觉。
他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想推开但没有力气推开。姜姚的唇软软的，带了些她身上特有的桂花香气，让他被冷汗浸湿的身体都觉得清爽了些。
姜姚见段桉喝下去了，红彤彤的杏眼里总算露出一点喜色出来。她又端起青花图样的汤药碗，舀了一勺汤药含在嘴里。她一口不敢含太多，怕段桉吞不进去再在嘴角流出来。
接着微凉的双手放在段桉嘴边，往中间轻捏，把唇覆上段桉的，像乌鸦反哺一样把碗里的汤药哺给他。
这个动作重复了十几次，姜姚才把手里的汤碗放下。
段桉呼吸平稳多了，一直因为疼痛紧蹙着的眉头也舒展了一些，姜姚这才敢把心里悬着的石头放下来一点点。
过了刚刚十万火急的时刻，一种隐秘的羞耻感后知后觉地在姜姚脑子里炸开。
她不自在地拿手扇着自己通红的脸，继续守着看起来还在昏昏沉沉的段桉。
段桉一向平静的情绪突然泛起一阵心疼来。
明明姜姚好不容易放弃他了，虽然会经过一段难熬的阵痛期，但好歹可以慢慢走出来。
自己却又将她拉进了爱恋自己的深渊里。
姜姚把空了的汤碗放在了托盘里，递给旁边的采薇：“你去外面守着，今夜我在将军身边看顾就好。”
等人都走光了，姜姚才敢放下伪装好的逞强，哆哆嗦嗦地掉着泪。像撒娇一样，把段桉手掌贴在自己脸颊上
段桉虽然眼皮抬起来都困难，却明显感觉到自己手上被姜姚眼泪濡湿的温度。
很烫，烫得他想摸一下姜姚的头。
段桉陷入沉睡前，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
许是汤药发挥了作用，第二天段桉就觉得身子没有那么沉重了。
他总算能把眼睛睁开了，胳膊也能抬起来一点。
看着搁在桌上的空碗，段桉知道自己早上已经吃完药了，凤眼里除了轻松还有点失落。
按照他和周瑾岚约定的，若是今天金市的人过去报案，他便过来将军府一趟。
现下已经日晒三竿了，周瑾岚还没过来，说明西市没有被人杀害的消息传出来。
这更让段桉确定，金市就是窝藏胡人军队的地点。他们那天晚上遇到的胡人不是允许的商贩或者，而是秘密偷渡过来的胡人军队。
胡人商贩进来京城，有一个要求，必须要在显眼的地方刺青，比如脸上或者手上。并且户部是要登录在册的，对于能进入京城的商贩人数也有明确的限制。
纹身可以伪造，但是人数不能。
所以昨天段桉杀死的几个人，肯定不是户部记录在册的商贩。
而且打中他的那只弓箭的箭柄，似乎也不像是胡人正规军队的，反而更像私下里自己偷铸的弓箭。
段桉猜测是京城里有位居高位的官儿勾结了胡人那边的散装军队，恐怕两者联合商量的会是些谋反叛逆的勾当。
姜姚踏着太阳光走进来，手里端了一个水盆，胳膊上还搭了一条干净的毛巾。
刚进来想看看段桉恢复得怎么样了，就看到了段桉看着她的。
还没等段桉跟她打招呼，她轻轻把水盆撂下。笑意一收，脸色也转为冷淡，转身就往门外走。
……
段桉虽然一点都不惊讶姜姚一下子就冷淡的神色，但昨天姜姚还在口对口地喂药，今天就把他当作陌路人一样，段桉也有些忍受不了这个落差。
过了一会刘管家进来了，他把毛巾放进还有些温的温水里，给段桉认真地擦着身子。
段桉往刘管家身后看去，姜姚没有跟过来。
这时，有仆人过来禀报刘管家，北丞相府的冷都尉求见。
刘管家见段桉醒了，试探性地问了问段桉要不要请冷都尉过来。
段桉只能小幅度地点点头，发现自己确实挺虚弱。
姜姚是被刘管家喊进来的，她刚刚还觉得自己还是没有办法面对段桉，她眼里的喜欢又藏不住。
况且昨天又对段桉做了如此亲密的事情，她心虚得很，根本就没有勇气面对段桉。
但是刘管家喊她过来是因为将军病情突然又加重了。
姜姚焦急地拍拍段桉的脸。看段桉又有昨天那幅有气无力的模样了，姜姚忍不住反思自己：将军明明还在生病，自己要是当时不耍脾气就好了。
冷都尉在刘管家的带领下，轻叩了几下段桉的门。
没想到是姜姚踏出了门口，她轻咬着唇，一脸歉意：“冷都尉，将军正在睡觉，恐怕不太方便见客。”
“不进去看也行，”冷虔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他看着姜姚薄红的眼皮，指了指姜姚眼里的红血丝，“夫人昨夜没睡好吗？”
姜姚担心段桉的情况，只敷衍地嗯了声，想尽快送客。
冷虔似是看出来了姜姚的不耐烦，挑明了话题：“这次来也是为了找夫人的，夫人答应我一个要求我便不进去。”
“我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的。”姜姚语气紧绷，有些着急了。
冷虔狐狸似的眼睛看着姜姚，姜姚感觉自己要被他看穿了，他才开口：“还记得柳姑娘送给夫人的木牌子吗？”
姜姚想起来了那块雕刻着花纹的木牌子，她乖巧地点点头。
冷虔嘱咐道：“夫人未来两个月，不论去哪儿，都必须戴在显眼的地方。京城里的人都在传夫人和柳姑娘感情不好，我不想让柳姑娘听到了伤心。”
姜姚现在只想赶紧打发他走，见要求也不是很过分，不带一丝踟蹰地答应了。
段桉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已经摆好了一幅我很虚弱我马上要死了的状态，没想到只有姜姚一个人进来。
段桉：……
早知道冷都尉不进来，他就不会再喂自己一株毒草了。
等送走冷都尉以后，姜姚趴在段桉床前，见段桉额头上又布满了细细一层冷汗。
她倾身拿自己的额头抵住段桉的，语气有些迷茫：“将军好像又严重了，要不要再喝一幅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