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都市小说 > 小星球【短篇集】 > 第三把刀 小刺客
    2022/1/17橘映

    晋江首发,禁止搬运

    架空朝代,地名以及配角名字均是作者随便啄键盘啄出来的,勿深究。

    感恩。

    小刺客

    【初见】

    相传斳国国君昏庸无能,贪图美色,滥杀无辜,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

    计旋作为组织内精心培养的刺客,她初入江湖的任务便是刺杀昏君。

    夜晚,她穿上组织给的夜行衣,吃了誓死效忠的丹药,就翻上城墙溜进皇宫。

    皇宫很大,守卫却意外地松懈,她在里面迷路了好久都没被发现。

    计旋绕了几圈,最后在一个大殿里发现了那个昏君。

    她溜上房梁,认认真真的筹划,并等待着合适的时机刺杀他。

    而那个昏君呢,似是没有意识到危险,只见他依旧不紧不慢的翻看着奏本,并面色凝重地在奏本上勾勾画画。

    计旋有的是时间刺杀他,她也不着急,她躲在房梁上,静静地观察着昏君。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勉强看个轮廓。约摸着是个丰神俊朗的少年,还是放在江湖上就会被人疯抢的那种。

    计旋在房梁上托着腮,认真思忖。

    看眼前这个少年朗目疏眉的模样,也不像组织里相传的那种是个昏君啊。

    转瞬,计旋又摇摇头,她可不能被他骗。

    毕竟昏君绝对不会把“昏君”二字贴脑门上。

    昏君看了一夜的奏本,计旋就在房梁上看了一夜的昏君。

    计旋无奈,昏君都不睡觉的吗?

    第一夜计划失败,天未亮计旋就从皇宫里溜了出去。

    第二夜,昏君去了一个妃嫔的寝宫,一晚上,那个妃嫔的娇|喘声就没停过。计旋猜都不需要猜,她便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她红着脸,在门口守了一夜,依旧没有找到机会。

    第三夜,昏君又在整夜整夜的批改奏本,又是一个通宵。

    连续三个晚上,计旋都没有抓到机会,柔柔的日光逐渐划过大殿的墙壁,计旋伸了个懒腰,在房梁极小声地喃喃:“昏君都这么有精神的吗?”

    不知道是不是她听错了,她话音刚落的空儿,屋内传来了一声嗤笑。

    计旋蹙了蹙眉,她刚才说话声音不大啊,这个昏君乱笑什么?奏本就这么好玩吗?

    计旋刚思忖完,就见到那个昏君把手里的奏本收了起来,然后起身,慢慢在宫殿内挪步。

    然后径直在她的旁边停下来,他仰头望着躲在屋梁上的计旋:“跟了朕几日,跟够了吗?”

    计旋还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自己的,她眼睛眨巴了几下,似是没有觉察到‘刺客被发现会有什么后果’,她说:“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你在房梁上睡着的时候,会打鼾。”昏君笑咪咪地说。

    计旋脸一红,她是第一次当刺客,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这般经不住熬夜,竟然在刺杀的途中睡着了。

    昏君:“你可以下来了吗?”

    计旋没有听他的话,她终究抵不过好奇,问了出来:“你都不用睡觉的吗?三天没合眼,怎么还这么有精神?”

    “你怎么知道我三天没睡的?”昏君笑了下,“朕第二日的时候睡了。”

    “不对,你第二日去了一个妃子的宫中,你们在……”计旋话说到一半突然噎住。

    昏君也不打算任由计旋瞎猜,坦白道:“当日,朕知道你在,但是朕又实在太困了,然后便去后宫随便寻了个妃子陪我演了一场戏。”

    “嗯?”计旋愣愣神。

    昏君无奈叹了口气:“简单来说就是,第二日,朕在床上睡了一夜,然后为了骗你,朕的妃嫔在桌前坐着若有若无的喊了一夜。”

    计旋还没来得及回话,只见大殿的门口突然被一个人撞开,看打扮像是个太监,只见他嘴里慌张的念叨:“哎呦,皇上,你没事吧。”

    昏君神色淡定的看着门口,温和的笑着说:“无事,只是遇到你的小师妹了。”

    “嗯?”计旋疑惑得盯着突然冲进来的小太监,说:“昏君,我想你应该是搞错了,我们江湖中人,不会入宫当差的。”

    “为什么不会?”昏君饶有兴趣的问。

    “因为我们江湖中人注定要回到江湖中去的。”计旋信誓旦旦的说。

    昏君思忖了一会,缓缓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计旋,你呢。”

    “融晟。”

    【目断】

    起初,计旋确实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刺杀昏君的,但是后来觉得,昏君好像没有传闻中那么坏。

    便决定观察一段时间。

    谁知道,一观察,竟然观察了两年。

    这两年里,她吃在皇宫,住在皇宫,甚至每次过节,她都要被昏君拉着在都城最高的城楼上欢度节日。

    这种日子,好像并不怎么糟糕,甚至,计旋还有点喜欢。

    但是在宫里的时间太久,她有点想出去了。

    她想念市井的繁华,想念国都南边市集上的糖葫芦了。

    当初她初入江湖的时候,曾经在国都南面的市集里尝到过,酸酸甜甜,还有点粘牙。

    组织内的老大说,等她成功刺杀昏君,他会带她去买冰糖葫芦。

    以前觉得昏君的命换冰糖葫芦挺值当的。

    可是现在,她觉得纵使有上亿根冰糖葫芦跟她换融晟的命,她也不想换了。

    一日,计旋坐在昏君的大殿的窗户上,望着月亮。

    月亮很圆,天气很冷,计旋忍不住鼻子酸起来。

    这个时候一个太监走过来,轻声询问了句:“小师妹,干嘛呢。”

    计旋鼻子抽了下,她转头看着略有些胖笨的太监。

    时至今日,她还是无法将眼前这个与世无争的太监,和传闻中奉命刺杀昏君却失败遭惨死的师兄混在一起。

    计旋说:“师兄,我们江湖儿女,不是注定应该回归江湖吗?”

    太监笑了笑:“是啊。”

    “那你为什么不走。”

    太监反问:“那你为什么不走?”

    计旋想了想:“我是奉命来刺杀昏君的,可是……”

    计旋没说完,太监又说:“可是眼前这个天下之主,好像并不是个昏君。”

    “嗯。”计旋点点头,“所以我在等他变成昏君的那天。”

    太监笑了下:“我在也等那天,所以我等了快三年了。”

    【婚嫁】

    又过了一年,昏君依旧没有露出破绽,计旋依旧未得手。

    而这一年注定与往常年不同。

    斳国吃了败仗,为了国域安稳,尚在适婚年龄的融晟迎娶了他的第一任皇后,也就是蕲国的和亲公主流萤。

    她样貌极好,是百人中一眼就能看到的好,计旋敢肯定,她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貌美的女子。

    不过貌美归貌美,但是整个人看着柔柔弱弱的,好似掉个落叶都能让她哭出声来。

    这种娇柔的可人儿,计旋着实喜欢不起来。

    要说什么人能入得了她的法眼,那就当属人颂江湖第一侠女的琉廿了。

    她武功高,且行事光明磊落,行侠仗义,劫富济贫,是江湖中人人称颂的存在。

    所以计旋觉得,从人品到性子,琉廿哪样都比这娇唧唧的小公主好个千百倍。

    计旋一向觉得自己喜欢的就是全天下最好的。

    由此她一直搞不懂。既然融晟要娶妻,为什么不选琉廿,倒选了这么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公主。

    难不成他觉得自己配不上江湖儿女?

    计旋第一次真正和流萤打照面,是在流萤和融晟结婚的第二天。

    计旋是江湖人,一向不懂什么礼数,平日里见到融晟,她都爱答不理,更别提这个刚嫁过来的和亲公主了。

    饶是流萤脾气好,不仅不与计旋计较,反而请她到自己的院内吃糕点。

    计旋倒是没有拒绝。

    就这样,两人一见面,流萤就请计旋去自家院子里吃东西。

    这一来二去,计旋倒是交到了一个不错的朋友。

    流萤告诉她,其实她之前并没有见过融晟,所以她并不想来和亲的。

    可是她是公主,身不由己。

    计旋心思单纯,向来不懂他们这般的弯弯绕绕,问:“你为什么不反抗,江湖儿女向来都是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的,否则倒不如终身浪迹江湖。”

    流萤莞尔。

    她倒是希望自己是彻头彻尾的江湖人。

    可是她是公主,她是有责任保护黎民百姓的公主啊。

    流萤细想了一会儿,给计旋解释:“其实每个公主自出生之日起就注定不能有自己的选择。前朝公主如此,我如此,所有公主都可能会如此。”

    计旋:“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流萤:“没有。”

    听完流萤的话,计旋觉得心里堵的慌,糕点没吃完,就跑去了融晟所在的大殿。

    然后翻身上了房梁,然后目光灼灼的盯着融晟。

    正在批阅奏章的融晟被她突然的行为逗笑了:“你这是在干嘛,准备重新刺杀我了吗?”

    计旋摇摇头:“我觉得这个宫殿里的人都好累,还是我们江湖儿女舒坦。你也是,流萤也是。”

    融晟听完她的结论,笑得更深了:“所以你想说什么?”

    计旋:“你要抓紧时间变成昏君,然后我便杀了你。”

    融晟:“为什么?”

    计旋:“因为有生之年,我都不要困在这个牢笼里。”

    一瞬间,融晟的表情僵住了。

    【流萤】

    和亲公主嫁过来以后,融晟好像每天都很忙,除了结婚当日,其余时间,融晟一次没来过。

    刚结婚就失宠,本来就是一件极不光荣的事情,纵使是正儿八经的国君夫人,一朝失了势,也只能被其他妃嫔百般欺辱。

    而流萤或许是脾气好,也或许心思本就不在斳国,从头至尾她都不与她们计较,她散尽陪嫁首饰为自己打了个戏台,然后整日在自己的庭院内和计旋听曲。

    累了乏了,就把院内的太监宫女打发了去,然后自己孤零零的在院子里睡一觉。

    这种日子也落得清闲。

    过了一月,是融晟的生日。

    当时各种国亲国戚纷纷来到宫城给融晟过寿,计旋也难得给融晟准备了个礼物

    是一个玉净瓶,修修长长,分外白净。

    融晟很欢喜,说这是他此生收过最珍贵的礼物。

    听他这般说,计旋也很开心。

    然这一日?却发生了意外,在流萤打发自家太监宫女们去前朝凑热闹后,后院闯入了个醉酒的登徒子强要了她。

    融晟大怒,想要诛了那个登徒子九族。

    碍于流萤清誉,他没有将真实理由对外宣扬,倒是想了几条大罪扣在了那个登徒子头上。

    可是那个登徒子不是别人,是融晟的弟弟融桦。

    融晟也并非不愿意处置他,只是他性情风流,朝中大臣的女儿皆有嫁于他的。

    她们或自愿或无奈,融晟分不清楚,他只知道,他登基的时候,融桦已经将重臣的女儿们娶了个遍了。

    再加上先皇帝走得早,还未解决融桦手里兵权的给予问题,就匆匆走了。

    所以,每次融晟想要削他爵位的时候,总有一帮大臣们帮他维护。

    这次也不例外。

    纵使融晟给融桦扣了十几种死罪的帽子,但他还是在众位大臣的维护中逃了死罪,仅仅落了个禁闭。

    融晟在大殿内打了好大一火,计旋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缩缩脖子,不敢吭声。

    直到这一刻,计旋才知道,在她眼里无所不能的融晟,实际上是毫无实权的。

    突然,她竟然觉得他可怜。

    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连自己的妻子都保不住,想必他恨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那一个月,流萤心情一直很不好,白天听完戏,晚上就一个人坐在园内发呆。

    计旋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常来陪着她。

    偶然有一日,流萤被查出有喜了。

    计旋知道,这个孩子,并不是融晟的。

    但融晟似是不在意,说这是流萤的第一个孩子,本无罪,让她生下,他会待她们极好的。

    流萤信了,整日里在一家院内安心修养。

    计旋陪着她,即使流萤一整日都不与她说话,她还是愿意每天都过来陪着她。

    流萤郁郁了几个月,明明肚子越来越大,身体却越来越消瘦。

    计旋看着自己的好友变成这个样子,她心里极不舒服,时不时偷融晟的糕点给流萤。

    别人的吃食流萤动都不动,唯独计旋给她偷来的,她每次都能莞尔一笑后,快快乐乐的吃掉。

    本以为这种安稳的日子可以持续好久,可是就在流萤吃了筱贵人送来一盒糕点后,突然早产。

    整个皇宫呜呜泱泱地,一向好脾气的融晟又一次发火了,摔坏几十个器具,就连相关的肇事者也杀了好几个。

    独独没有动主谋——筱贵人。

    计旋问过融晟。

    他只回答顾全大局。

    计旋可不管这些,半夜里,她提着刀剑溜进筱贵人的后院,然后一刀结果了她。

    这是她的佩剑第一次见血。

    当初组织将这柄刀赠与她的时候说过,这柄刀只允许沾染融晟的血,旁人的血只会玷污了这把刀。

    可是她此时什么都不想管,即使组织因为她用这把刀杀了旁人,就怪责于她的话,她也无怨无悔。

    因为她杀的人本就该死。

    宫城内,国君的妃子被杀,融晟下令彻查后,就再也没了消息。

    刺客迟迟没找到,融晟的整个后宫直接乱成了一团,每一个人都人心惶惶的,生怕下一个被刺杀的就是他们。

    可是他们并不知道,计旋的目标一直都是杀掉融晟,旁人的命,她可不感兴趣。

    倒是流萤的院子一如即往的冷清,没有多余的人过来打扰。

    计旋日复一日的陪在流萤的身边。

    她觉得流萤是个好姑娘,如果她当初没有嫁给融晟,她或许会过的很好,很幸福。

    不会有整日的闷闷不乐,也不会有其他人伤害她未出生的孩子。

    流萤莞尔一笑,告诉她,她倒是不在意这些,因为她喜欢的人不是融晟。

    他的妃子们,因为一个不喜欢融晟的人怀了融晟的孩子,心里自然不平衡。

    即使,她和融晟都知道,这个孩子根本不是他的。

    计旋心思浅,顺口问了句:“那你喜欢谁啊。”

    流萤面色僵了僵,艰难的突出三个字:“小将军。”

    她喜欢的人是她们国家的将军,名唤云尧。

    当初驻边大将军云长娶了西州的公主,为了稳定国土,云尧便被安排进了国都,成了一名质子。

    她们便是这样相识了。

    整整十二年,他们几乎可以天天见面。

    她喜欢唤他小将军,他习惯唤她公主。

    流萤还说,云尧有一双野性的眸子,像一匹桀骜的狼崽,这种性子的他本应该在疆域肆意洒脱,可是却被蕲国困了一辈子。

    是她和蕲国对不起他。

    可是,她并不后悔。

    因为她私心觉得,这样将云尧困在她身边也是极好的。

    至少她可以时常见到他。

    而云尧似是不明白他的私心,他待她极好,但是总是在保持距离。

    像是在厌恶她,又像碍于公主的身份极力隐瞒这种厌恶。

    她曾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他到底会不会离开她。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不会。

    她都明白,那是他哄她的。

    “不会”二字,也是云尧对她公主身份的尊重。

    但是她并不在意这些。

    厌恶就厌恶吧。

    她本就不央求他的喜欢。

    只要她每日里可以看到他,她的心便是欢喜的。

    而后,她让自己的弟弟,也就是当今国君,派云尧去疆域平判乱贼。

    起初她心里也是没底的,但是她还是想要云尧闯一闯,毕竟她保护不了云尧一辈子,他必须足够强大,拥有足够的权势,才能不被别人欺负。

    如果成功自然是好的,如果失败了,大不了她陪他一起死。

    不过,她的小将军果然很厉害,几个月的功夫,就打了一场又一场的胜仗。

    名声更是响彻整个蕲国。

    她本想着,等待云尧回到国都那天,她可以换欢欢喜喜的去将军府,替他祝贺。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走出宫门,便被通知了和亲,而且和亲的对象还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男人,她积攒了十几年的希望,在那一瞬间破灭了。

    而后,她一直浑浑噩噩的待在宫墙内,直至和亲前的半个月,她才偷偷溜出宫,最后一次单独见了她的小将军。

    那一夜,他在舞剑。

    流萤说,月光下的他,耀眼而夺目,就像是下凡的仙人,能让人记一辈子。

    那一夜,她的小将军舞了好久的剑,也喝了好多的酒,醉酒的他带着醉醺醺的红晕告诉她,要多来他梦里扰扰。

    她觉得,即使云尧再讨厌她,当得知她要去别国和亲的时候,心里也是不舍的吧。

    毕竟这十几年相熟的情谊,终究也还是会存留一星半点的。

    云尧让自己多来他的梦里扰扰,流萤心里自然是想应下的。

    可是,她困了这个云尧十几年,他虽是温驯,但想必心里也是极其不愿意的。

    他不喜欢繁文缛节,却一次又一次的被逼着遵守;他不喜欢下跪磕头,却一次又一次的俯首称臣;他不喜欢受人压制,却一次又一次的被打碎傲骨。

    他本是雏鹰,是狼崽,却在这个囚笼一般的国都里,被驯服成了一只伪善的猫咪。

    云尧应该是自由的,所有人都不应该束缚他。

    她也不可以。

    所以,她和亲后,她希望她的小将军可以自由自在,平安喜乐。

    即使她不能常出现在他梦里,即使他说的‘一辈子’是诓她的,她也认了。

    只要他在边境一生平安顺遂就好。

    流萤提起云尧,就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计旋自小没有出过斳国,更不知道流萤口中的小将军是如何的英武。

    但是,她能明白,流萤确实是不喜欢融晟的。

    【离开】

    没几个月,本就身体虚弱的流萤,终于还是挨不过病痛,在早产后的一个月就走了。

    或许她是去天上,守护她的小将军去了,计旋如是想。

    作为流萤的好友,计旋应该是开心的。

    因为流萤终于得偿所愿,可以去见她的小将军了,即使是在天上,她也一定会时时刻刻陪在她的小将军身边的。

    可是事实上,计旋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

    因为流萤到死,都没有见到她的小将军。

    御花园,计旋坐在院内的窗户上,望着墙边探进来的墙柳枝,一声不吭。

    墙外散养的墙柳总想伸长腰肢窥一下墙内的景色,因为他们觉得墙内有匠人修持,必是美过外面。

    可是经过这几年的身临其境,计旋觉得墙内的景色并没有传闻中的那般好。

    这里充满着阴谋与诡计,每一个人,每一句话都隐约的带着深意。

    这种感觉,让计旋觉得,她现在就像身在迷雾中,不知从哪个角落会突然伸出一把匕首,将她捅死。

    她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即使这里有融晟。

    计旋跳下窗子,走到融晟面前。

    融晟正在批阅奏章,他好像每天都很忙。

    计旋也不着急,静静观赏着他。

    比起初见的时候,他好像清瘦了很多,稚嫩的圆润消失的无影无踪,脸部干净利落的线条多了几分刚毅。

    从稚嫩走到成熟,融晟好像走的很成功。

    计旋想要辞行,却不知如何开口。

    融晟头也不抬的将自己旁侧的糕点向计旋的方向推了推:“这次你不必偷,我赠你。”

    我?你?

    两年都没注意到的称谓,在计旋将现在的融晟和初见时的融晟做对比的时候,突然发现了。

    他确实好久没有在她面前称呼“朕”了。

    计旋心头软了下去,坦然:“昏君,我不想杀你了。”

    融晟身体僵了一瞬,缓缓抬头,冷厉的脸上多了几分浅浅的笑意:“你是如何想通的?”

    “我觉得你极好,你必不会成为昏君的。”计旋说。

    融晟莞尔:“计女侠看人极准。”

    “所以我要走了。”计旋说。

    融晟脸上的笑容僵住,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计旋似是没注意到融晟的不对劲,继续说:“你是好一个好皇帝,这三年的时间,也是证实了的,我回去以后,自会告诉组织,让他们不要再刺杀你了。”

    融晟的拳头隐忍般握紧,似是在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你可以……可以不走吗?”

    他语气里带着商量。

    计旋自是听出来了。

    只是她不想妥协。

    “江湖儿女自一生下来,就注定要回到江湖中去的。”

    这句话,初见的时候,融晟就听她说过。

    他早就知道她迟早会回到江湖中去的。

    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融晟没有再挽留,他也知道江湖是计旋最好的归宿。

    他尚且不能保护好蕲国的公主流萤,又怎么奢望自己能保护好毫无背景的计旋呢。

    或许留在江湖,她才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安稳的活下去。

    计旋在宫里的东西不多,了了收拾了一包袱,就离开了。

    路过大殿,计旋不舍的望了一眼顶上的匾额。

    匾额后面的柱子,就是这三年她时常待着的地方。

    刚要收神,就看到大殿内,融晟悠悠地走出来,似是在给她送行。

    她鼻子一酸,眼眶里的珠子似是绷不住了,她几近疯狂的奔向融晟,然后揽住他的脖子,将自己深深埋进融晟的怀里。

    脑子里,计旋不受控制的想起流萤讲过的,她和小将军的故事。

    她下意识的学着:“融晟,你会忘记我吗?”

    “不会。”融晟望着天上的淡淡的云层,起誓般承诺,“此生,我都不会忘记你。”

    计旋明显是信了,她松开融晟,然后用泪眼婆娑的眸子,盯着融晟:“嗯,你要永远记得我。”

    “嗯。”

    会的。

    【当归】

    计旋离开宫城的一个月,融晟像是疯了,没日没夜的处理着各种政务。

    奏章没有了,他就读书。

    兵史,学究,只要是写有文字的纸张,他都要好一阵。

    见融晟一天就仅仅睡一两个时辰,身边的小太监都有些坐不住了。

    上前安慰:“国君,要注意身体啊,如果小师妹知道你这般折磨自己,心里定是不舒服的。”

    融晟眼前闪过计旋毫无心机的笑脸,心里扎得生疼。

    他原以为用政事麻痹自己,会让他逐渐淡忘计旋。

    忘记她的言语,忘记她的样貌,甚至将她的名字全部忘掉。

    可是,正如离别时,他亲口承诺的那样。

    他永远不会忘记她。

    一刻也不曾。

    几个呼吸的空儿,融晟似是难受的情绪无处宣泄了,他向后倚在靠背上,望着头顶的梁柱。

    那是她曾经最喜欢呆的地方。

    因为她说房梁最适合刺杀了。

    她怎么不干脆的将他杀了,怎么偏偏将他的心偷走以后,就选择离开呢。

    这样的行径,她怎么好意思称呼自己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刺客,明明是小偷才对。

    想到这儿,融晟想起计旋偷自己糕点给流萤的小动作。

    她对一个刚认识没几日的人都能偷吃食赠她,他认识她三年,却不曾有这般待遇。

    融晟不由得用胳膊盖住眼睛,然后唇角微微勾了起来,默默的念叨了句:“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小太监静静地听他念叨,没有吱声回答。

    大殿安静了须臾,隐隐约约的,小太监听融晟念叨了句:“小没良心的,我想你了。”

    一个月后,睡眠严重不足的融晟身体似是有些吃不消了,他捏着鼻梁,缓解着头部的病痛。

    突然,一个小太监冲了进来,然后慌乱的跪下:“国君国君,大事不好了。”

    对于现在的融晟来说,只要国内百姓安稳,其他的一切大事,都没有什么打紧的。

    他闭着眼,缓缓问了句:“什么大事?”

    “国君,你快去城墙外面看看,蕲国的常胜将军来城外要夫人的遗体呢。”

    正在缓解头部疼痛的融晟,一下子睁开眼睛。

    他随着小太监走上城墙的时候,云尧正跪在地上念叨着:“蕲国国民云尧,祈求国君让我国公主回家。”

    云尧腰背挺得笔直,声音刚劲有力,此时的叫喊也丝毫没有央求的意思。

    倒像是在威胁。

    威胁谁?他吗?

    朝中大臣威胁他,他的弟弟融桦威胁他,各国的国君也威胁他。

    整个世界,好像都在挑衅他的权威。

    一瞬间,融晟被愤怒冲昏的脑子,他蔑视的望着跪在地上的云尧,下了个死命令:“蕲国常胜将军杀我百万将士,现又妄图玷污朕爱妻之尸首,国仇家恨,必不能忍。然蕲国与斳国交好,朕不愿再生事端,惹百姓伤亡,遂全国上下都不应理睬,违者刑法处置。”

    融晟的坚决,让在躲在江湖里的计旋吃了一惊。

    不过她又仔细想了想,流萤并没有将她和小将军的故事告诉融晟,事情的前因后果,融晟必是不知道的。

    所以也不怪他毫无怜悯之心了。

    夜晚,计旋偷偷溜上了城墙,去看那个一人闯敌营的将军。

    如果她没猜错,眼前这个跪在地上,仍满身傲骨的男子,应该就是流萤口中的小将军了。

    她认真端详着云尧。

    确实,正如流萤所说,他有一双狼性的眸子,张扬而具有攻击性。

    而她觉得,有一点流萤是说错了的。

    那就是,云尧并没有讨厌她,反而很喜欢她,还是那种可以放弃一切的喜欢。

    计旋鼻子酸了酸,然后倔强的仰头望着头顶的月亮。

    似是在替自己的好友不值。

    因为流萤到死都不知道,她自始至终都在得偿所愿。

    第二日下午,计旋早早的溜进宫城,拜托自己师兄叫融晟过来后,然后就赤着脚,溏在莲花池内,她的腿微微晃着,在水里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不多时,感受到旁侧坐下一个人,她微微侧头。

    认清来人后,她心一喜,没大没小的称呼:“融晟。”

    融晟没应声,他掰过计旋的腿,拿起旁边的衣服就给她擦脚。

    一个国君给一个女子擦脚,全天下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是骇人听闻。

    可是计旋丝毫不知道世界虚礼,只知道融晟此时的行为让她心里暖暖的。

    “融晟,前几天我去了集市,买了一串糖葫芦,糖葫芦很甜,咬一口还很酸。”计旋一边回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边说,“当时酸的我,浑身打哆嗦,但是我还是吃下去了。”

    融晟阴着脸,问:“那么酸为什么还要继续吃。”

    计旋还是头一次见到冷着脸的融晟,咬着唇,泪花在眼里打转。

    其实糖葫芦哪有那么酸,明明是她心酸。

    他们江湖儿女,就应该回到江湖生活。

    可是她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不属于江湖的人。

    融晟没有看计旋的表情,他也不知道他的问题为什么会让她那么难以启齿。

    他匍匐下身子去求她,求她不要喜欢江湖了,可是她却说“江湖儿女自是属于江湖的。”

    她有自己的喜欢,他不强迫她。但是为什么就在他打算忘记她的时候她又回来了?

    不过既然回来了,那就别想再逃去江湖了。

    因为他绝不会放手第二次。

    融晟低着嗓音问:“在皇宫内生活还习惯吗?”

    “啊?”计旋小声发了个声响。

    融晟似是憋不住了,他抬头对上计旋懵懂无知的眼睛。

    “我给过你机会的。”融晟说。

    “融晟……”

    计旋的细声轻唤,对此时情绪逐渐失控的融晟来说是致命的。

    他疯了一般,大力地按住计旋的后脑勺,然后向前一逮将她的唇固定在自己的唇上。

    融晟待人一向谦和,鲜少发脾气,可是计旋随便一个细小的举动都能让他发疯。

    就比如此时,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个将自己内心撩的七荤八素的小姑娘囫囵地吞进自己的肚子里。

    他的吻激烈而具有强烈的占有欲,毫无接吻经验的计旋被他禁锢地有些喘不动气。

    “融……晟……”计旋奋力推开他。

    融晟望着计旋略有些无措的小脸,惊了瞬:“我…对不起。”

    计旋随即环着融晟的脖子抱住他:“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本应该说不打紧的,但是我却想赖上你,想嫁给你。”

    听到她的话,融晟又惊又喜,似是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是真的,我们江湖儿女不会撒谎,也不必撒谎。”计旋回答。

    融晟紧忙应下:“嗯,我信你。”

    计旋没心没肺的笑了几下,然后似是想到什么,她松开融晟,并和融晟打着商量:“融晟。”

    “嗯?”融晟音调弯了弯。

    “你可以不可以把流萤的尸体还给那个小将军啊。”计旋说。

    融晟下意识的问:“为什么?”

    “因为如果流萤还活着,她一定非常愿意跟着小将军离开的。”

    说完,计旋将流萤告诉她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融晟。

    融晟反应很平淡,不重不轻的回复了句:“这都是公主的命运,谁都逃不过。”

    计旋不想听他讲什么大道理:“你可以将流萤还给她的小将军了吗?”

    “你确定云尧的确喜欢流萤吗?”融晟说。

    云尧喜不喜欢流萤,计旋并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流萤一定是喜欢云尧的。

    “唔,这有什么关系吗?”计旋问了句。

    “六日,我给云尧六日,如果他能不吃不喝在城门口跪上六日,我便信他此番来不是为了挑战我的权威。”融晟说。

    “可是他会死的。”计旋说。

    “无妨,我会让几个人伪装成百姓,不着痕迹的给他赠吃食的。”融晟说。

    “他不吃怎么办?”计旋说。

    “那他确实是条汉子。”

    六日,整整六日,云尧一直跪在城门口。

    本来融晟和计旋商量的是第七日将流萤的尸体还给云尧,但是在第六日的晚上,融晟便让计旋出城门将流萤的尸体还给云尧了。

    国君夫人的陵墓死后是要和国君葬在帝陵的。

    但是为了允行承诺,融晟派人偷偷的将流萤的棺木从帝陵里挖出来,换到了一个破旧的小棺材里,然后运去了乱葬岗。

    乱葬岗向来是无名百姓随意处理尸体的地方,这里虽是脏乱,但是却是一个绝佳的掩藏流萤身份的好地方。

    计旋欢欢喜喜的将流萤的尸体交给云尧后,就返回了宫城。

    有了前几日的告白,计旋顺利成为融晟的妃子。

    融晟几乎将自己全部的宠爱都用在了计旋的身上。

    她想放风筝,他就亲手编扎一个;她想吃糕点,他就让御膳房做上百种糕点给她送过去;她想要出去玩,他就穿上便服随她出去。

    有的时候,融晟和计旋开玩笑说,他做了十几年的明君,她一出现,他倒彻彻底底成为昏君了。

    时间过得极快,第二年,融晟和计旋就拥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小公主,名唤融筱。

    她也是融晟唯一的孩子。

    可是好景不长,疆域再次发生战乱,融晟亲自带兵平定了战乱。

    敌军投降,并承诺了一份相当丰沃的赔金,但是条件是融晟必须娶敌军的公主做正妻。

    融晟自是不允。

    可是朝中大臣觉得和亲没什么大不了的,遂纷纷谏言,请求融晟娶了公主。

    融晟一时间犯了难。

    一边是态度坚决‘不娶公主,不投降’的敌军国君,一边是觉得‘你是男人,又不会吃亏’的朝中大臣。

    他们像是拧成了一股绳,将他推着向前走。

    也是巧,在和亲的消息在宫城内传荡的时候,计旋突然生了一场大病,睡了个三天三夜。

    等到再睁眼的时候,脸上也没有了先前的鲜活。

    她睁开眼,望着头顶的床顶失神。

    不多时,一阵愤怒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

    “什么叫查不出来病因?”

    “偶感风寒就能没意识的睡上三天三夜吗?”

    “朕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贵妃必须安然。”

    计旋眼眶润了润。

    命运好像总是在和她开玩笑。

    过了一会儿,融晟走到床榻,看到计旋醒了,他连忙上前扶了扶。

    让她靠着床边坐起来。

    融晟温柔的问:“阿旋,你饿了吗?我这就吩咐御膳房给你做吃食。”

    计旋盯着他没有说话。

    他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更憔悴了。

    也对,朝堂上的事情已经很让他头疼了,她还突然生病给他添乱。

    她握住融晟的胳膊,然后目光坚定的盯着他,问:“阿晟,你说过的,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

    融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他嗤笑了下,揉了揉计旋的秀发:“嗯,我说过的。”

    计旋握住融晟的胳膊紧了紧:“我想当国君正妻。”

    融晟脸上的表情僵住:“你不是不在意这些的吗?”

    “我们江湖儿女,一向不喜欢和旁人分享自己的丈夫。以前我不在意虚名,现在突然在意了。”计旋说。

    融晟觉得她可能是听说了什么,在和自己闹脾气:“阿旋,你病还没好,意识不清醒。”

    计旋松开融晟的胳膊:“融晟,你想好了吗?你要娶那个公主。”

    融晟的眸子沉了沉:“我没有理由拒绝的。”

    “我不是理由吗?”计旋说。

    “是,你是说服我的,但不是说服旁人的。”融晟说,“我刚用众多将士命搏回了一场胜利,我不能因为我的私心白白埋没了他们的性命。”

    “你还是想娶公主对吧。”计旋冷着声音说。

    “我说过的,我没有理由拒绝。”

    计旋并不给她任何商量的余地:“如果你娶她,我就会离开呢,你也会坚持自己的决定吗?”

    融晟的声音里明显带了些慌张:“我会护着你,她断然不会伤害你的,你可不可以并不离开?”

    计旋并不想听他的花言巧语:“我乏了,国君请离开吧。”

    “计旋。”

    “我睡了。”

    融晟没有再纠缠,他知道计旋生病了,什么道理都是讲不通的。

    他需要等她病情好些。

    过了半个月,医官来报说贵妃的病越来越好了,只要注意不过分操劳就可以完全康复。

    融晟信了。

    而后,融晟一个月都没有见到过计旋。

    只是听太监宫女说,她最近在教他们的小女儿剑术,还说以后遇到负心郎要一剑结果了他。

    纵使教的一板一眼的,可计旋这个师父好像并没有那么狠心。

    至少他这个计旋眼里的负心汉还活得好好的。

    而后几日,融晟如约娶了个公主。

    公主貌美,不过计旋觉得新公主与流萤想必还是差点的。

    又过了几日,被融晟派去送簪子的太监突然来报说未见到计旋。

    但已交予计旋院内的掌事了。

    正在批阅奏章的融晟大悦,觉得计旋终是原谅他了。

    遂赏了送簪子太监一锭金子。

    许是心情好,融晟不知疲累的批阅奏章,终于在几个时辰后,将奏章全部批阅完毕。

    而后,特地收拾了一番,去了计旋的院子。

    院内如往日热闹,太监宫女们进进出出,替计旋收拾院子。

    他到的时候,融筱正在院内采花。

    融晟笑了笑,走过去,将融筱抱起:“我的小公主,你母妃呢。”

    融筱将采的花向融晟脸的方向凑了凑,似是在吃醋:“父皇眼里只有母妃。”

    融晟没忍住噗嗤笑了声:“等有一天,我的小公主也会遇到一个满眼都是他的男子的。”

    融筱努努嘴:“可是母妃说,公主生来就是用来和亲的。”

    融晟揉揉融筱的后脑勺,似是在承诺:“不会的,父皇不对让你嫁给不喜欢的人的。”

    而后,融晟在计旋的院内等了一整天,依旧没有见到计旋的身影。

    融筱趴在桌子上,望着面前丰盛的菜肴,委屈巴巴的直呜咽。

    饭菜换了一批又一批,夜已过半。

    融筱:“父皇,我饿了。”

    等待中逐渐暴躁的融晟耐下心子:“你先吃吧,吃完睡觉吧。”

    “好。”

    第二日、第三日,融晟依旧没有见到心心念念的计旋。

    情绪几近失控的融晟命人将整个宫城搜了个遍,可是都是一无所获。

    他思念的紧,想要命人将搜查范围扩展到整个国都。

    可是他不敢,他怕回到江湖的计旋不愿意跟他回来。

    因为他答应过计旋的,如果她哪天突然想回到江湖了,一定不要拦她。

    她本是自由的,应该毫无顾忌的藏匿于江湖。

    而不是困在他为她准备的金色牢笼里。

    这种纠结又复杂的情绪持续了二十年。

    终于在计旋离开的整整21年后,融晟重病缠身。

    许是感觉到时日不多了,融晟拖着疲惫的身子独自走去后花园。

    路上,他碰到了一个太监,他跪在柳树下面慌乱的摆弄着什么。

    融晟一眼就认出了他,计旋的师兄,也是跟在他身边侍候多年小太监。

    融晟叫他一声。

    小太监身体明显惊了一瞬,而后又快速恢复正常,他跪在地上,挪到融晟面前,紧忙磕头求饶恕。

    融晟好奇:“你在祭奠什么人吗?”

    小太监紧忙恩了声:“一个朋友,死去多年了。”

    “你每年都来祭祀?”

    “嗯。”小太监面无惧色的回答。

    “你入宫多年,应该知道宫城之中是不允许祭祀的,”融晟转瞬又一想道,“不过念在你有情有义,又没有焚烧东西,暂且饶恕你。”

    “谢国君。”小太监答复。

    融晟抬眸,望了眼柳树的方向,靠在墙上的柳树不知何时开了花,晶莹的黄色将绿色的枝丫点缀的分外具有鲜活气。

    他目光下移,看到柳树下躺着的糖葫芦,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思绪被重新拉回二十多年前,计旋抛弃江湖回到他身边的时候。

    她告诉他,她去吃了糖葫芦,糖葫芦很甜,但是咬一口很酸……

    但是她还是很喜欢。。

    融晟命令自己收回心思,而后不经意的问:“你祭奠的人也喜欢吃糖葫芦吗?”

    小太监犹豫了片刻,答:“嗯,年轻的小姑娘都好这一口。”

    融晟淡然一笑:“是啊,所以计旋也喜欢。”

    小太监没有立即搭话,默默听着融晟念叨。

    “糖葫芦啊,她现在一定天天吃,你说她就不会吃腻吗?”融晟叹了口气,“糖葫芦吃腻了,也该回来了吧。”

    想完,又觉得自己时日不多了,又补充道:“你啊,也是宫内的老人了,朕最信任的就是你,朕死后,如果计旋想通回来了,一定要替朕护她周全。不过按照她刚烈的性子,说不定会为朕殉葬,你一定要拦住她。朕不央求别的,只要她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说完又后悔:“算了,朕还是颁一道旨吧。当初朕护不了流萤,让计旋怨了朕一辈子,朕死后怎么能奢望你护她呢。你去帮朕拿笔拿纸去。”

    小太监应下:“是。”

    小太监走后,融晟在他摆放糖葫芦的柳树旁蹲下,嘴里念叨道:“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糖葫芦极好吃的,得闲了一定要尝尝,这也是故人的心意。”

    说完,融晟绕过红墙,走到院内,他坐在计旋常坐的窗户旁,望着伸进院内的墙柳。

    微微一笑后,喃喃:“他们都骗朕,喊着万岁万岁万万岁,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希望我活那么久。只有你,阿旋,你没有骗我,你说不会回来,就真的不回来了。”

    许久,屋内都没有传出一丁点声响。

    融晟也没有在意,似是释然了:“阿旋,你看,墙柳开花了。”

    【尾声】

    没几日,斳国国君驾崩,举国齐哀。

    然斳国国君仅有一女,无法继任大统。

    遂斳国国君胞弟永安王继任新国君,改国号为桡,史称桡国。

    桡国国君待斳国国君的子嗣极好,仅有的一为公主,也被他安排嫁给了一位她心仪的将军,一生夫妻和睦,平安喜乐。

    斳国先国君驾崩前,是一代明君,他死后的几年里,民间对他杜撰也未曾断过。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他死前颁布的最后一道圣旨。

    坊间传闻,公主觅得好夫婿,就是因为斳国国君生前立的一道旨意,说新国君若用他的女儿和亲,便大统之位名不正言不顺。

    但是有人又说不信,说最后一道圣旨是关于一位从宫里出逃的妃子的,说她若是回来,便是先皇妃,无论何人都不可欺辱她。

    有人更觉得前面两种传闻,都是无稽之谈,一向勤政的斳国国君颁布的旨意一定是命令新国君勤于政事,保国泰民安。

    然,纵使民间对此吵得如何不可开胶,宫城内依旧没有任何平息谣言的举措。

    融晟最后留下的圣旨内容,也仅仅只有他身边的那名小太监和桡国国君知道了。

    昏黄的落日将国都的各个建筑照了个完全,余晖下,新的国都海清河晏,物阜民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