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接过手机心想，确实是好看的。
这条河确实好看，河边芦苇好看，河上碎冰好看，河前这人也确实好看。
这人间，确实好看。
只是突然被要求拍照的阎王，陷入了沉思。
阎王对着手机求知若渴的时候，并没有针对用手机拍照这门学问展开学习。
也就是说，阎王连怎么拍照都不知道。
林诺看着阎王，阎王看着手机。
如此三秒，林诺终于从阎王皱紧的眉毛里读出了不会但并不想主动开口请教的倔强。
也是，怎么能盼望一个在地下隔绝了千年，刚刚来人间逛一逛还只沉迷俄罗斯方块的阎王会拍照呢。
林诺走到阎王身旁，就着阎王的手，点了几下手机。
“这个就是相机，点开之后找到合适的角度，再点这个圆点，就可以拍照了。”
阎王似懂非懂点点头。
林诺不是很放心，但又没有办法，只好将信将疑地退到河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等着阎王按下快门。
林诺脸都要笑僵了也没等来阎王发出拍好了的信号，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问句：“你到底拍好没有？”
“哦哦哦，这就拍”，阎王闻言这才按下几个快门。
说实话，林诺其实并不太想去确认自己被阎王拍成什么样子了。
果然，被拍下来的是林诺面目狰狞地歪着嘴问阎王话的时候。
林诺眼前一黑。
阎王甚至连拍了十来张，每张右下角都有阎王伸出来的手指头。
林诺瞪了一眼阎王，示意他也站过去，换林诺给阎王拍照，好好示范示范。
阎王没看照片，并不知道自己拍照技术有多烂，也学着林诺走到河边，咧着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切，这算什么嘛，连傻笑都这么好看。”林诺看着原相机里的阎王，撇撇嘴小声bb。
阎王甚至不忘抽空揶揄一句：“我都听得到哦！”
被夸好看的阎王一直保持着这个傻笑，溜达回林诺身边，准备欣赏林摄影师的大作。
林诺也正准备点开照片好好给阎王上一节摄影课，可是林诺点开相册，却发现照片里只有空荡荡的河畔风景，根本照不出来阎王的样子。
“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什么都没有。”虽然经历了不少离奇事件了，但是看到这些照片，林诺还是会觉得惊讶。
阎王反倒是镇静许多，甚至还有些失落：“啊…我以为现在的高科技会不一样呢…我还想看看自己的照片是什么样子，原来还是看不到啊…”
林诺又怎么会听不出来他的失落，连忙道：“我再拍个视频试试，刚才取景都还能看见的，视频应该能把你录进来。”
阎王却打断林诺的话，一边接过手机一边道：“不用试了，拍不到的，照相机刚传入中国的时候我便试过，拍不到就是拍不到。
或许，是因为阳世法则并不容我，所以我也不能留下痕迹罢了。”
林诺张了张嘴，却没说话，他捉摸不透阎王这些失落的情绪到底是因为看不到自己的照片，还是因为阳世法则不容他。
既然不能知道失落到底是因为什么，就不好开口安慰了。
幸好阎王也没给他过多的思考时间。
阎王抬了抬下巴，对林诺道：“你再站过去摆点别的姿势吧，这回肯定给你拍得好看。”
阎王没留给林诺太多时间回味他刚刚说过的话，对林诺一通指导。
又是指导动作又是指导角度的，搞得好像很专业的样子。
很难不怀疑阎王是一通操作猛如虎，一看照片全是糊。
林诺狐疑地接过手机，恨不得从指缝里偷偷看照片，生怕再来点打击。
但出乎意料的是，阎王这次拍得还挺好，全然不似刚刚拍照都能把自己手指头拍进去的人。
还不等林诺问阎王刚刚是不是故意的，阎王就又迈着两条长腿开始往远处走了。
林诺连忙收起手机跟上阎王的脚步。
“怎么样，是不是拍得挺好的？”
听阎王这语气已经嘚瑟到不行了，林诺突然就不想夸他了。
“我还没仔细看呢…你要真技术好的话，刚刚干嘛不好好给我拍啊？我脸都笑僵了。”
阎王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林诺道：“因为好看。”
“…啊？”林诺被这突然的告白整得又不知所措起来。
“不忽悠你一下你怎么会让我拍两回啊，我这叫欲扬先抑。
而且我第一回不给你拍难看点，你怎么会想示范着给我拍啊？”
阎王拿手指戳戳林诺的肩膀当做发泄。
但显然阎王这个回答驴唇不对马嘴的，林诺怎么会放过，追问道：“你说谁好看？”
“我说我好看！”阎王偏过头不再看林诺，只瞧着河面碎冰抢白。
林诺笑起来，只觉得两人的对话幼稚得可笑，像是幼儿园小朋友拌嘴一样。
阎王也回过神来，觉得自己荒唐，和林诺笑作一团。
两人笑了半晌，林诺认真道：“不是为了示范也想给你拍照片，因为你确实好看。就算我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也想留作纪念。”
一记直球打过来，说不好阎王和林诺谁更慌乱。
阎王疑惑道：“留作纪念干嘛？你死了不也是回到我身边吗？我陪你的时间可比这照片时间长。”
“我身边”这三个字如同鼓槌一般，猛敲在林诺心上。
虽然他知道此身边非彼身边，但还是很难不动心。
如果他不是知道这句话本来的意思，险些就要将它当做情话了。
林诺啊林诺，你可真是没出息，刚说完今天不做阎王梦男了呢？怎么一个小时都坚持不到！
见林诺又开始不说话，阎王生怕自己又惹了他不开心，忙着找补：“我其实是说你好看，你站在那里特别好看。
我一开始是想给你开玩笑呢，可是开完玩笑发现那个景色真的很衬你，所以想给你拍好看的照片。
毕竟这是你这辈子最后一次在这里照相了，得拍得好看点才行。”
是啊，这辈子是最后一次站在这里照相了，这辈子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阎王这样陪着自己的时间也就只有不到一个月了。
阎王一番话不仅没有哄到林诺，反倒让林诺更难受了。
世界上最好是有孟婆汤，这样自己放纵地心动一场，还能清零不抱着遗憾去活下一世。
如果带着这份心动转世，无论是做人还是做猫，都太痛苦了，世上哪还有第二个阎王呢？
即便是阎王本尊，若是自己做人，那就是被阎王庇佑的一世，少说也是大几十年；若是自己做猫，那也是自己许愿的精心照料的一世，也应当是十几年。
这样漫长等待后的下次转世相见，也再不会是这样的相处了。
可如果有孟婆汤，自己这奋不顾身鼓起勇气的一辈子一次的一腔孤勇的心动，就只能存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林诺摆摆手：“行吧行吧，原谅你了。”
阎王长呼一口气，只要林诺没有生气，转世做人的事就还有余地，KPI就还保得住。
林诺这厢自己已经完成了一套从心动到心梗的大动作，阎王那厢还只是在操心KPI。
这谁看了不得摇头。
河边的景虽美，但是略微有些单调，新鲜劲儿过去了之后林诺就有些想回去了。
更何况已经到了饭点，林诺可跟额日敦大哥约好了，要吃到刚出炉的烤包子呢。
林诺便拽着阎王往回走。
要说拽嘛，一是阎王不太理解林诺一天三顿顿不落下还得加餐的这种对食物的执着，二是阎王还想多拍点照片，虽然林诺也不理解阎王同样的景还得拍三百张的执着，但总之阎王并不太想走。
而且林诺方才踩了些碎冰，此时走在路上有些打滑，得拽着阎王才不容易摔倒。
林诺一路上像奇行种一样扭曲着跌跌撞撞地回到蒙古包。
一进蒙古包林诺就连忙脱下厚厚的冬装，坐在火炉边一边取暖一边捶捶自己那因为方才奇特的发力方式而饱受摧残的腰。
额日敦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阎王好整以暇地靠在榻上翻看着手机，林诺大汗淋漓地捶腰的情形。
也不知道是说额日敦有点本事在身上还是林诺有点本事在身上，才能每次时机都这么巧妙，巧妙得让人误会。
总之在这尴尬的气氛下，阎王看起来都多了几分贤者时间的模样。
额日敦干笑两声，举举手上的烤包子。
没错，林诺心想，这个场景也很熟悉。
额日敦不止带来了烤包子，还带了烤羊排和一些奶制品，招待很是周全。
烤包子皮薄馅大，里面是满满的牛肉馅，肥瘦相间很是可口。
林诺两三口就吃掉一个，口齿不清地夸赞额日敦的手艺。
额日敦正想递给阎王一个，就被林诺劈手夺下：“他不吃这个，我吃。”
林诺要不夺也就罢了，本来阎王也不用吃东西，可是林诺一夺，阎王这小学生脾气就上来了，非得吃一口才好。
阎王趁林诺还没把烤包子送入口，猛地抓住林诺的手，狠狠咬了一口林诺手上的烤包子，冲着林诺讲：“谁说我不吃了？我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