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国公走后,胡氏叫人在正堂里整出一块空地,搬了两把椅子和鲁穗儿一起坐下。
没一会儿,诚国公临走前传的沈娘子就来了。
沈娘子身形瘦长,穿着身灰色素袍子,发髻上就簪了个简单的银簪子,眉眼清冷。
“小姐。”
沈娘子给鲁穗儿行了个礼,站起来后背挺得笔直,像是一根坚韧的苍竹。
“起来吧。”鲁穗儿虚伸了一下手。
“沈姑姑。”
大概是沈娘子在国公府有点地位,鲁穗儿见采莲朝着沈娘子行了个礼,接着采芹也跟着行礼,沈娘子对两人微微颔首。
胡氏仍旧坐着,她瞥着沈娘子,不屑地哼了一声:“原来前夫人的嫁妆都在你手上收着,奴家早该想到的。”
“是又如何?”沈娘子看着一地的狼藉,又看看鲁穗儿的浓妆和大红裙子,眉头微微皱起。
鲁穗儿没有说话,因为胡氏说这个沈娘子不是什么好东西,楚拂兰不喜欢沈娘子。
“把前夫人的嫁妆都交出来!”胡氏冲着沈娘子恶狠狠道:“这些东西本来就是我家小姐的,你一个下人,有什么资格收着!”
楚拂兰的生母怀宁县主,那可是出自北城王府,当年嫁到国公府的时候,老北城王不知陪嫁了多少好东西。
“小姐出嫁时,不是拿了前夫人的一半嫁妆做陪嫁?小姐已经得到了她该得的那份。”
沈娘子直直望着胡氏说:“我只是按照前夫人的遗命做事。”
“这么说,你是不肯把剩下的东西给我家小姐了?”
沈娘子的目光从鲁穗儿身上移开:“恕难从命。”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胡氏见沈娘子不答应,顿时气得跳了起来,她冲过去就要打沈娘子的耳光,不想却在电石火光之间,被沈娘子牢牢地抓住了欲行凶的那只肥手。
第一次见到胡氏吃瘪,鲁穗儿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没想到沈娘子瞧着瘦弱,力气却是不小。
“贱人!你放开奴家!你这千人骑万人——”
胡氏赤急白脸,口中骂骂咧咧,全是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沈娘子眼中冷意更甚,她放开胡氏的手,一把将胡氏掼到了地上,然后冲鲁穗儿福了福身子。
“小姐,若无其他事,我就先退下了。”
“好好好,你先退下。”
鲁穗儿和采芹几个忙过去扶胡氏,胡氏吃了亏,见沈娘子要走,心中自然是万般的不愿:“站住!你把剩下的嫁妆交出来……你凭什么!要收,也是奴家替小姐收着……”
沈娘子回头,淡淡地看了胡氏一眼,那目光冰冷,仿佛胡氏此刻已经是个死人。
胡氏顿时吓得没了声,她从没发现,前夫人身边这个淡漠少言的侍女,眼神竟然如此可怕,而且力气还那么大,刚才那一抓,把她手臂都抓得痛死了。
前夫人去后,沈娘子还留在国公府,做了管事娘子,以前胡氏没把这人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当真是后悔。
“你看什么看,难道奴家说错了么?”
刚才被沈娘子那一掼,胡氏狼狈极了,在采芹和采莲的搀扶下摇摇摆摆起身,为了挽回颜面,胡氏龇牙咧嘴地对着沈娘子。
就算是理不直,她气也要壮。
沈娘子仿佛没有看到胡氏在那张牙舞爪,淡淡的目光又落到了鲁穗儿脸上。
鲁穗儿也就回看了沈娘子一下,强作镇定。
“小姐。”
沈娘子觉得,今天的小姐看上去有些不一样,似乎没有以前那般刻薄跋扈了。
毕竟是县主的女儿……
沈娘子想了想,语重心长地对鲁穗儿说:“小姐往后莫要这般闹了,国公爷总归是您的父亲,闹得多了,就伤及父女情分。您已经嫁到侯府去,安安分分过日子才是正道。”
这话说得直接而诚恳,鲁穗儿细细回想,自打她进了京都,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对她这么说。
不,应该是敢对楚拂兰这么说。
“你这贱婢,胆敢教训我家小姐!算什么东西!”
胡氏愣了一下,就在边上怒骂起来,又想上去和沈娘子撕打,被采莲和采芹死死拖住。
鲁穗儿不知道该不该应承沈娘子,不过,没等她说什么,沈娘子就转身走了。
沈娘子似乎也没期待她能把那几句听进心里去。
“你这没用的东西!”
胡氏逮不住沈娘子,就朝鲁穗儿低声撒气:“换做我家小姐,定要抽打死沈氏那贱婢!敢对我家小姐这么说话,活腻了她!”
“我知道了。”鲁穗儿应了一声,问道:“胡妈妈,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银子没到,沈娘子也不肯给什么前夫人的嫁妆,是要空手而归?
“坐下,咱们就在这跟他们耗!不是要定亲么?看他们怎么个定法!”
“可是国公爷不是说过……”
鲁穗儿生怕闹下去国公爷真的不认楚拂兰这个女儿了,正想劝劝胡氏,忽然门外人影一闪,她转头,一双杏眼霎时瞪得老大:“侯爷?!你……你怎么来了?”
“别闹了,回府。”
司徒钟顶着一张冷冷的俊脸走了进来,在陌生的国公府看到他那张冰块脸,鲁穗儿竟然觉得有些亲切。
“侯爷!”
胡氏和采芹几乎同时惊叫了一声,冰块侯爷的出现让胡氏受到了惊吓,而对采芹来说,却是惊喜。
“走。”
冰块侯爷没有理会胡氏和采芹,径直走到鲁穗儿跟前,抓起她的胳膊就往外走。
“这是要去哪?”胡氏焦急地跑上来,冲着鲁穗儿使眼色:“小姐!府里的事儿还没完……”
冰块侯爷凤目微敛,低头冷冷地看了胡氏一眼。
那眼神如锋利寒刀,胡氏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冰块侯爷道:“你留在这,不准跟着。”
胡氏:“……”
冰块侯爷说完,拉着不知所措的鲁穗儿就走了。
两人一路通行无阻地出了国公府的大门,外面的天已经开始发黑,冰块侯爷带着鲁穗儿走到一匹枣红色骏马跟前,冲她了抬下巴。
因为诚国公说十万火急,所以他骑了一匹马就匆匆赶来了。
“上去。”
鲁穗儿:“啊?”
“坐到马背上。”
“哦。”
鲁穗儿小时候放牛坐过牛背,她想马背虽然看着窄了些,应该是和牛背差不多的。
只是怕那马认生要甩她下去,鲁穗儿犹豫了一下,听胡氏说楚拂兰是会骑马的,怕冰块侯爷看出什么破绽,她只得咬咬牙翻身上马。
然而,就在鲁穗儿上马的瞬间,一声突兀的“咕噜”声从她肚子里传了出来。
鲁穗儿登时大窘。
“饿了?”冰块侯爷面无表情地问。
鲁穗儿在马背上捂着肚子,此刻肚子里烧得厉害,脸上烧得更加厉害,她声音跟蚊子似的嗯了一声。
之前胡氏为了把她喂胖,三餐中间还有两顿点心,这一阵把她的胃口都撑大了。
她今天一下午不停歇地砸了国公府那么多东西,别说点心,就连天黑了也没能吃上饭,闹事是个力气活,她能不饿么?
司徒钟看了鲁穗儿一眼,鲁穗儿赶紧别过脸去:“其实,也不是很饿……”
鲁穗儿的肚子:咕噜!咕噜噜!
“知道了。”
他声音淡淡的,但鲁穗儿眼角的余光看到他的肩膀似乎抖了一下。
鲁穗儿转过脸看他,冰块侯爷一本正经,身姿挺拔端正,两边宽肩稳如泰山。
“那——”
不等鲁穗儿说什么,冰块侯爷就牵着马上了街。
夜间城中宵禁,眼看天快黑了,街边的小贩们都赶着收摊。
一个卖糖饼的小贩正慌乱地收拾着东西,忽然一块白花花的银锭就飞到了他的面前。
“买饼。”
糖饼小贩抬头一看,立马缩头,飞快地把炉子里最后一个糖饼用纸包了起来。
“不用找了。”
冰块侯爷转头把热乎乎的糖饼塞到鲁穗儿手里,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鲁穗儿:“……”这个败家子!一锭银子一个糖饼啊!
不过手里的这个糖饼,闻起来实在太香了。
鲁穗儿想想在国公府被自己砸的那些好东西,心疼的感觉就淡了不少。
闻着糖饼上香甜的味道,她张大嘴巴啊呜就是一口,好吃!
“咳咳,侯爷你饿不饿?”一个人吃独食好像不太好,鲁穗儿捏着大半个饼子,犹豫着要不要掰给冰块侯爷一点。
冰块侯爷走在前面,头也不回:“你吃。”
听他这么说,鲁穗儿便三两口把糖饼全吃进了肚子里。
冰块侯爷:“……”
两人就这么慢悠悠走着,等回了侯府,没想到采莲和采芹已经在二门处候着了。
冰块侯爷就把鲁穗儿交给了两个侍女,自己骑马走了。
回到东厢房后,鲁穗儿没有看到胡氏,便问采莲:“胡妈妈呢?”
“侯爷不是让胡妈妈留在国公府么?我们两个带着人从另一条路回的。不知夫人和侯爷走的哪条路,都没碰上。”
“我也不知道……”
鲁穗儿还没说完,边上的采芹忽然挤过来问她:“你手上拿的什么?”
说着抢过鲁穗儿手中包糖饼的油纸,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鲁穗儿:“路上侯爷给你买吃的了?”
鲁穗儿老实地点点头。
“……你这乡下土包子!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开始痴想妄想!”
采芹一手拿着油纸,脸色慢慢发白,指着她气急败坏道:“不要脸!我就知道你想勾引侯爷!不过你别忘了,侯爷他、他可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