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
司徒钟一转身,就看到鲁穗儿闪着双杏眼朝他奔来。
她今晚穿着一身月白联珠纹的交领大袖束胸裙,头上盘了个小小的元宝髻,鬓边几丝毛茸茸的发丝随风飘动,别有一番娇憨味道。
鲁穗儿很快到了他跟前,不知是冻的还是跑的,脸蛋红扑扑的,小巧的鼻头红红的,身上一股子淡雅的馨香若有若无绕了过来。
司徒钟心跳微微加快,一双寒星般的凤目里不知不觉染上了温度。
“冷不冷?”
鲁穗儿轻轻喘气:“不冷的。”
晚春的风已经带了些温热。
司徒钟却还是解下身上的黑貂披风,给她披了上去。
他的披风宽大,鲁穗儿整个人都被包裹进去,只露出一颗小脑袋。
骨节分明的大手笨拙地给她在颈间系披风的带子,鲁穗儿没想到他会亲手做这些,顿时紧张得一动不敢动。
披风带着他的体温,暖暖的,鼻端环绕着他身上的味道,有点好闻,像雨后树林里那股子清新的味道。
身后隐隐传来沈娘子和侍女们的轻笑声,鲁穗儿的脸瞬间烫得厉害。
鲁穗儿:“侯爷,我、我自己来……”
冰块侯爷:“已经系好了。”
鲁穗儿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两人边上这么多人呢,他咋不说一声就——
没等她在心里抱怨完,冰块侯爷就打断了她:“去花园走走。”
“……哦!”
冰块侯爷说走就走,长腿一迈,就够鲁穗儿走两三步的,鲁穗儿在后面小跑了好一阵才追上他。
“侯爷,你慢点。”
“嗯。”
看到紧紧跟着他脚步,娇小身子不断再他边上扑腾的鲁穗儿,司徒钟的嘴角不自觉悄悄勾起。
原本健步如飞的脚步也刻意放慢,照顾着鲁穗儿的速度来。
跟在后头的沈娘子和侍女们见了,慢慢拉开与两人的距离,只是不远不近地继续跟着。
“在国公府这些天可还习惯?”
两人走到一条石子小路上,冰块侯爷问。
如今在这京都里,除了沈娘子,鲁穗儿能见到的最亲近的人就是冰块侯爷了。
连日来与沈娘子在国公府绷着一根筋,这会儿见到冰块侯爷,竟是觉得无比的亲切,鲁穗儿心里一放松,便情不自禁,想要把满肚子的不安与忧愁统统诉说与他听。
“这里一切都好,可是俺……可我就是住不习惯。”
鲁穗儿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此刻竟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般,扁着嘴,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受控制的哭腔:“我、我想回家。”
说罢再也忍不住,晶莹的泪珠从杏眼中大颗大颗地流了下来。
鲁穗儿反应过来,赶紧低头,掏出娟子擦泪。
“我,侯爷……”
冰块侯爷走上前来,似乎有些无措:“国公府里有人欺负你?”
鲁穗儿用力摇头,为自己方才的失态害臊,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冰块侯爷放下了所有防备的,要回鲁家庄那些话,她甚至跟沈娘子都不曾说过。
心头一时间乱麻麻。
大概是因为他是她即将要嫁的人,大概是因为他看上去特别的牢靠。
“若是在国公府住不惯,不如我与诚国公商议提前婚期,早点接你去侯府。”
提前婚期?!他误会到哪去了!
鲁穗儿登时憋红了脸:“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侯爷你……我说的回家,是回鲁家庄。”
风停了下来。
冰块侯爷不说话了。
鲁穗儿像是个鹌鹑样低着个头,也不敢抬头他。
她总是不敢抬头看他,瞧着是个胆怯的女子,可事实不是这样,司徒钟知道,有时她勇敢又直接,直接到他常常被她憋出内伤。
司徒钟的脸黑了下来:“回鲁家庄,你不和我成亲了?”
鲁家庄还有个张大奎……
“我知道侯爷对我好,可是——”
在鲁穗儿看来,她和眼前这个男人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他身份尊贵,还帮助她认祖归宗恢复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她嫁给他是再好不过……可是这样的话,以后她一辈子都要生活在京都,生活在重重的规矩和高宅大院里,被层层的侍女侍卫们包围着。
想到以后都要过那样的日子,再也不得自由,鲁穗儿就觉得自己仿佛是被捆住了翅膀的小鸟。
鲁穗儿表情为难:“侯爷,好多话我在心里藏了很久,之前一直都没机会跟你说……我从小在乡下长大,习惯了没有拘束的日子,京都虽好,但始终不是我的家。这次跟着侯爷来京都,一则是为了将功补过,替侯爷作证;二则是认祖归宗,与诚国公相认。”
冰块侯爷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
“咳咳,那啥,我是说,我从没想过真的能和侯爷你成亲……”鲁穗儿脸红红的,没跟胡氏来京都之前,她有想过自己的亲事,无非是庄子里其他女娃娃一样,找个会种地会打猎的男人,在庄子里生儿育女,平淡过完一生。
鲁穗儿想说的是,她不晓得自己运气会这么好,能嫁给冰块侯爷。
虽然如今已经与诚国公认亲,恢复了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可鲁穗儿自认为在乡间长大,大字不识几个,贵族们的规矩礼仪她也一窍不通……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京都里的大小姐,土里土气的,实在是配不上冰块侯爷。
冰块侯爷帮她娶她,大抵是因为他们有了肌肤之亲的缘故。
鲁穗儿想来想去,总觉得不安,因为那次是胡氏挟她算计冰块侯爷,现在冰块侯爷因为这个要娶她,她是在占冰块侯爷的便宜。
不过鲁穗儿的话在冰块侯爷听来,却是另一种意思了。
“你从未想过与我成亲?!”面无表情的俊脸结了一层冰,司徒钟瞬间寒气逼人:“你心里有别人?是不是张大奎?”
鲁穗儿:“……”他在说什么,好端端的咋扯上大奎哥了?
司徒钟深吸一口气:“你不愿意与本候成亲,就是因为张大奎?!本候不是早与说过,那张大奎不是什么好人——”
“侯爷误会了,我从没说不愿与侯爷成亲啊。”
她这句话,像是一盆温水,瞬间浇灭了他心头的妒火。
司徒钟清咳几声,掩饰面上的尴尬。
“侯爷为何三番两次误会我与大奎哥?”鲁穗儿不解:“他阿娘虽有意撮合我两个,但我不喜欢他,早就回绝了他的阿娘。”
听她这么说,司徒钟面上淡淡的,心跳却是缓和不少。
二十四五的人了,在她面前还像个毛头小伙般,因她的话忽悲忽喜,这话传出去,谁会信?
他统领整个天机卫,平日里不苟言笑,下属暗地里都道他威严冷漠,轻易看不出他的情绪,若是被下属们知道他如今在鲁穗儿面前这幅模样——
司徒钟莫名有些想笑,嘴角抑制不住地勾起。
“既然与他没什么瓜葛,那为何……”他一双凤目中带着柔和的光:“本候不是早告诉过你,你我指腹为婚,本就注定的姻缘。”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可我想回鲁家庄住。”
“就因为想家?”
司徒钟淡淡一笑:“只要你想,成亲后本候可以时常带你回去。”
“真的?!”
鲁穗儿惊喜抬头,一双杏眼亮晶晶的。
司徒钟看着她的眼睛:“真的。”
鲁穗儿喜笑颜开,随即察觉,又低下了头去。
“除了这事,还有其他顾虑么?”
冰块侯爷的声音如山间清泉,此刻真是动听极了。
鲁穗儿摇摇头:“没有了。”
“如此,那你便在国公府多忍耐几日。”
俊脸上闪过两抹可疑的红云,司徒钟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从未有过的温柔:“我让阿秀和阿木留下护卫,等成了亲,我再与你一同回鲁家庄。”
“嗯。”
鲁穗儿心里甜丝丝的。
纠结了许久的心事解开,她刚刚罗里吧嗦说了那么多,冰块侯爷竟也没觉得她烦。
原本那样冰块似的一个人……
鲁穗儿忽然觉得自己不害怕了,原本一颗晃悠悠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这样对她好的冰块侯爷,以后,等两人成亲后,她要加倍对他好才是。
自那晚花园散步后,冰块侯爷真的跟诚国公商议提前婚期的事来。
两人的婚事由陛下赐婚,诚国公自然是赞同,不久侯府与国公府又重新定了个吉日,把婚期提前到了五月。
如今已是三月底,满打满算,也就个把月的时间来筹备,国公府上下顿时就忙了起来。
清明去怀宁县主墓前祭拜了一番,过了几日,周氏便拉鲁穗儿去看首饰。
周氏带她去的地方叫珍宝阁,是京都里最大的首饰铺子,一行人到了珍宝阁,便直接上了三楼,由掌柜的亲自接待。
国公府要嫁女儿,与侯府再度联姻的事自然传遍了整个京都,掌柜的早有所准备,把镇店之宝都拿了出来。
鲁穗儿不懂首饰,不过看周氏和其他国公府内眷们围着那副闪闪发光的头面不住啧啧称奇的模样,便也知道是好东西。
周氏当场拍板,把镇店之宝拿下,又陆续订了二十多套头面,最后问掌柜的还有什么稀罕的摆设物件……明显是得了诚国公吩咐,决心要把鲁穗儿的嫁妆往狠里整的。
鲁穗儿受宠若惊。
一行人看了两个时辰的饰物,都有些乏了,被引到雅间歇息。
鲁穗儿在雅间里吃了几块点心,正想打个盹,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凄惨的哭声。
她竖起耳朵。
听那声音,似乎是……胡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