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的路上,时祯便注意到,与西河村的森林边缘不同,这儿的森林边缘几乎都是砍伐后的木桩,更往外,泥土则有翻动的痕迹,显然东河村在此伐木垦荒,卓有成效。
比起西河村来说,东河村的布局开阔许多。东河村的房屋多为木石架构,更加结实规整,村中的道路也划分得井然有序。此时正到了午饭时间,村中热闹非常,家家户户都飘出饭菜的香味。走到村子的中心,甚至还有几家门口摆着摊子。
这村子规模不大,人口也不比西河村多多少,日子却过得煞是滋润,硬是营造出了一股繁荣安乐的感觉。
安乐得都有点……不像在副本里了。
洛迦很是享受这种氛围,他两手插在口袋里,一路吹着口哨,见着村民了,也不管人家认不认识他,就是一个灿烂的笑容加一句问好。这态度过于自然,还当真有好几个村民同他说了几句话,等他走远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压根没见过他。
时祯反而不太适应,这和他预想的太不一样。
洛迦靠近他,开解道:“放松放松,不要这么紧绷!我又不是虐待玩家,是希望大家来享受游戏、感受不一样的生活的。除了紧张刺激以外,自然也会设置些轻松快乐的环节,你一直紧绷着不就太浪费了吗?”
时祯:“我怎么知道这不是隐藏在安逸之下的危险?”
他警觉性很高,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
洛迦不笑了,绷起一张严肃的脸,和他发誓:“用我的性命担保,村里没有危险。”
他的性命又不值钱,上一秒死了下一秒就能换新身体重生,谁要信他的发誓。
话虽如此,时祯还是调整了一下呼吸,将始终保持在高警戒状态的肌肉放松了些许,也将放在刀柄的手拿了下来。
进入村子之后,那三名汉子就将头巾解开,把头顶着的木质花瓶拿了下来,抱在手中。解去这瓶头之后,他们看起来就与常人无异,而方才一路走来,村里的其他人也都是寻常古时农家打扮。
瓶头似乎只是出村子、或者说进森林的一种特定装扮。
他们带着时祯与洛迦一路穿行,途中,络腮胡向另外两人挥了挥手,说由自己带路就足够,另外两人便就此回家去了。
走过村子西侧的一个小广场时,广场中央摆着的一幅巨大木雕吸引了时祯的注意。他驻足片刻,络腮胡发现了,便解释道:“那就是哑师傅雕的。”
之所以用“幅”来称呼,是因为那木雕正如画卷铺展开来一般。它高足两米,长有四米,即便远远地看,尺寸也足够令人惊叹。
“可以去看一眼吗?”时祯问。
络腮胡做了个“请”的手势。
近了观看,这木雕更为震撼人心。它整体构造极为大气,然而大气中又不失细腻,每一处都雕满了内容,雕工精湛,细致入微,线条流畅,尺寸虽大,细节却半点不因内容的丰富而变得粗糙。
时祯自左下角看起,那儿雕了一棵高耸茂密的树,一名少年像猫一般蹲在枝干上,手上停着一只振翅欲飞的鸟儿。少年的头发略长,在脑后扎了个小辫,正是陆平山的模样。
这部分雕的均是森林景色,少年穿行于树木花草之间,摘果采花,同动物戏水嬉闹,无不透露出一股自在惬意的氛围。
再向右看去,这轻松氛围却陡然消失了。
场景瞬间变得开阔,画面的中心变为了一块嶙峋高大的巨石,石顶立着一名高大威风的人。动物们俱是紧张焦急的模样,簇拥着围在巨石边,而少年手握着匕首,藏入了巨石。
络腮胡语气中不无自豪:“这可是哑师傅的毕生之作,花了足足十年的时间才完成!”
时祯难得地给出了称赞:“确实是个好作品。雕的是平山的故事?”
络腮胡的脸上浮现出一分感慨,半晌,才回答:“哑师傅只雕平山。”
他又道:“他年事已高,午后要久睡,我们还是先去见他,回头再来看这木雕吧。”
哑师傅的家用木篱笆围着,远远地,时祯就能看见院中摆着许多未完成的木雕,水平参差不齐,似是练习之作。
进入屋内后,空间陡然又狭小了许多。平心而论,他的家比其他村民的房子要大上一些,然而整个厅堂都被当做了工作间,无论是地上还是墙上,无处不被木雕与各种木头的废料占满,以至于人能落脚的地方少之又少。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坐在桌前,眯着眼睛,专心致志地用手中锉草打磨木雕。一名青年女子守在他身边,无奈地等候他将手中工作完成。
“哑师傅,小云!”络腮胡一进门便高声喊道,“我从林子里回来了!”
青年女子抬头望他,见他身后跟了两个陌生人,惊异地睁大了眼睛道:“二哥,这是?”
络腮胡面上不无激动:“这就是哑师傅昨晚梦到的客人!我在林子中遇到他们,就把他们带回来了!”
话音刚落,老人立即便抬起了头看向他们。
时祯先前也有过设想,这些木雕的制作者是怎样的一个人,现在实际见到面了,对面比想象中要老当益壮得多。
他长了一张饱经沧桑的脸,背脊佝偻,手上满是老茧与褶皱,瞅着至少已有七八十岁,然而这一眼却是目光如炬,丝毫没有上了年纪的人特有的疲态。
时祯同他对视,冲他点了点头,算是问好。
哑师傅放下手中木雕,向女子做了个手势,女子很快搬来两个凳子,请他们坐下。
这还是进入副本后,第一次有这种看起来能让他们好好沟通交流的情况,而不必遮遮掩掩、拐弯抹角地试探。
既然同是做梦,那以此为开场白正好。
时祯拿出阿尔法给他的木雕,开门见山地说:“我昨晚梦到了一个自称陆平山的人,他让我向东来,寻找助力。”
哑师傅忙做了几个手势,女子代为转达:“你们需要什么尽管说,只要是我们办得到的,一定会尽力帮你们。”
时祯略一思忖,拿出了一片蛇鳞。
络腮胡识得此物,吞了吞口水:“这是……这是黑林蛇的鳞片?!”
曾经有一次,他意外捡到了一片蛇鳞。起初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只知道这东西锋利异常,便带回来送给了小云,小云再三打磨,将它做成了手里最好使的一把斜刀。
后来,他便总琢磨着这是什么东西,想再捡几片,给小云和哑师傅凑套好工具。琢磨着琢磨着,一日,他在森林中抬头,见着了头顶密密麻麻的枝条,与其间蠕动的黑色巨蛇。
那一瞬间他才顿悟,这是头顶那些令他胆战心惊的巨蛇意外落下的鳞片!
他接过蛇鳞,再三确认,小云也两眼一亮,凑过来要看。
“你,你也捡到这蛇鳞……”络腮胡话音未落,时祯便从包里又拿出了足有十寸高的一叠鳞片!
那一刹那,络腮胡目瞪口呆,小云呆若木鸡,就连哑师傅,也瞪大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
时祯将蛇鳞放到了桌上,它们就此散了满桌,黑鳞表面流光溢彩,鳞片的边缘闪着危险的光。
屋子内足足静默了有半分钟。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蛇鳞?!”络腮胡震撼得几乎破音。
时祯言简意赅:“杀了一条,剥下来的。”
那可是比人还要长上好几倍的巨蛇,他的语气却好像砍了一棵树一样轻松自然。络腮胡几乎失语了,满眼混乱:“原来如此……不对,等等,杀了一条……怎么杀的?怎么杀的?!”
洛迦装神秘:“这可不能随便告诉外行人。”
络腮胡说不出话来,小云忙拉拉他的衣角,让他收敛一些,不要在这丢人现眼。络腮胡讪讪地闭上嘴,再望向他们二人时,就像在看什么世外高人一样,眼中已经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崇敬。
“您,您拿这么多蛇鳞是要……”他连说话都带上了敬称。
“我需要一把武器。”时祯道,“能不能做?”
这蛇鳞哪怕不动,光是拿来做个飞刀,杀伤力都极强了。小云有过加工蛇鳞的经验,连忙点点头。
武器的事,这就算姑且解决了。手头的事少了一件,时祯心情也愉快了一点,脸色微不可见地松懈些许,又问:“你们村里,近日有什么节日祭祀吗?”
络腮胡毕恭毕敬地回答:“有的。再过三日,我们要举办平山祭。”
不是山神祭,而是平山祭。
时祯呼吸一紧,追问:“这是个什么祭祀?”
西河村是山神祭,东河村却是平山祭。听起来就好像他们信仰陆平山一样,难道这儿的山神真的是他?
络腮胡解释道:“平山祭起初只是哑师傅和平山的家人为他祈祷,但后来别家人也加入了,慢慢地,这就变成了我们村中三年一次的祭祀。每到平山祭,村内每家人都会到祠堂里焚香祈祷,感谢他保我们安全,也愿他能好好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