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夜听坐镇,群龙无首的宫宴自然交由夜锦来主持大局。
姚正颜居高临下看着夜锦游刃,有余地三言两语就安抚了那些惴惴不安的大臣,不禁心中冷笑。
再反观自己,却是孤立无援、如坐针毡。
前世的她,亦是不知道陛下是否也这样气冲冲地中途离去,只知宴会之后,姚舒云凭借着一支神女舞名动京城,不但博得了太后的欢心,更是让夜锦从此对她贪恋得死心塌地。
听闻那支神女舞,乃是大祁□□的宠妃所独创,因着对习舞者的天赋要求极高,故而此舞流传至今已是后继无人了。
但偏偏姚舒云运气好,不知在那个旮旯角落里寻到了那孤本,又偷偷日夜勤加苦学,是以才能借着宫宴一展身手。
姚正颜没见过那孤本,只是无意中偷听到的罢了,所以这一世她只能凭借着些许记忆,暗中伪造了一本赝品送给她。
故而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绝世机密的姚舒云,自然将那本假书视如珍宝,不分昼夜偷偷练习,殊不知她练的是乃是宫外歌姬的轻浮之姿。
眼下姚舒云憋着大招过来却是无功折返,想必定是恨得咬碎了牙。
姚正颜想得失神,只能感慨如今的自己,不管怎么说,处境都比前世好太多了。
毕竟今日被太后逐出芜兰殿的是姚舒云,可前世被遣送回烟秋宫的人却是她。
只不过不是因为衣服的问题。
太后厌恶穿绿衣的女子这事,也是她回宫后姚正颜才知道的。
既然事先知道,那姚正颜自然不能白白浪费这个借刀杀人的机会。
前世她无端遭受冤枉后,即便那时陛下未对她做处置,但因着众人议论着实难堪,而姚舒云又在一旁诱哄她赶紧离开,故而她只能灰溜溜的、不明不白地带着一身污名躲回了烟秋宫,还因此好长一段时间不敢出门见人。
可她至今都不确定那个陷害她的人究竟是谁。
只知后来许是陛下将那事压了下去,所以宫宴结束后,也不曾听过有关于她名声受损的什么流言蜚语。然这个污名始终是她心头梗着的一根刺。
既然还不清楚是谁在背后做手脚,那她就先下手为强,把账算在姚舒云头上好了。
否则这么不痛不痒的把人送回去,岂不是太便宜她了?
真正的好戏还没开始呢。
姚正颜这才胜券在握地淡然抿了一口茶。
“二姑娘在想什么?”
自打陛下离开后,便见她一直在怔愣失神,故而夜锦安抚好一众人后,不禁难免好奇地询问了一句。
又因着有了她的帮助,才使得楼尔一事有了定夺,故而夜锦对她的语气极其温柔宠溺,叫一旁本就哪哪都不顺心的太后看不惯了。
于是还未等姚正颜回答,太后当即没好气地讽刺了她一句:“如今皇上不在,二姑娘可是好大的脸面,还坐得住那个位子呢?”
“自然。”
姚正颜轻轻放下略带暖意的青瓷茶杯,面色坦然地浅浅莞尔:“陛下交代我好生坐着不乱动,我又岂敢抗旨?太后若是真眼红我这个小丫头片子,不妨也上来坐坐看?”
“你、你!”
太后不出所料地被她激怒了,气得嘴唇直打哆嗦,恼羞成怒得正要下令给她一顿处罚,却被夜锦及时截住话。
夜锦温润得体地劝道:“母后,二姑娘年纪小性子直,若有何冲撞冒犯,还请母后莫要介怀。”
太后仍是怒气难消,恨铁不成钢道:“锦儿!”
“今日的插曲实在太多,倒是闹得有些喧宾夺主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赶紧回归正题,请百官一同为母后接风洗尘罢!”
戈阳也不禁上前轻拍给她顺气,“母后息怒……”
一众官员忙附和道:“是啊是啊!别的事就莫要再多提了,如今已是耽误许多礼程,不妥不妥。”
夜锦又以身作则礼数周全地朝她拱手行礼,一时让太后不得不顺着台阶下,故而不得不窝着一肚子火,重重冷哼一声别开脸,当作是认栽作罢了。
夜锦抬眸瞥了一眼此时正饶有兴致地观望的姚正颜,这才笑意不减地再行了个礼:“多谢母后。”
这般装腔作势,看得姚正颜实在心生好笑。
不过她也没再继续开口激惹太后,选择安安静静地斟茶独饮,与底下众人欢快畅饮美酒、彼此相谈甚欢之景格格不入。
待到众人兴致正盛之际,也到了呈礼的环节。
因着养心殿乃帝王的寝殿,故而礼官自是最先呈上记在养心殿名下的礼品。
宫人将礼物呈上殿,礼官才朗声道:“养心殿,凤凰宫锦一袭。”
众人顿时躁动:“什么!竟是衣裙?”
不止他们讶异,姚正颜亦是震惊地皱了皱眉,没想到陛下居然没给太后准备礼物!
宫人揭开了盖在衣服上面的红布,只见托盘里果真是一件明辉色的华锦衣物。
太后眯了眯眼,吩咐两个宫女上前帮忙将衣裳展开,谁知只一眼便惊艳了她。
只见厚重的宫装上绣着一只正是半收翅之态的金鸾,两只微微合拢的巨大翅膀,恰好将裙裾包裹住,而鸾首又恰好倚在一侧的半腰处。
最是点睛之笔的锐利凤眸,还闪烁着青色的亮甲,整体一改这些宫装历来左右对称的图案设计,格外的新颖别致。
整件衣裙也是看似简洁却又大气磅礴、华贵雍容,若非层层叠加的裙摆足够厚重,否则还压不住那股子凛然锋芒之气。
因而不难看出,它要求穿戴者也必须气势够足、气场够强。
——这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太后顿时喜形于色,方才的阴霾更是一扫而空。
然而夜锦拧着眉头十分难以置信,毕竟作为臣子的他们,侍君多年,哪能不知道帝王什么脾性?给一个与他不对付的太后准备见面礼,恐怕不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于是他一头雾水地冲着礼官问道:“周大人,你确定这是陛下的意思?”
憨厚的周大人当即摇摇头,解释道:“回王爷,是一宫女送来的,只说记在养心殿名下。”
宫女?养心殿?
闻言,太后顿时笑意全无。
夜锦也是下意识望向上的姚正颜,却见她神情淡然、眉眼低垂,仿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葱白如玉的纤纤素手,正稳稳当当地捏着被她咬剩的半颗糕点,连半个眼神都没给他。
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猜到十有八九是姚正颜的意思。
但看此时的太后是显而易见的面色不善,是以无人敢贸然出声,只能不约而同地偷偷打量起高堂上的小姑娘来。
“这可是二姑娘的……”
夜锦清了清嗓子,正要与姚正颜搭话,不料沉吟半晌的太后却突然笑道:“那哀家就多谢皇上的好意了。”
说罢还特地扫了一眼姚正颜,见她顿时面色不虞,不禁心下畅快。
太后又道:“张嬷嬷,替哀家收下吧。”
“是。”
张嬷嬷急忙上前接过,只待仔细瞧清楚了这衣料质地,不禁低声恭维了句:“陛下的眼光可真好,这件宫装倒是与太后您那支鸾凤珠钗甚是搭配呢!”
悄悄竖起耳朵的姚正颜,本以为还要绕个圈子引话题,没想到却歪打正着让她如愿等到了好戏开场,顿时眉眼舒展起来。
“哀家看来也是。”
端着姿态的太后虽心知肚明不是夜听的好意,但只要她不公然承认是姚正颜有心,那小丫头片子就别妄想借着她捞着什么好处!
她得意洋洋地抚上发髻,欲将那支她最珍爱的鸾凤珠钗拿下来当场比对一下,不料左摸右探却一无所获。
张嬷嬷了她意,跟着凑上去找,却在看清后顿时大惊失色,慌张跪倒:“太后…珠钗,珠钗不在您头上……”
“你说什么!”
太后腾然起身骤怒:“方才在偏殿不是还摘下来过么?你没给哀家戴回去?”
张嬷嬷霎时冷汗直冒,支支吾吾道:“老奴记得是给您戴上去了啊……”
“母后,”戈阳心知那珠钗母后爱惜得紧,一时也跟着紧张起来。
“母后莫急,会不会是方才更衣时落在偏殿了?先派人回去找找看罢!”
“太后,老奴这就带人过去找!”张嬷嬷果真利索起身,点了几个宫女便匆匆赶去。
而不明所以的夜锦,也紧接着差了几个人过去帮忙。
然这焦急的等待时间,倒叫礼官一时无所适从,他拿捏不定主意,只能规规矩矩询问道:“太后,那往下的礼品可还……”
“不看了,送去坤宁宫。”
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任是太后想忍也忍不下去了,尤其涉及那支珠钗,已是叫她急得团团转、火烧眉头了,哪还有什么心思看礼品。
礼官周大人只能连连应下:“是、是。”
随后,张嬷嬷很快折返,却依旧一脸菜色,艰难地禀告道:“太后,偏殿没找着珠钗,只有一套墨绿色的宫装,似是方才的姚大姑娘换下的……”
这时,一直默默无闻的贤妃轻轻扶住气得摇摇欲坠的太后,疑惑了句:“太后不如问问大姑娘有没有看见吧?”
言下之意,可能是姚舒云顺走了那支落下的珠钗。
太后当即怒喝一句:“即刻找到她!”
是以太后起鸾驾,浩浩荡荡赶往烟秋宫。
太后及随众一走,只剩夜锦留下来善后。没想到一个宴会也能闹出这么多篓子,属实令他心累。
但一想到那柔柔弱弱的姚舒云,夜锦自是不信她会做出那等蠢事,想着跟过去亲眼瞧瞧是怎么回事。
于是他大手一挥,朝着百官和妃嫔们道:“宴会便到此结束吧,诸位请便。”
正欲离开,他才发觉姚正颜的不对劲——太后已然怒气冲冲去找姚舒云,她却还是一声不吭地呆坐不动……
夜锦看着已经脸色疲倦、神情恍惚的姚正颜,不禁疑惑:“二姑娘怎么了?太后去了烟秋宫,你可否也过去看看?”
“不能去,”小姑娘摇摇头,倔强道:“我得等陛下回来,他吩咐我不要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