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什么?”
“你在干什么?”
二人说话,异口同声。
尴尬的气氛凝结,二人对视着,却沉默了许久。
最后还是周鹤庭再次打破了沉默,“你不是怕鬼吗,怎么敢半夜过来……”
“你是鬼么。”
随是个问句,但陆嘉意语气强硬,听起来像是逼问。
“我……”
“如果鬼是你,我就不怕。”
周鹤庭无法回应。
他手里本来执着一柄金属铃铛,似乎是在进行什么仪式,但看到陆嘉意时,他就把它藏到了身后。
“回答我,”陆嘉意向前一步,“你在干什么?”
周鹤庭目光躲闪着,后退着不想回答。但陆嘉意一直逼近,让他退无可退。
“阿意,”像是下定了决心,周鹤庭突然说,“你说你对我无所图,可你这又是在干什么?”
“我只是不需要你那么作践你自己!我图的是你!”
“你看,”周鹤庭苦笑,“你还是有所图的。”
陆嘉意瞪大双眼,无言以对。
“你要的,比他们要的还多。”周鹤庭说,“而我给不起啊。”
“周鹤庭!”
“阿意。”周鹤庭垂着眼,“有的时候,我可以自私一点吧?”
“……”
“你对我有意,如果我没有,我不是非得强迫自己,给出回应,对吧?”
这句话,很重。
像要把陆嘉意的心锤烂。
“你……”陆嘉意听到自己的声音,抖得不像话,但他还是强撑着说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周鹤庭依旧没有抬头。
陆嘉意眼眶发酸,但他没有流泪,而是直接上前,盯着对方的眼睛,“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我就信你。”
这些狠心的话。
周鹤庭亲口说出来。
但他说的时候,从来不敢看自己的眼睛。
这次,也一样。
陆嘉意逼到他眼下了,他还是不敢直视过来。
周鹤庭在说谎。
“我猜你是隐瞒了什么。我猜你是有苦衷。”陆嘉意冷静道,“但你要清楚,你选择的是什么。”
陆嘉意指着心口,面无表情,声音却低哑,“你也许是想保护我,但却选择了用伤害我的方式。周鹤庭,我希望你清楚,这让我觉得很痛。”
陆嘉意转身离开。
快速走出主宅,一秒也没有回头。
而那一夜,主宅之中,没有铃音响起。
第二天,少爷和阿意还是没有交流。
宅子里的女佣们有点难过,她们好久没看到快乐得像一匹小马的阿意,和温柔微笑着的大少爷了。
阿意病怏怏的。
少爷也阴沉沉的。
但作为旁观者和下人,她们没有资格过问主子的事情。
本以为这宅子会就这样,重新陷入死气之中。
但暗潮汹涌的变量并不会善待这个世界。
而意识到暗潮的陆嘉意,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这天晚上,他依旧没有在宿舍待着。
他站在主宅门外,静静听着门内铃音响彻大宅子的四周。
陆嘉意本是个相当怕鬼的人。
原因是,在他仅仅五岁的时候,那次父母要去一个不太安全的国家,不敢带着他,便把他寄养在亲戚家。
那亲戚是个说话没调的大叔,也不管会不会给年幼的孩子造成冲击,每天都要给小嘉意结合现实,讲一个灵异段子。
比如,下午见到的拎大麻袋的拾荒者,袋子里其实是人的肢体。
比如,晚饭就餐的饭店,后台其实没有厨子,也没有采购食材。
比如,他下午摸的小狗狗,在大人看来,是一个人的头颅。
纯粹捏造的假话不致命,致命的是真假参半的故事。
小嘉意那时候哪有辨识的能力,就那么,留下了心理阴影。
而心理阴影这种东西最是蛮横不讲理,它不会随着人年龄成长、阅历加深而淡化,有的人反而会更严重。
所以陆嘉意一直很怕鬼。
但今晚,站在主宅门口,面对诡谲的局势,陆嘉意很怕。
但比起怕鬼,此时他更怕失去周鹤庭。
等主宅重新归于平静,铃音不再响起,他才开门进入。
他要避开周鹤庭。
他要去那间阁楼。
不知是不是阵法成功生效的缘故,这次去到阁楼,陆嘉意看见,小屋的入口大敞,门被卸了下去。
似乎是要让什么东西自由出入。
陆嘉意没有犹豫,攀上铁梯,进了小屋。
屋内逼仄拥挤,两口没封口的棺依旧躺在阵法之中。正对面的墙前陈着酷似灵堂的摆设,桌面上供着一些食物和香火。
陆嘉意走进屋内,去查看那口第一次来的时候,没有看过的棺材。
这一眼,饶是作好心理准备的他,也被那极富冲击力的画面震撼,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棺内是一具尸体!
准确地说,是一具有些年头的男尸,横陈在棺底铺满的符纸之上。
这男士看起来二十出头,但死了好几年。
为了避免腐烂,似乎把他的内脏掏空了,所以腹部深深地陷了下去。
从肤质上看,平日应该是储存在福尔马林之中进行保存。而这段日子,为了某种仪式,才让它重新曝露在空气之中。
这就是阵法牵涉到的另一方。
陆嘉意推测,这具男尸,与宅主夫妻有着某种密切联系,而领养周鹤庭,也是为了给这男尸进行某种仪式。
而这种仪式……
令陆嘉意无法冷静。
活人和死人共阵,还能进行什么样的仪式?
但他不敢轻易相信。
毕竟此时的周鹤庭,虽硬撑着故作冷漠,但本质上,还是那个隐忍而温和的人。
周鹤庭还没有被替换掉!
于是陆嘉意打起精神,在小屋中轻轻翻动,试图寻找有效的线索。
他在灵堂上翻找时,摸到了牌匾下的一个机关,似乎触动了一个暗格。
桌下,一本书掉了出来。
陆嘉意捡出来,见那是一本笔记。
笔记非常古旧,翻页时如果不小心,甚至就会撕破页面。
陆嘉意借着昏暗的烛光翻了几页。
可是,每看一行字,他体内的热量就流失一分。
他猜对了。
这是民间记录的一种邪术。
名字是,“渗透还魂法”。
——欲复生死者,需得有还魂容器。容器生辰八字,与死者兼容,除年柱外,完全一致。
——渗透分两术,一为招魂术,二为还魂术。
——择阴时,招魂阵法如图。
两棺相连,备符纸各九九八十一,剥容器命格,招死者残魂。
死者认新身,知定位。
若法破,需七日后再试。
——招魂术后的三七二十一天内,容器魄散,死者魂归。
死魂散落四处,入夜需由容器持魂铃,招散魂附身。
二十一天过,还魂成功。
——渗透还魂乃极阴之法,招魂成功后,容器与死者,永不见天日。
那躺在棺中剧痛的阵法,就是剥离命格,让死者魂魄认新身体的招魂术。
而显然,招魂术已经成功了。
周鹤庭无法再见日光。
现在正在进行的,是还魂术。
已经过去8天,周鹤庭魄散,所以体质逐渐虚弱。
而他夜里持着铃铛,是在指引散魂附身……
陆嘉意几乎要崩溃了。
他想过,周鹤庭可以卑微到,受屈辱、忍疼痛。
但他没有想过,周鹤庭竟然可以做到这样的地步。
可以为了那对,从没有把这个养子看在眼里的父母,可以为了他们去死。
但却不能为他,为他陆嘉意,而活下去。
他想起那张偷拍视角的拍立得。
Forbestfamily.
周鹤庭,只是想……
要一个真正的家而已。
为了这个家,他可以骗过他自己。
他可以让自己相信,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深爱着彼此。
而为了深爱的人,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奉献自己,不容任何人质疑。
不骗自己,周鹤庭要怎么在这个世界上理所当然地活下去?
他作为一个“容器”,一个非人的存在,要怎么有尊严地活下去?
陆嘉意跪在地上。
手中的笔记被他揉成一团。
令他窒息的心痛扩张着胸口,他张着嘴试图喘气,但是……
太痛了。
他痛到忘记呼吸。
因为这种感受被过度放大,陆嘉意一时感觉不到自己知觉的存在,他的身体无法动弹。
可此时,他听到有脚步声,正往阁楼这里传过来。
他该逃离这里。
但他连呼吸都很困难,更不用说移动身体。
眼看着走廊处摇摇晃晃的烛光渐渐靠近,陆嘉意挣扎着挪到那口藏了死人的棺材后面,尽可能多掩藏哪怕片刻。
那脚步声停在梯下,有人要攀上来了。
陆嘉意本就呼吸困难,此时更是勉强自己,被迫中止了呼吸。
肢体触碰铁梯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进来……
那人,马上就要……
“哥哥?”
一声清冷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
那攀爬的人止住了动作,似乎站回了梯下。
“婉婉,这么晚不睡?”
“嗯,有些睡不着。”
“我听到有动静,所以……”
“是我闲逛的时候碰到的吧。对不起,哥哥。”
“没事,别自责。早点睡吧。”
“嗯,晚安,哥哥。”
对话结束,脚步声与烛光渐行渐远。
经过这一短暂的插曲,陆嘉意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逐渐恢复了呼吸的频率。
待到阁楼之外,再也没有传出任何动静,陆嘉意才慢慢爬出去。
然而,刚下铁梯,一回头,他被身后阴沉的白影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是周婉婉。
她一张小脸冷淡,轻轻开口,说:“我们,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