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宅子为成阵而生,在这内部,必不可能有破阵之法。
意识到这一点的陆嘉意不再浪费工夫,他开始策划其他的方法。
之前登高上了塔楼,他亲眼看到过,墙外是悬崖远林,人迹罕至。哪怕他硬莽,翻墙出去了,也不能凭自己的力量找到去城市的路。
更何况,在这里没有人脉积累的陆嘉意,要一个人在民间搜索破阵之法,等他真找到了,再回来,也得一年起步了。
于是他和周鹤庭、周婉婉密谋。
距离渗透法完成时间越来越近,周氏夫妻一定还会来拜访这座宅子,到时候陆嘉意就混在他们的交通工具中,随着出城。但这件事必须要有这对兄妹一起配合,才能完成。
陆嘉意鬼点子最多,他正指挥着两人如何进行“潜逃”计划,周鹤庭却觉得不安全,“你跟着他们走,太危险了。”
“不危险!”陆嘉意看他放心不下,干脆掏出藏在系统中的那把液压剪刀,“实在不行我就跟他们拼了!”
相信阿意是从异世界而来的周鹤庭,此时哪怕看见对方掏出一辆重装坦克,也不会太过惊讶。
陆嘉意也确实有此想法,下一个世界,他一定要攒钱买一辆重装坦克。
谁再阻碍他们谈恋爱……
他就辗死对方,再反复鞭尸。
之前与陆嘉意合作的周婉婉,看见哥哥确实变了个人,得到了成效,此时自然更加相信陆嘉意,愿意配合他的计划。
婉婉都同意了,作为挽救计划的核心,周鹤庭自然也不能再反对。
陆嘉意没有猜错。
周氏夫妻苦心积虑筹谋了这么多年,此时计划即将成功,他们不可能放心置身事外。
他们必须得来。
周氏夫妻过来的这一晚,周鹤庭负责拖延时间。而周婉婉则和陆嘉意配合着,把大门旁那个投放食物的小口用液压剪刀剪开。
因为时间有限,他们没办法把口子开得太大,所以最后哪怕出口边缘锋利,可能会划伤自己,陆嘉意也来不及挑剔。
计划非常顺利,他在周婉婉的帮助下,成功藏进了这对夫妻的老爷车后备箱。
接下来只等周氏夫妻上车,把他载回城中,他再见机行事,找到破阵之法,随着回来。
没过多久,车边传来了有人接近的动静。
陆嘉意原本猜测是那对夫妻回来了,然而听脚步声,像是只有一位。
躲在漆黑密闭的后备箱中,陆嘉意虽然事先刨了个小口方便透气,但此时听见事态的发展与自己的策划有些出入,他还是难免有些呼吸困难。
一双手似乎碰上了后备箱的底盖。
陆嘉意一惊。
怎么会有人直奔后备箱而来!
此时周婉婉应该在门边放风,如果看到异变突生,她应该会想办法拉锯,给他争取时间!
可她现在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后备箱被打开了。
陆嘉意甚至来不及细细考虑,户外的光线就照亮了他的视线。
他看清,来人竟是——
周鹤庭!
“你怎么?”陆嘉意压低声音问。
没等他说完,周鹤庭表情古怪,只是拉着他的手想把他拽出来,“你不用去了,我找到破阵的办法了,不需要这么冒险。”
“你怎么可能……”
“刚才父亲母亲,不,他们,他们聊天的时候,被我听到了破绽。”
“可是……”
“快,再拖延,就来不及了。”
被催得紧,陆嘉意没有多余的时间考虑,只好听对方的意思,从车内出来。
只是,当时夜色太深,陆嘉意没看清异常——
他没看到周鹤庭嘴角新生的淤青,以及脸上阴沉的表情。
“潜伏”计划因为周鹤庭的阻拦,最后以失败告终,这一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第二天,陆嘉意看到周鹤庭嘴角的青紫,就知道事态隐隐不对了。
然而,不管陆嘉意怎么追问,周鹤庭也只是搪塞过去。陆嘉意想问清所谓“破阵之法”究竟是什么的时候,对方也只是说,现在还不是说明的好时候。
很快,陆嘉意就明白了,根本没有什么说明的好时候。
周鹤庭根本没有所谓的“破阵之法”。
因为当晚,沉寂了三天有余的招魂铃音,在夜半重新响起。
铃音是渗透法的最后一步,在宅子里召唤死者的灵魂碎片,附着在摇铃者的身上。
死者的魂会慢慢侵蚀摇铃者的魄,直到最后,取而代之。
所以铃音暂停的那段时间,周鹤庭的气色显然好了不少。
但由于暂停了三天,宅内积攒了不少残魂。昨夜铃音复现,蠢蠢欲动的残魂一下子全涌入摇铃者的身体。
周鹤庭超负荷了。
他病倒了。
床边,陆嘉意神色木然,看着卧床难起的周鹤庭,眼底全是失望。
他看着周鹤庭原本红润起来的嘴唇瞬间乌紫,而嘴角的淤青也在昭示着真相。
他很失望,他难以置信,可他不得不信。
“他们打你了。”
本该是一个问句,但却是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出来的。
“阿意……”
周鹤庭知道对方生气,虚弱地抬起手,想去够对方,但陆嘉意退后一步,没让他得逞。
“然后你就叛变了?”
“我不是叛变。我只是……”
“只是什么?你说,我会听着。”
“……”
可周鹤庭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没有解释事情的经过,也没有解释铃音复现的原因。
“所以,他们一巴掌就把你打醒悟了?”陆嘉意质问道,“我费劲心思想拯救你,他们只需要重新绑架你的习惯,就可以让你‘迷途知返’了?”
“阿意,我不是……”
“那你说清楚。只要你说,我就会信。”
陆嘉意直视着周鹤庭,他在等对方给他一个解释。
周鹤庭艰难地睁着眼。这段日子,因为与阿意和解,他难得地好眠起来。
可这天,面对心上人冷漠的对峙,他眼眶发红,眼底重新泛起血丝,只是因为强忍泪意。
泪水最终还是没有从他眼中流出一星半点,可悲伤转而攻向他的喉咙。
他一开口,声音抖得不像话,“阿意,我这一生……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陆嘉意听懂了。
他这一辈子,如履薄冰,要他轻易踏上陆地,他习惯了,他改不掉。
“知道了。”陆嘉意咬牙,漠然道,“我会自己想办法救你。只是,我再也不会相信你。”
“阿意……”
周鹤庭眼睁睁看着陆嘉意转身离开,狠狠地将房门摔上。
他一定是用尽了力气。
否则为何关门声如此巨大,余震如此猛烈?
含在眼角的一颗泪滚了出来,滑落周鹤庭的脸侧。他突然心口郁结难平,剧烈咳嗽起来。
猛然弯腰低头,他朝地上咳出了一滩黑红的浓血……
……
原以为自己看透了人心的陆嘉意,在周鹤庭这里反复失败。
但他至少看对了一点——
那就是周氏夫妻的为人。
处心积虑了那么多年,手上沾满了肮脏与污秽,周氏夫妻用尽人间最卑贱的手段,也要实现的阵法,如今曙光在望,他们必然不能就此安心。
他们一定要眼见着这最后的三两天万事顺利,平安成阵。
因此,从未踏进宅门超过半天的这对夫妻,正式入住进来。
而对阵法而言,变数最大的人就是花姨的傻儿子,阿意。
如果不是看在周鹤庭的面子上,他们早就不动声色地碾死这只坏事的蝼蚁了。
只是,怕激起“容器”的逆反心理,他们迁就着,忍让着,直到最近。
他们住进来了,带着自己亲信的人手,把陆嘉意关进宿舍,封锁全楼。
下人们住在哪里,他们不在乎,他们要下人自己解决。
他们只要控制住陆嘉意,然后眼见阵法顺利进行。
下人们会有办法合理化主人的冷漠。他们自从上工开始,就知道,这宅子里的事不能轻易过问,不要对宅子的主人有任何感情,不要靠近三层的阁楼。
只是在生活过程中,探索到蛛丝马迹,下人们自然也会隐约察觉。
这宅子的一切不同寻常,异象频生。
少爷被这对夫妻收养,实则另有所图。
下人们心底有数,但不敢过问。
此时见老爷和夫人严阵以待,阿意又被封锁,下人们清楚,对于老爷夫人而言,好事将近了。
于是这帮人自觉搭好帐篷,住在塔楼下的空地里,沉默地见证着这宅子最重要的典礼。
只有花姨一人望向宿舍楼时,会表情复杂,充满不安。
毕竟那里,锁着她的儿子。
而被关在宿舍里的陆嘉意急火攻心,甚至有些上火的迹象。
此次不同寻常,那对夫妻进来时就带着一群人高马大的壮汉,人手充足。他不用看也知道,每个楼层一定都有人把关。
他不可能强行突破。
但要他坐以待毙,不如直接叫他去死。
被关禁闭的这几天,陆嘉意不能顺从,因为他知道,他是夫妻眼中钉,如果表现得太消极,会被对方怀疑自己有小动作。
于是他会时不时摔东西,怒骂,伪装出无能狂怒的样子。
这招攻心计是有用的,夫妻果真以为他无计可施,虽然没有松懈警戒,但也没有再加派人手。
于是他们自然不知道,陆嘉意关在小屋中,用床板掩护着,在墙角挖洞。
道具是液压剪,辅助是手指。
一把机关精细的利器被用于刨坑,自然是暴殄天物。但作为此时屋中硬度最大、最适合破拆的趁手玩意,陆嘉意别无选择。
他昼夜不停地挖墙,剪子的金属块被使用得扭曲变形,他的十指被磨的血肉绽开,甚至可见白骨森然,他也没有停止过。
被封锁的第一天,他挖穿了一个手指大小的洞,看清了外面的情形。
他被关在三楼。
因为他挖墙的这一面没有窗户,楼下没有人站岗,只有守卫来回巡逻,且会在傍晚有15分钟左右的换岗时间。
避免开洞太大直接暴露计划,后续的挖掘工作,陆嘉意会避免把墙挖穿,会留薄薄的一层,以便最后洞口大到可以容纳他通过时,他可以轻易把墙皮突破。
被关禁闭时,最容易模糊的是时间观念。但陆嘉意一直很清醒,他清楚地算计着工作量,以及阵法的最后期限。
渗透当日,他成功达成目标。
将房中的被单用消防结链接紧实,他瞄准楼下防卫松懈时,拆下了墙皮,灵活钻出。
为了避免墙洞太早被发现,他特地找了与墙色类似的物体堵着,楼下的人只要余光不扫到色彩的巨大差异,就轻易不会抬头。
为了方便回收,也加快时间,他的被单并没有串连全程,只留到半途还剩一层半楼高的位置。
他掏出火柴,与咬在口中的砂纸摩擦,抬手点燃了被单。
然后直接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