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吻闭,两人的呼吸都有些凌乱。
周鹤庭将额头抵在对方的颈窝,压抑着自己的喘息。
陆嘉意则抬手顺着他的后颈,一下一下地捋着,像给猫顺毛。
巷子外传来几声男人的交谈声,藏在巷影中的两人不自觉往深处又躲了躲,心照不宣地想将当前的缱绻保留更久。
“哎哟,你说说,看天吃饭就是这个下场!”
“为了花灯节,我媳妇在家没日没夜扎了好几个月的灯。你瞅瞅,下场雨,全白费!”
听到这段对话,二人心头的一点旖旎心思全都烟消云散。
陆嘉意不由得凑近了一些,想听得更清。
只听那巷外的一人似乎拧着被雨打湿的布衣,水滴哗哗下淌,“但你要说,现在这日子,也够有过头的了。”
“也是,先前那皇帝在朝时,动不动打仗。我爹那一辈就是,饥一顿饱一顿的。”
“打仗的时候,有命活着就不错了,还想吃饱饭的事儿?”
陆嘉意眸光一凝。
百姓们,自古以来就是最被动的群体。
上头勾一勾手指头,他们就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管这上头,是君,还是神。
他们也许愚钝,也许顽固,但生来平庸,为了生存,没有选择。
他抬头看一眼周鹤庭,问:“你说,京城中尚且有谋生的疾苦,更何况无主之地呢?”
周鹤庭听他这话,知道是什么意思,“拿话点我呢?”
陆嘉意嘴唇一动,想说什么,却又都觉得僭越。
不想看他为难,周鹤庭说:“不用担心,宣土之上,一切安好。”
陆嘉意抬头,不太信,“可我听见的民间小道,都说宣地年收薄记上为赤字……”
可说到这,他自己又明白了。
周鹤庭在伪装无能,那宣地作为他的封土,又怎能确有成事?
但陆嘉意视角受限,确实也想不出来,这人如今在京城,在天子眼皮底下,又怎么手眼通天,做出表里不一的工作……
“你不用想这些。”周鹤庭看他表情纠结,安慰他,“你只要开心快乐就好。”
“可是……”
“怎么了?心系天下?”
陆嘉意蹙眉道:“我写话本,就是想开民智,求得人人平等。”
“你从这点入手,也只治标不治本。宣扬顽古不化,是什么人?对谁有利?”
“周鹤庭!你难道是想……”
“民生怕战,为君好战,君则与民为敌。若要改制,须得先颠覆这王朝。”
周鹤庭眼中流转着深远的光,“民先得安居乐业,才有余裕考虑为人的尊严。”
陆嘉意听懂了。
可要想达成这人所说的目标,他能想到的方法,只有一种。
他不安,他想阻止,可他没有立场,也没有更有效的方法。
这就是封建王朝的历史局限。
这就是深潭死水,引不进活源,就只能炸开一条通道。
周鹤庭本不是个有野心的人。
嫣妃教导他悠然自得,教导他回归天地,他一直也都是这么做的。
直到他被困囿、被诘难,直到他看清王权的本质。
一个人本性彻底扭转,一定经历过扒一层皮般的剧痛。
陆嘉意知道,事到如今,仅凭三言两语,他是无法动摇周鹤庭的。
也许是那天雨巷之中的谈话,二人在治民之道上达成了共识。
自那之后,周鹤庭开始更频繁地找陆嘉意交流相关的政治理念。
甚至,周鹤庭还将陆嘉意带去了春吟馆。
不是表面上的花柳之地,而是藏匿其间的,隐阁。
接下来的日子,周鹤庭还是会按照往常的习惯,偶尔开放春吟馆大门,伪装出一副奢靡浪荡、不思进取的生活作风。
但得以进入隐阁的陆嘉意则看清,他实际在这院落中,所隐藏的纵横捭阖。
先前他有过一面之缘、还吃过醋的那位书生打扮之人,其实是周鹤庭的亲信之一,手握宣地邻土的将军,泊远。
而且人家大将军已有妻女,跟周鹤庭根本没有任何奇奇怪怪的关系。
至于那所谓的暧昧,大抵是腐眼看人基。
进了隐阁之后,他才知道,周鹤庭手头的人脉,远不止京城之内的势力而已。
而周鹤庭之所以留在京城,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要利用这大市的信息便利。
越看清这申朝地底下的水深火热,越认识到周鹤庭的剑戟森森,陆嘉意越觉得这人陌生。
原本在他看来简朴得有些粗糙的社会,如今也波谲云诡、深不可测。
陆嘉意不知道周鹤庭为什么突然接纳他,以进入自己的政治布局;他也不知道周鹤庭下一步计谋是什么。
但有需要他的地方,他就配合。
周鹤庭和他谈,他就认真谈。
周鹤庭让他学,他就认真学。
以前上学看书就头疼的陆嘉意,在这里抱着一堆生僻古籍,一啃就是一整天。
啊!伟大的爱情!教人进步,教人升华!
有的时候陆嘉意会这样拿自己取乐,但他知道,自己笑得很僵硬。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自己开怀的表情了。
因为这天下的局势紧张,已经箭在弦上了。
果不其然,这天,作为情报贩子的老鸨闯进阁中,传递来一条最新消息。
“皇帝上任以来鲜少出兵,四夷皆传言皇帝重病。外敌小国势力已经蓄势待发,在南疆整兵,随时要攻进来了!”
南疆。
周鹤庭抬眼看看阁中的地图,那集兵之所离宣地有一段距离。但若真打起来,这一点距离隔不了多大的火。
“此消息确凿?”周鹤庭沉色问。
老鸨肯定,“千真万确。如今皇帝已拟旨,准备号令诸侯集结人马,与这些小国一较高下。”
“哼。”周鹤庭意味不明地轻笑,“要打了。还是要打了。”
“周鹤庭!”陆嘉意有些紧张,放下手中的兵书,拽了拽对方的袖角。
周鹤庭按了按他的手,轻轻拍着安抚,“这事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简单?”
等老鸨退出去,周鹤庭才缓缓道:“周世安继位以来,从未发兵出征。但好战因子深入骨髓,他不是不想打,而是要韬光养晦,一举扩张版图。”
周鹤庭手指扣在长案的一张竹简上,敲出轻快的节奏,“他养了这么多年,说病就病,有可能么?”
“你的意思是,他在装病,还放话诱敌?”
“不错。”
周鹤庭将他揽到那地图前,将局势指给他看,“如今意图进犯的只是些小国,区区散骑不足为惧,凭王军的力量,根本不需集结诸侯。但周世安还是下令了,不过就是想收回诸地上的驻扎兵,让诸侯无法在外战期间引起内忧。”
“但是……”陆嘉意低声问,“不会有像你这样的反贼,拥私有军吗?”
“哈哈哈哈哈哈!”周鹤庭被他骂了,反而笑得畅快,“有啊!肯定有!但是只这样就想诈私有军力,还是太过粗糙。”
周鹤庭正色,“周世安接下来还会有大动作。”
这严肃的表情映在陆嘉意眼中,却变了另一番景象。
他从未在周鹤庭脸上看到这般神情,不是简单的狠戾可以概括的。
而是胸怀山河的坦荡,以及不惧生死的决然。
虽然此时周鹤庭依旧身着常服,但他却几乎可以透过这双眼睛,直接看到他一身戎装、长-枪战马,征战沙场时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看什么?”周鹤庭见他目光发直,问道。
“看一个大将军呢!”陆嘉意皱着鼻子笑,“大将军好威风呀!”
周鹤庭把他揽进怀中,“喜欢吗?”
“太喜欢了。”陆嘉意手臂环住对方腰,贴着他的胸膛问,“那大将军能只属于我一人吗?”
他抱着一丝侥幸,想试探他的大将军,能不能不打。
他的大将军听得出来,只是说:
“待我解甲归田,我会只属于你一人。”
周鹤庭预言过,周世安会有大动作。
自那之后,周鹤庭就不带陆嘉意进春吟馆,而是让他乖乖待在王府中继续学习经典政作。
周鹤庭的预言成真了。
这一天,御林军突然带着圣职闯入府中,说要查封宣王府。
消息是一个下人传过来的,当时陆嘉意一个人在书房中,周鹤庭去了春吟馆。
事发突然,主事的陆嘉意还没想清要如何反应,那下人先把王妃关进了屋中,并嘱咐他要在内部上拴反锁。
那下人说完话就冲了出去。
陆嘉意当即明白,也许是周鹤庭事先交代过了。
他按照指示做了,蹲在书房后部的一个柜子边,想理清头绪。但他很快又转念,堂堂男子汉,不能坐以待毙啊!
他一想自己福袋这么多,可以开一个加特林出来,轰炸这些愚蠢的人类啊!
说干就干,他当即抽出一个福袋……
但是没开出来。
因为加特林不符合当前世界观的设定。
陆嘉意绞尽脑汁,想有没有什么武器是当前世界观下最强的,想着想着,突然感觉头顶的砖瓦一阵松动。
他一惊,不知是什么人要闯进来,刚抬起头,看到一张略施粉黛的笑脸——
是春吟馆中的美人,霁月!
霁月翻身从那屋顶的小洞中跃下,稳稳落在地上,那身姿矫健得,没个十来年的基本功根本做不到。
陆嘉意看傻了。
真就中国人人均会功夫?
霁月一身轻便简装,完全没了那日在春吟馆中婉约美艳的样子,看起来飒爽无比。
她单膝下跪,行了一礼,声音铿锵有力,“王妃,影卫霁月前来护主。”
啊?影卫?
什么影卫?
陆嘉意大脑死机了片刻,但转瞬就想起初次进入春吟馆“捉奸”时的情景——
那群美人赖在周鹤庭身上,他一个大男人硬是拽不动……
难怪拽不动!
都是练家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