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天又转凉,窸窸窣窣下起了雪。
雪片飘进门缝,被一室的灼热瞬间融化成水汽。
炉火在门边燃着,远远映照一对交缠的身影,将其拉长,投在墙面上。
双影勾叠,粗喘微微。偶尔逸散的几声低吟,被雪落的声音掩盖。
陆嘉意抱着身上的人,手在他的肩背抚过,那一道道疤怵他心扉,像山峦沟渠,像他把江山地图纹在了背上。
陆嘉意轻喘着,被逼出眼泪,无力地闭上眼,却很快又被吻醒,重新投入这久违的热情之中。
雪积了厚厚一层,只有靠门的那一道,被室内的热度融化成水。
窸窸窣窣——
雪地上有一道身影远远行来,是温渔捧着一叠文书。
他停在门外,正要叩门请示,突然听到里头传来激烈的动静。
温渔一惊,刚要出声,忽然听到军师熟悉的声音,一边讨着好,一边急促地低唤。
这声儿?
温渔捂着耳朵,红着脸走开了。
过了两个时辰,温渔心存侥幸,又抱着文书过来了。
这回他没有贸然接近,远远停着好像没什么动静,就放心靠近。
门内确实安分了不少,但温渔近听,这细微声响,这难耐啜泣……
他神色木然,抱着文书又离开了。
温渔懂事了,这一对可能歇了又来、来完又歇,知道不会消停,就一夜没有来打扰。
第二天日上三竿,他才抱着文书再来拜访。
温渔站在门外,听了听,深深叹了口气。
他抱着文书又走了。
屋内。
陆嘉意感应到什么,攀着身上人的肩喘气,道:“门外,好像有温渔的声音?”
周鹤庭却把他拉回去,“你还有心思在意他?看来我治得不够卖力啊。”
这话与恐吓无异,陆嘉意都快死了,“再治下去,我哪儿都要动不了了……”
“怎么会?这不,一碰就抖得不像话。”
“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流氓!”
“你看我胸口上这些痕,我觉得你也挺流氓。”
……
总算尽兴,陆嘉意俯趴在毯子上,感觉自己只剩下半条命。
周鹤庭没有为难他,只是太霸道,不让他缓神,非要激他一波一波往上叠,让他差点喘不过气。
如今倒也不是疼或累,就是脑子昏昏沉沉,需要放空。
他手无意识地划拉着对方的背,一道一道疤摸过去,心疼,却又觉得对方更加性-感。
“这么喜欢我的疤?”周鹤庭看着他笑。
“唔……没有喜欢。只是,在你身上的,都是最好的。”
陆嘉意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几天没睡一般,要困死了。
周鹤庭揉他的小腿肚子,捏了半天,突然又吻了吻他的脚背。
陆嘉意感觉不到,但能看到,他看到对方表情虔诚,像在敬拜神明。
周鹤庭说:“我一定会陪你,重新站起来。”
“嗯。”
陆嘉意翻身过去,朝他伸手要一个拥抱,然后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一睡,就到了下午。
周鹤庭没再缠着他“治腿”,他得了空,总算出屋透透气。
那一屋子奇奇怪怪的气味和痕迹,他多待一秒都要面红耳赤。
周鹤庭推着他的轮椅到了前院,正好看见温渔在檐下饮茶。
陆嘉意惦记早上的事,问:“温渔,早上你有来找过我吗?”
温渔一口茶没咽下去,差点没喷出来,憋住又险些把自己呛死。
他摆摆手,虚弱道:“在下本是去寻陛下的,军师大可不必再提。”
“啊?”
温渔摇头,“那是一段不忍回忆的过往。”
陆嘉意听懂了,老脸一红。
周鹤庭面上若无其事,却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与朕去书房一叙吧。”
周鹤庭安顿好陆嘉意后,就招呼温渔去安静地方谈论要务。
听到周鹤庭自称“朕”,陆嘉意觉得新鲜。
这人在自己面前一直都没有什么架子,总是很温柔地“你我”相称,他都险些忘了,周鹤庭曾经是位王爷,如今是真朝的新帝。
温渔的座椅旁立着一对拐杖,打得圆润光滑。估计是周鹤庭事先吩咐过要陪他复健,叫温渔找人订制好。
陆嘉意转轮椅过去,抬手摸了摸那两柄杖子,突然有些跃跃欲试。
早上在“治腿”的时候,陆嘉意的意识有些恍惚,全身都很紧张,但依稀记得腿脚好像麻了一下。
以往他是根本感觉不到膝下的存在的,早上,却感觉发麻。
这感觉分外重要。
这证明他的双腿与他的主干,重新有了链接。
陆嘉意不想把这往所谓“治腿”上归功。
“那算哪门子‘治腿’。”陆嘉意摸摸杖子,却又还是不甘心道,“可恶,居然被他装到了!”
抱着何不一试的心态,他搬着拐杖,转着轮椅到了院中的墙边,想倚着墙试着站起来。
哪怕他站不稳,摔进雪地里,也不会那么疼。
他初次尝试站立。
他本以为哪怕腿脚无力,只要靠上肢撑住,倚墙靠住,怎么也不会太狼狈。
但他没想过,他没掌握这发力技巧,相当于膝下是空的。
人不可能悬空飘着,他刚离开轮椅,就头朝地栽进雪里。
路过的下人一看,人都傻了,赶忙过来搀扶,却见雪地里捞起来的这人傻乎乎笑着,还自嘲道:“太久没站起来,都不会做人了哈哈哈哈……”
下人知道他是苦中作乐,想陪着一起练。但他觉得有人陪着压力更大,婉拒之后,还是自己一个人慢慢摔,慢慢爬起来。
毕竟瘫了那么长时间,不是说站立就能站立的。陆嘉意吃了好几口雪,也没能掌握要领。
但他不放弃,就这么反反复复摔打,摔不死,就往死里摔。
直到他不期然听见身后一声惊讶的呼唤,唤他“意儿”,他一抖,马上就要摔倒,却不知何来力量踉跄了几步,然后才扑进了雪堆里。
见人摔了,周鹤庭忙小跑过去,把人捞出来,见他眉睫上都挂着雪迹,小脸被雪冻得发红,不知摔了多少次,看着心疼。
但当事人却一脸惊喜地看过来,周鹤庭轻拍他的脸,“怎么,摔傻了?”
陆嘉意兴奋道:“我刚才站住了一下下!虽然我还是摔倒了,但我真的站住了一下下!”
周鹤庭心疼又欣慰,轻轻蹭掉他脸上的雪,表扬他,“不愧是我的意儿,真的很棒!”
陆嘉意的特训有了成效,周鹤庭的皇权还没料理完毕。
两件事都耽误不得,但谁也不舍得离开谁。于是周鹤庭又把陆嘉意和智团的人,全部接到申朝的旧京。
新帝为他找来了最好的御医,施最精妙的针灸,服最名贵的草药,辅以最细致的陪护。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陆嘉意渐渐训练到可以脱离任何器具的辅助,独立站立的程度了!
大肢体的感官找回了部分,剩下的就是要练习精细动作,开始训练走、跑和跳。
周鹤庭不放心他一个人练,也不放心别人陪着他练。所以,通常只有周鹤庭批完奏折忙完政事回寝宫了,他才能开始训练。
于是,大多数时候,陆嘉意都会坐在宫门口看书或晒太阳,等他回来。
周鹤庭怕他无聊,偶尔会把他接到前殿,自己在批复奏折,让他坐在旁边,没事就可以两个人说说话。
于是,真朝新组建的百官则会毫不惊讶地见识到,这位新帝的双标——
上一秒还凶神恶煞地对官员怒斥,“朕的朝堂不养闲人,卿若解决不好这民生问题,趁早还了官帽,滚回老家!”
下一秒就春风和煦地问身边人,“看书累了吗?跟我说说话呀?”
偶尔听到身边人说出近来训练的成果,这新帝会没见过世面一般夸张地鼓励道:“真叫我惊讶!”
众大臣腹诽:陛下也挺叫臣惊讶的。
没眼看的百官们不敢反对,就默默约定,只要看到陛下带着这人进前殿,都不去进谏。
时间久了,周鹤庭自己也会发现规律,于是带人进殿的频率变低了。
但有时他新帝烦某个人,不想见,就会特地再把陆嘉意诏进殿,刻意刺激人。
这年幼的新朝代犹如朽木生花,虽一开始兵荒马乱,但在一帮立场一致的人的共同维护下,还是慢慢形成了太平盛世的雏形。
白云苍狗,时光荏苒。
真朝的政局慢慢稳定,万物皆似这又一轮春季,重新焕发生机。
京城内话本圈百花齐放,诸子争鸣。
七公子消沉的那段时间,各家话社都有新人推出来,讲述各种各样的奇闻逸事,丰富人们的业余生活。
这个春天,沉寂已久的七公子推出了他的绝笔之作:《春吟》。
此作一出,再次刷新全城话本的热度。
毕竟是初代鼻祖,毕竟粉丝无数,七公子的新作还是风行一时。
这最后的故事,描述的是两个男子。
一神生而尊贵,实则忍辱负重,心怀灭世仇恨。
一人生而清闲,对万事万物都抱有热爱。
神泛爱世人,唯独垂爱这富贵闲人。
他们几经周折,饱受苦难,分别数百年,最后还是回到了彼此身边。
人问:“你今后还欲灭世么?我可以牺牲一切,成全你。”
神答:“不。吾只愿余生有你,白首不离。”
至此,他们携手走过四季,看遍山河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