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婳音”的玉手一转一扣,就拧住了沈大郎的腕,连同他的整条胳膊都被扭到了一个诡异的角度。
沈大郎及时咬紧牙关才没当着众人的面痛呼出声,愕然地盯着“她”那双锐利的眼睛。
不对劲。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养女整个人的气场,好像倏然一变……
当楚欢意识到自己又与沈婳音互换了身体的时候,立刻感受到了小臂的疼痛。小姑娘身体柔软,痛觉也远比楚欢敏感得多。
他本能地想卸掉对方的膀子,然而一扭住沈大郎的手腕,他才想起这具身体的力量与自己远不能比,一拧之下居然没能卸脱。
再一细看,自己正挤在女人堆里,入眼的也不是渡兰药肆的陈设,而是高门大院的后宅景象。
是了,阿音姑娘提过一句,镇北侯府的白夫人做主,将她收为了养女,不日接到府中长住。
所以他这是……在镇北侯府内院?还是在其他府上出诊?
周围婢女婆子们七嘴八舌,劝解之声吵得楚欢耳朵痒,他略一扫视,身旁并未跟着渡兰药肆的助手,也没人提着药箱,应当不是出诊,看来是在镇北侯府了。
一个管事的婆子喝止了婢女们的嘤嘤劝慰,上前去拉剑拔弩张的沈大郎,和稀泥地念叨着:“哎呦呦,都没摔着就行,没摔着就行!”
怔忪的沈大郎如梦方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吓愣了,登时用力一拧腕,将对方纤细的胳膊死死攥在手里。
才刚踏进府门,她就不安生?
他与朋友们花天酒地……哦不,谈天说地时,各府穷亲戚上门闹事的八卦没少听说,现在婳珠都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养女拽倒了,有些事再不明说,日后还不翻了天去?
沈大郎上前半步贴近“沈婳音”,逼视着那张蒙着面纱的脸,压低了声音斥道:“听好了,你和婳珠小时候的恩怨,她都同我说了,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既收留你进府,头一条就得知道上下尊卑!”
楚欢:“……”
眼前这莫名其妙的愣头青年,应该是镇北侯的某个儿子,看年岁已及弱冠,姑且算阿音以后的哥哥。
可是怎么对阿音这个态度?
放眼整个大凉朝,这位儿子还是头一个敢拧着楚欢的胳膊教训他的人。
胆子不小。
楚欢唇角微翘,使了个巧劲便别开了沈大郎的爪子,被攥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啧,阿音这皮肉,还是太娇嫩了。
楚欢这样想着,貌似心平气和地道:“妹妹记下了,多谢提点。”
一面说着,抬起手,随意地替沈大郎掸了一下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土。
“哎呦喂!”沈大郎没忍住,嗷一嗓子惨叫出来,捂着胳膊躲开两步,表情痛苦,“你——”
在场仆婢连同婳珠在内,都愕然地看着沈大郎被沈婳音轻轻碰了一下,然后就跳脚起来。
没有一个人上前关心沈大郎,因为实在没看懂他在干什么。
望着沈大郎表情多变的脸,楚欢终于想起来了,镇北侯年及弱冠的儿子不就一个庶长子吗?好像叫敬慈,字什么来着?没听说过。
楚欢与镇北侯沈延是老相识了,小时候还称其一声“沈叔”。
这样算起来,他和沈大郎还是世交,只不过一个常年习武、一个常年浪荡,近年里竟只有一面之缘。
前年楚欢回京,遇见沈大郎几个纨绔当街跑马,还把马惊着了,险些伤了人。
楚欢离得近,亲自跃过去将马降住,才平息了局面。
被掀下去的沈大郎本想发火,一看是楚欢,登时不敢作威了,还得不住地道谢,夸昭王殿下身手了得。
那么,众人簇拥的柔弱姑娘又是怎么回事?一副受了欺负的模样。
“受欺负”的婳珠娇花照水地撑在婢女怀里,正想弱弱地开口劝哥哥不要苛责沈婳音,却见“沈婳音”看了过来。
那双眼睛里似乎透出观察猎物的审视,隔着两步的距离,冷意一路蔓延。婳珠预备好的台词就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另一个婆子瞧着气氛不对,怕闹僵了,夫人可还在内堂等着见养女呢,连忙给引路的婢女使眼色叫她往前走,劝着沈大郎领新妹妹去见夫人。
要见后宅女眷吗?
楚欢顶着沈婳音的身体,本质上却算外男,就这样冒冒失失跟进去,未免唐突。
但是看众人相陪的阵容,今日似乎是阿音第一次进府,没道理不见主人。
楚欢一想到自己府上的情况,阿音在这节骨眼穿到他的身体里必然不好过,不免有几分心虚。
阿音啊,治起病来可是个“心狠手黑”的,若给她惹出别的事,只怕她更加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楚欢两厢一忖,只得跟上引路婢女。
众人就见“沈婳音”一手随意地搭着腰带,脊背挺拔桀骜,行动间底盘稳如磐石,气场摄得人几乎不敢跟近。
婢女们古怪地交流了一番眼神,若非“她”裙摆微荡、腰身纤细,简直叫人以为是哪家将军误入了后宅,再一看原本身高腿长的沈大郎,顿时觉得比下去了。
唔,疼……
意识渐渐清明,沈婳音慢慢睁开眼睛,右肩撕裂一般地剧痛。
她正躺在硬邦邦的木质地面上,抬眼能看到窗帘高卷,日光从窗格洒下来,勾勒出身旁柏木寝床的简雅纹路,十分熟悉。
沈婳音认得,此处是昭王府主院正寝,昭王楚欢的卧房。
怎么这时候互穿?今日进府,重要的日子,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但愿昭王那祖宗在侯府能安分些,沈婳音在心里给他烧香了。
穿越到楚欢的身体里,一回生二回熟,早没有了前几次互穿时的惶然和尴尬,只是……他这时辰不在外间批公文,躺在冰凉的地上玩什么花样?
沈婳音忍痛瞥了一眼自己现在的身体——应该说,是楚欢的身体。
裤袜倒是具在,松松垮垮穿着件中衣,敞胸露怀,右肩缠裹的纱布被粗暴地扯开,露出正在结痂的血洞,隐有鲜血往外渗,染红了薄衫。
伤口血腥,但沈婳音并没有被吓到。
她坦然地直视着血洞,甚至有点……恼火。
被扯开的包扎是她白日里亲手敷药缠裹的。沈婳音不论在外是何身份,对楚欢而言,她是救死扶伤的医女,楚欢则是她最近一对一照看的伤患。
现在,她亲手救治的伤患将包扎扯了开,甚至连尚未愈合完全的皮肉都掀起了一层。
沈婳音推想着,楚欢屏退仆婢查看伤口,由于气血不济,触动之下竟昏死过去,这才倒在了冷硬的地面上。
简直就是砸她的招牌!
主治大夫沈婳音眼角直抽抽。
她斜撑着地面想要起身,痛觉却仿佛伸出了无数触角,疼得她半边身子几乎不听使唤,才一欠身就牵动了伤处,又跌了回去,禁不住痛呼出声。
属于楚欢的低沉嗓音从喉咙里逸出来。
“殿下?没事吧?”
关切的男声隔着门板响起,闷闷的听不真切,打破了室内的静谧。
沈婳音将后半声呻/吟生生吞了回去,警惕地盯住雕镂考究的房门。
这嗓音耳熟,该不会是……
门被推开了一扇,一个英悍男子探头进来,豁然变了脸色,箭步冲过来。
“殿下!这是怎么了,啊?”
男人孔武有力,扶着沈婳音半坐起身,盯着右肩伤处细看了看,那张黝黑的脸就满是忧愁起来:“这几天不是大有起色吗?怎么突然又反复了?”
就知道是他!昭王的心腹副将谢鸣——一个在沈婳音看来有些忠心过头的憨厚大哥。
还在北疆战场后方的时候,楚欢躺在病榻上与死神争命,这个大男人不止一次拽着沈婳音的衣袖,求她千万将他家殿下救活,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像个三十岁的孩子。
后来沈婳音条件反射,一见到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楚欢回京时,谢鸣还留在北疆代为交接公事,应该是这两日才刚回来。
沈婳音强忍着不自在才没把人推开,也真难为了楚欢,那么冷峻的一个人,居然忍得了谢鸣。
谢鸣自是不知沈婳音的心念百转,轻手轻脚将人扶到寝床坐了,犹自惊魂未定,忧心万分地握着“楚欢”的手臂问长问短。
沈婳音不习惯被一个男子如此贴近触碰,强作平静地摆摆左手示意无碍,明示对方可以放开自己了。
她学着楚欢的语气,装作漫不经心地道:“不小心扯裂了,不要紧。”
话是沈婳音说的,声线却是楚欢的,沉稳中带着点少年般的清越,悦耳极了。
按沈婳音自己的意思,她痛得一个字都懒得说,但想起平时给楚欢换药时他淡然的神色,只得冻结自己的表情。
只不过,楚欢的淡然是真淡然,她的淡然全靠硬撑着才没让面部肌肉抽搐。
她与楚欢相识不过两月,所知有限,不能模仿得十分相似,这些日常的神态能学便学吧,总好过叫旁人起疑。
“怎么不要紧?药末都让血水冲散了!”
一面说着,谢鸣手脚麻利地取来一件干净软衫给沈婳音披上,出门喊人去请府上医官来处理,又赶紧返回来照顾。
他这一来一去,外间的仆从都被惊动了,鱼贯而入,捧盆的、倒水的、拧手巾的,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伺候昭王清理伤口。
给他敷的药材都是名贵上品,每敷都是现制。府医到了,没有备用药,只能先简单将伤处包扎,等阿音姑娘来了才能换上新药。
“咝……”
细腻的纱布覆上脆弱的伤处,剧痛之感还是瞬间从右肩向全身弥散开来。
昭王他每次换药……到底是如何做到面色如常的?
楚欢给自己活找罪受,还要殃及她这条无辜的池鱼,沈婳音恨恨。
说不定是平时给他治伤时下手太狠,这回才有了报应,叫她不时穿越过来亲身体验。
罢了,姑且扯平了。
送走了府医,谢鸣躬身请示:“殿下,属下去请阿音姑娘重新上药?”
原本对于一个无官无职的民间医者,用不着谢鸣亲自去接,但沈婳音于昭王有救命之恩,便成了昭王府客气相待的座上宾。
“叫她来。阿音今日被接进了镇北侯府,你去府上寻她,尽快。”
——赶紧把那头的昭王给叫过来,千万别让那祖宗在侯府惹事!
谢鸣恭敬一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