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野娜娜以为过去那么长的时间,很多记忆就该遗忘,但事实告诉她,有些记忆不是死亡就可以结束的。
她曾认为的,她曾设想的,她曾……那些人和事,早在那一世戛然而止。
他是谁?或许她不想知道,可事实告诉她,她不但记得,还记得非常清楚。
溶于骨髓和血脉,与灵魂紧紧纠缠着。
银发金眸,眼神里透着冷酷,脸上一直带着从容不迫的神情,除此以外,这世上似乎不会有其他人和事可以让他露出其他表情来。
南野娜娜每一次想起这个人,胸口的位置都会刺痛一下,那种痛太难受了,就像伤口一次又一次愈合又挖开,挖开又愈合,往复循环,无休无止。
在魔界,他是出了名的极恶盗贼,冷酷无情,要想用一腔热血去感化这样的人,本来就是一件很困难,甚至不可能发生的事。南野娜娜很清楚,可她偏脑子一热,偏觉得自己能行,偏一头撞上去,最终落得那样的下场,好像也怪不得旁人。
自己活该。
南野娜娜与他初次见面是在一个阴沉的午后,痴皇的城堡早已是一座空城,贪生怕死的邪恶之辈丢下珍奇异宝,带着他“心爱”的玩偶们狼狈逃离。穷凶极恶的盗贼们嗅闻到珍宝的味道倾巢而入,在“掠夺”当中遇到了和同伴一同偶入此地寻找“珍贵食材”的她。
妖狐与鬼的相遇,并不是很美好。
南野娜娜小心翼翼捧着一株“明日福音”的草药,一抬头就看到面前站着一个面若寒霜的俊美妖狐。妖狐的眼里只有冷漠的杀意和无情的淡漠,他丝毫不在乎她这只鬼和其他小妖是谁。伸出手,妖狐理所当然地索要“明日福音”。
她自然是不肯给的,这株“明日福音”很重要,她需要小心翼翼带回去栽培,给那位大人治疗身体。
“给我。”妖狐的语气里多了一丝不耐,甚至透着厌烦。
她抬着头,和身边吓得瑟瑟发抖的同伴们不一样,她盯着妖狐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问了一句:“先生是需要它救人吗?”
妖狐似乎被这个问题逗笑了,金色的眸子细细打量起眼前的小鬼,嘴角勾着若有似无的弧度:“如果我说是呢?”
南野娜娜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明日福音”递给他:“呐,给你,救人重要些。”
南野娜娜的话和举动让妖狐有点意外,盯着眼前这只小鬼,妖狐本因没有逮到痴皇的恶劣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没有犹豫地接过“明日福音”,妖狐难得大发善心:“你们离开吧。”
南野娜娜的同伴们听到这话都很惊讶,本来以为会死,却不料眼前的美丽妖狐决定放他们一条生路。拉起南野娜娜,同伴们拽着她忙不迭地从穷凶恶极的盗贼们面前仓皇逃离。
南野娜娜是被拽着跑的,她不太懂大家为什么要害怕他们?只因为他们是盗贼?!
与妖狐擦肩而过时,妖狐的目光一直在“明日福音”身上,压根没有去看她一眼,可她傻乎乎地直至被拉离很远,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他。虽然最后只能看到一个背影,但在很多年后回想起来,内心充斥着十分复杂的苦涩之情。
直到上一世的终结,南野娜娜才猛然发现自己“单蠢”。
同伴们的害怕不无道理,她是被什么迷了心窍?还是自己天真呢?又或者只是因为“愚蠢”。
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在他漫长生命中,曾经出现过一个傻乎乎的小鬼,天真单蠢地认为他是一个温柔的好人。
时间过去太久了,前世与她有交集的那些人的脸除了他,大多模糊了起来。
她亲眼看着那位大人从不吃到吃。
她亲眼看着北神大人慢慢秃了。
她亲眼看着阿时的墓前长出了高高的松百草。
她亲眼看着镜中的自己从一派天真慢慢变成满腹愁容……
原来,鬼灯大人口中的变化是如此之大,如他所言,有些情感不沾染还好,一沾染便是万劫不复。
地狱之人,不需要有这样的情感。
可她,偏沾染了。
甚至到最后,连回去的资格都没有。
光阴流逝于他们来说,本就不是什么可怕的事,他们的人生非常漫长,十年百年不过一瞬,眨眼间就过去了。强大的妖可以存活至千年,死亡于他们来说既遥远又邻近。于他们来说,唯有战死才是光荣,所以魔界许多妖都死于战斗,甚少是寿终正寝的。
寿终正寝这四个字,小妖才有这个资格。
然,小妖的这种资格大多也会被剥夺,他们是弱肉,只有被剥夺和掠夺的份。
南野娜娜曾以为,她和他是因为缘分才会再遇,从未想过人与人的相遇,有时候也会别有用心。再说了,心这个东西,一向都是捉摸不透的,尤其面对的是魔界的那些妖们。无论是那位大人,还是妖狐,他们都有一颗她永远无法去猜透的心。这样的人其实很可怕,因为你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有一天对傻|逼一样的你产生兴趣,开始以此来打发漫长的无聊。
南野娜娜很不幸,成为了他们“无聊的打发”。
在这“打发”中,南野娜娜沉浸于“虚伪的幸福”之中,一丝一毫都没有发现,就像她以为爱着她的妖狐其实从未真正用“爱”这样的目光看过她。
其实认真去回想,他每次看她,眼里都是“戏谑”。
那时候的她总觉着这后面的人生留在魔界好像也不坏,有可以相伴的爱人,有尊敬的大人,有插诨打科和在地狱一样关系不错的同伴们,一切美好得不像是真的。
可她从未想过,她只是一个“东西”,一个可在“无聊时”打发的玩具,也是一个于魔界的妖怪们来说可以增长妖力的“良药”和“食物”。
地狱之鬼,即鬼神。
为神者,妖食之,可增妖力,亦可起死回生。
将真相揭开的人正是南野娜娜和藏马最初相遇的那个叫痴皇的极恶商人。
他嘲笑她的愚昧,甚至将她为什么会被他活捉的真相告知。
原来,早有预谋。
这个预谋长达了近百年的时光,从她出现在魔界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在算计当中。
至于为什么一直不实行,不过因为魔界岁月过于乏味,出现一个生长于其他地域的小鬼,所思所想皆不同,感到兴趣罢了。
近百年的时光,再大的兴趣也变成了乏味,自然没了用处。
何况,时机已到。
食鬼神,需鬼神“心甘情愿”。
何谓“心甘情愿”?逃不过一个“爱”字。
爱?是的,若鬼神心中无爱,强行食之,妖不是必亡便是受鬼神死后残留意识折磨。
说到底,这个才是主要原因。
一切都是带着目的性的。
心死如灰,不过瞬间。
被囚禁,被折磨……一切仿佛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痴皇想要创造出和她一样的玩偶,因此需要她这个“模型”,而他们想要将她吞食,因此“破”一点倒也不大所谓。
不断折|辱,不断受伤害,心中那点妄念渐渐变成了怨念。
怨恨也能吗?
南野娜娜产生过怀疑,只是无论种种,所以理由,所有真相都敌不过她承受的一切。
这个世界太虚伪了,虚伪得令人发笑。
她其实觉得自己也挺可笑,直至死前的那一刻都不愿意去承认她爱的从始至终是个不值得的人。
她在绝望中等待希望。
等到“希望”来临,却是更大的绝望和痛苦。
吸血的植物紧紧缠绕着她,尖刺底下是令人惊恐的口器,这些口器扎入身体,一点点吸取她体内的血液,而她的眼睛也一点点失去了最后的亮光,在涣散下注视着不远处那已经模糊的白色影子。
她在那一刻明白,这个地方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伊邪那美大人是对的。
爱,太可笑了。
这世上不是所有爱都值得用一生去托付的。
结束吧,一切都结束就不会那么惨了。
那么想着,模糊间她好像看到狐妖走到了她的面前。
狐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曾经宛若星河一般璀璨的金眸沉得厉害。
她看着他,眼瞳早已没了神采,她嘴唇嗫嚅,拼劲最后的力气,在对方下意识倒退的情况下,将自己的脖子撞上了在他面前蠕动扭曲的植物的尖刺。
尖刺下的口器扎入喉咙,疯狂吸食血液,而她如愿地见到了死亡。
痛吗?其实很痛,可身体上的疼痛早已麻木,这些痛哪能比得上心上的痛呢?
直到这一刻,她才忽然间后悔了。
后悔去了人间,后悔误入了魔界,后悔遇到了这些人。
或许如今发生的一切,早从与他见面的那一刻起就是个错误,一步错不不错,命运就像在玩耍你,让你无力躲开的同时,还要嘲笑你的无能。其实,只要没有心就好。没有心,没有感情,就像他们一样,才不会被伤害到。
偏她不争气,有一颗心。
爱一个人有错吗?其实爱一个人没错,错就错在这个人不值得。就如伊邪那美爱着伊邪纳岐大人一样,最终换来了对方的舍弃。
“……还是……错了……”爱没错,可她错了。
身体渐渐冰冷,她的视线早已看不到眼前的人,她的五感已尽碎,徒留模糊的视野依稀辨别出妖狐他一直在。
在黑暗侵袭的一瞬,漫天的绝望把她吞噬了,她希望她的灵魂可以得到解脱,回到她的故里,从此与这个地方再无任何瓜葛,甚至半丝牵连。
她恶心这里的一切,包括曾经相遇的这些人。
阿时是对的,这个世界充斥着虚伪。
她想得到解脱……
可是,真的可以解脱吗?她并不清楚,但有一点肯定,伊邪那美大人肯定恨她不成钢。毕竟,她曾有机会回去,是她把那个机会打碎了。
她好想地狱的大家,好想那里的一切。
她只想回家。
可家明明那么近,却失去了资格。
眼前的黑面巨汉告诉她,回家只是一个妄想,她没有机会,也没有资格。
算了,本来就犯错了,还是不能饶恕的错,回不去就回不去。
但起码重新来过的她,不想回到那个地方。
匆匆翻阅了下资料,黑面巨汉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后,大手一挥,而等候着她的引路人出现在她面前,恭恭敬敬地将她送去了轮回。
下一世,她会是个凡人。
凡人吗?凡人挺好的,一世又一世的当凡人,就当磨难和历劫吧?或许哪一天,伊邪那美大人气消了,她就可以回家了。
没事。
她安慰着自己,却从未想过,她的命运齿轮并未结束,一切又将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