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僧侣捂着受伤的胸口,迈着越来越缓慢迟钝的脚步,往前面走着。
他想跑,可目前的情况也不允许他跑,他就像一个猎物,被猎人“追杀”着。
走过之处,鲜红的血液滴落在泥地上。
汇成了一条血色鲜艳的道路。
无论逃到哪里,都是避无可避。
年轻人很清楚,他今天必死无疑。
年轻人更是想不到,只是一个简单的调查,竟会连自己的命都搭上了。
她是“她”吗?
这个问题在脑海里盘旋,根据留下来的资料,她和“她”除了长相,性子却是大相径庭。
她根本不给一句解释,下手果决狠辣,与北神大人说的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喉间腥甜想要努力压下,却还是在下一刻喷涌而出。
一手捂住嘴巴,年轻人另一只手扶着粗壮的树干,慢慢弯下腰,用力地咳了起来。
血控制不住地丛嘴巴里涌出,些许溅在了脚边的青草绿叶上。
“她”下手太狠,专挑他致命处,那最后一击甚至贯穿了他的胸口,明显是要他死。
良善温驯?
北神大人怕不是在诓他吧?
又或是她并不是“她”?
眼神聚焦的光在溃散,年轻人知道自己的意识正在远离自己,身体不受自己控制,沉重地倒向地面时,年轻人脑海里浮现了“她”那张冷漠带着寒意的面容。
啊啊,还真是令人惧怕的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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敞亮的浴室里,水声哗哗不断。
一名少女微弯着腰,双手撑在台盆两边,黝黑的瞳眸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慢慢牵扯起细小的弯弧。
诡异又疯狂。
她的脸上全是水珠,细小的水珠沿着皮肤肌理滚落,重新回到台盆之中。
水龙头里的水不断往下流,夹杂着淡粉色一起冲进了台盆下的水管内。
“嘭嘭——!”
浴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少女缓慢地扭过头朝紧闭的门看过去,黝黑的瞳眸直勾勾盯着那扇门。
“血腥味太冲了。”门外,敲响门的主人拉着长调:“……你下手还真是黑,有那么大的仇怨吗?不过是只小妖。”
少女收回视线,直起身体,将双手重新伸到水龙头下,掬着水往脸上扑。她的脸很白,那不是正常的白,苍白得连一点点血色都没有。她的眼瞳真的很黑,黑黢黢中竟透出一丝绝望。关上水龙头,水流带着淡粉一起下去了。很快,台盆内干干净净,一丝痕迹都未留下。
伸手拿起搁在架子上的白色毛巾,随意地将脸上的水抹干,南野娜娜放下毛巾,把它置在了台面上。接着,她来到门口把门给往里侧拉开。只拉出一条缝隙,外面什么人都没有,南野娜娜顺势低头看去,就见肥硕的招财猫蹲在门口,眯着可笑的眼睛看着她。
“准备回去了?”她轻轻开口,嗓音喑哑。
肥硕的招财猫甩着尾巴,细长可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南野娜娜:“你不太对劲,最好让那只神兽给你做下心理辅导。”
南野娜娜面无表情:“我没事。”
“你有事。”尾巴垂在地面上,斑一向慵懒的姿态变了变,厚实毛绒的后背微微挺直了。
南野娜娜慢慢把门缝拉开,盯着斑笑了笑,然后她收敛嘴角的笑意,蹲在斑面前,并伸手摸了摸它身上柔软的皮毛:“我真的没事。”
斑眼里是不赞同,但它知道自己劝不了南野娜娜。
神经病谁能劝?连鬼灯都劝不了,何况是它。
上次南野娜娜犯神经病,它可是付出了惨痛代价,再来一次谁受得了?
“随你吧。”无奈地叹了一声,斑盯着她:“我和夏目先走了,有事联系。”
“注意安全。”收回手,她冲斑说了这个四个字。其实,她也不知道同斑说些什么,除了这四个字,她好像也没什么可以说的。
斑凝注着南野娜娜的眼睛,深黑的瞳孔就像深渊般不见底,令人不敢深入窥探。
“这次的事我也没帮到什么忙,告诉鬼灯,下次再还他人情。”说着,斑扭着肥硕的身体,朝门口跑了去。
夏目已经在楼下等它了,它要快些,不然赶不上待会儿的船了。
目送着斑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南野娜娜慢慢站起来,良久才浅浅回了一个字:“好。”
酒店客房内空荡荡的,人都走了。阿落逃脱后第二天,杀生丸就和源玖纪匆匆离开。而后,鬼灯为了汇报这次的事带着荼吉尼先回地狱去了,白泽本来要被鬼灯留下的,可也不知道对方和南野娜娜“促膝长谈”了些什么,第二天便改变了决定,拽着死活不肯走的白泽的脖子回地狱去了。
临走前,鬼灯深沉地看了南野娜娜一眼。
“保重。”两个字,千斤之重,也带着他特有的关心。
人,都走了。
只剩下她。
客房的门没有关,此刻它被人从外更用了点力地推开。只见一名勾着背,满面皱纹,拄着拐杖,一头白发,额上有着一对弯曲的犄角的妖怪走了进来。
他进来后就站在距离门口很近的位置,丝毫不敢再往里踏一步。
“我们大人想见您一面。”他的态度毕恭毕敬。
就算给老者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不恭敬。
年轻人的下场,他可是亲眼看在眼里的。
“你和那个人都来自魔界。”南野娜娜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侧头看向窗外。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气候烦闷,就等着一场雨下来。
老者抿着唇,姿态放得很低,这是他漫长人生中从未有过的。
他是魔族,而少女不过是人族。
魔族对人族匍匐做小,前所未有。
只是,他知道自己不是少女的对手,姿态放低才能活得更久些。
活和死,自然要选择活了。
少女在杀年轻人的时候,老者就在暗处躲着,他是亲眼看着少女手段狠辣地攻击了年轻人,不带丝毫犹豫,与调查的截然相反。
只是,她为什么没有“杀”他?
“您当时知道老朽也在。”老者不怀疑南野娜娜的狠辣,也不怀疑她的冷酷。“为什么……没有……”
“没有杀你?”南野娜娜接了他的迟疑,慢慢将目光落在了老者身上。
瞳孔太黑,深不见底,带给人一种压力。
老者不敢看那双眼,忙不迭地垂下眼眸,脑门上不自觉渗出了一丝冷汗。
“嫌脏。”淡漠地吐露出两个字,南野娜娜不再看他一眼:“滚,趁我现在心情还可以,有多远滚多远。”
老者的身体不自觉颤了一下,除了那位大人,他从未在别人身上感受到过这种威压。他害怕眼前这个人类少女,无论她是否是“她”,她也并不是好惹的,起码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老者不敢多留,鞠躬后便火速逃离。
老者离开了,空气中还是残留了一些令人不悦的味道。刺鼻的臭味让南野娜娜皱起了鼻子,她走到门口,把门用力关上。关上门,她又走到窗户前,打开窗户,让风往房间里吹,借以让那令人不悦的味道散去。
过了没一会儿,门外响起了一道声音:“南野君。”声音是雪村萤子。
南野娜娜没回应,眼神淡淡地盯着紧闭的门板。
“我们晚上就要离开了,一起吗?”雪村萤子在门口温柔地又问了一句。
南野娜娜和雪村萤子他们不熟悉,但她知道门外这个少女是个温柔善良的人,而她和浦饭幽助的关系是真的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那个少年也是真的喜欢着她。
“不了,你们先走吧,谢谢。”张了口,轻轻拒绝了少女的邀请。
“……南野君……那个……”听到南野娜娜的拒绝,雪村萤子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她其实还有很多话想和南野娜娜说,可话就卡在喉咙口,让她不知道该不该说。
藏马和南野娜娜的事,略有耳闻,不知全貌,她似乎也不好说些什么。
感情的事,从来只有两个人,外人掺在里头只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
抿了抿唇,话在喉咙口转了两圈,最终还是没有吐露出来,她轻叹一声:“好,那你一个人回去要注意安全呀。”
“谢谢。”南野娜娜轻轻回了两个字。
很快,门外便响起了脚步声,脚步声渐渐远去,雪村萤子离开了。
待没有了一点声音,南野娜娜才闭了闭眼,轻喃道:“后会无期……”
此次一别,再不会见面了。
只有这样,她的世界才不会崩塌。
事态正在一点点从她的掌控中脱离,这是南野娜娜自己都无法想到的。
将客房的门给锁上,南野娜娜来到沙发前,慢慢坐下。沙发是皮质的,酒店大多是这种款式,软软的很舒服,一坐下去就能凹出一个坑来。南野娜娜坐下去,身体往后一靠,舒适的感觉让她缓缓闭上了眼。
她的面容带着强烈的疲倦,透着与自己年纪不太相符的沧桑。
闭了会儿眼睛,南野娜娜重新睁开眼,盯着天花板,发起了呆。
她大多时间会选择用发呆来打发时间,这一次也是如此。
外头的天色正在暗下来,橙色的霞光布满了整个天空,就像一团火一样。
红发少年站在码头送别了其他人。
飞影站在他身侧,目送着同伴们的离去,忍不住开了口:“你留着又能怎么样?”
“我想和她说会儿话。”
飞影奇怪地看了红发少年一眼,忍不住讥讽道:“你是想和她说会儿话,还是想激怒她,然后再杀了她?”
红发少年侧头看了飞影一眼,碧绿色的眼眸神幽晦涩。
“飞影,我别无退路。”
飞影耸肩:“随便你,但你别把自己坑进去,南野娜娜这个女人对你可不会心慈手软。”
抿了抿唇,少年不再回应。
目光眺向远处,船只一点点变小,它已往它去之路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