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圣?”
听方祝问起万花七圣之一的花圣宇晴,阿麻吕一时语塞,只因花圣宇晴相较于七圣中的其他人,说是籍籍无名也不为过。先前阿麻吕翻看了刘懿安收藏的隐元密报,较从前更加了解中原各大江湖势力的情况,也知晓了不少奇人异士。他尤其着重察看有关万花的消息,想知道的都已如愿知悉,只除了花圣宇晴。
在阿麻吕来到万花谷的一个月后,工匠们在韦编居旁边新建了一间木屋。裴元告诉阿麻吕,那是花圣宇晴今后的住处,她原本住在花海深处,为了以后方便与弟子联系,而搬到落星湖上。阿麻吕问裴元花圣宇晴是个怎样的人,裴元笑着回答他:“既为花圣,自然是花见花开——是个很讨人喜欢的人,你见到就知道了。”
裴元靠不住,阿麻吕就找机会与杨仲安聊起芳主门下的情况,得知花圣宇晴是东方谷主之义女,被东方谷主收养后的好几年间一直待在秦岭山谷里,一株一株种下谷主托送来的,及她自己培育出来的花苗,每日悉心照料,才将野草遍布的土地变为如今的晴昼花海。东方谷主受晴昼花海的启示,才为此方天地取了“万花”之名。
芳主弟子在课业上的负担是最轻的,花圣宇晴不爱说教,更注重让门下弟子修身养性,塑造他们的性情,杨仲安当初正是冲着这点拜入花圣门下,却不料后来会被分配去管理仓库……然而关于花圣的身世来历,连身为芳主弟子的杨仲安也不甚了解。
总而言之,目前花圣是位存在微弱,却十分神秘的人物。
“我听闻晴昼花海内的花都是由花圣亲手栽种培植的,这份毅力令人敬佩,”阿麻吕想了好一会,才慢慢对方祝说,“虽说花圣现在名声不显,但我认为,花圣之名,将与万花谷一起扬名中原。”
对于阿麻吕的话,方祝先是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阿麻吕,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朵花来,在阿麻吕发问前,又仿佛被惊醒一般迅速把头转向阿麻吕看不到的那边,举起两只手捂住脸。她的肩膀开始发抖,又有难以抑制的嘻笑声从她身体里散发出来。
阿麻吕:“……”这是怎么了?
片刻之后,方祝才捂着脸转过来,那一张小脸已经被笑意憋得通红,她拍拍自己的脸,对阿麻吕说:“真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有些奇怪,总是会莫名其妙地为奇怪的事发笑。”
阿麻吕:“……”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大概是阿麻吕脸上的郁闷过于明显,方祝即刻就将话题圆了回去:“师兄你对花圣有很高的的评价啊,那为何不入花圣门下呢?”
“在来此处的路上,我听人说花圣门下是最轻松自由的,且门下美人众多,每日既能欣赏美丽的花,又能见到美丽的人,岂不是快乐得很?大家来万花谷不都是为了过得开心吗?”
阿麻吕微笑着说:“人各有志吧。很可惜我不是个能忘却烦恼的人,入杏林一脉才是我心中所求。”
“也是,”少女叹气道,“好心的人大都想去杏林。”
听她这么说,阿麻吕倒不好意思了。
“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师妹想去芳主门下也很好,过得轻松快乐是件好事。快乐的人,至少是不会辜负谷中美景的。”
“唉呀,”方祝有点惊奇地看他,打趣道,“听师兄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师兄的话未免也太中听了,叫人飘飘然起来。你可不要常对谁说这样的话,否则那人一定会自大的。”
阿麻吕过去很少见到如此率直的人,明明从这少女的言行举止里看不出半点客气,反倒让他生不出半点脾气。
因此阿麻吕脸上的笑容真了几分:“我说的是实话罢了,相信师妹在万花能得偿所愿。”
方祝也笑了:“我会的。”
这位少女的面庞沉静下来,有幸福的色彩在她眼中跳跃:“我会竭尽所能,照拂这山谷中的花。”
“这世间丑恶太多,唯有纯净的美丽能让我觉得心安……谁所求不为心安呢?”
阿麻吕听罢,垂下眼,微不可察地点了头。
在之后的路程里,两人很少再交谈,细雨渐渐变得更加稀疏零散,直至消隐,偶有几只飞鸟略过树荫,惊起一阵虫鸣。
……
“咦,好奇怪的声音,那是鸟叫吗,方洛?”
云西疾跑过来,听到了不知是鸟叫还是虫鸣的声音,一边擦着额头,一边气喘吁吁地问方洛。
他看向声音的来源——前方不远处的树丛,颇感兴趣地说:“这么奇怪的叫声,想必是什么少见的东西,我们去抓住它再拿去给别人瞧瞧!”他眼神里充满了年少的好奇及天真,闪亮得让人无法忽视:“方洛,我们去抓住它!”
“你总是这么冒冒失失的……”方洛看着他,声音难得平和而温柔,她拿出自己的手绢,轻柔在云西额上擦着,“都几岁了……”
云西甚至能感觉到方洛的手指轻触自己的额头,脑子里再也想不起树丛里可能存在什么新奇动物的事,整个人像被冻住了一般,一动也不动,一张脸随着方洛的动作越来越红。
“说吧,找我什么事?”方洛收回攥着手绢的手,问满脸通红的云西。
“啊……哦哦,”云西回过神来,“卫兄叫我们去三星望月那里帮忙,来了好多新同门,那边忙不过来。”
“他们说找不找你,可我知道我来这里一定能找到你,”云西笑得像个偷吃糖的小孩,“我是最了解你的人。”
“……”方洛沉默了一会后,突然用力给了云西的脑门一弹指。“哎呦!”云西痛呼道。
“你干什么啊,方洛。”云西委屈地说。
方洛白他一眼:“你小子竟然敢调戏我。”说罢转身直往三星望月的方向走去。
云西忙追上她:“我方才的话哪能算调戏?我要说想要你的手绢才是调戏呢。”
“……”方洛转头,用一种微妙中透着嫌弃的眼神看他。
云西:“……”糟了,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方洛迅速离他七步远,警惕地说:“你以后别再来我家了。”
“不要啊——”云西大受打击,他还要靠方洛补习课业的啊,“别把我拒之门外啊啊啊方洛呜呜呜呜——”
方洛权当听不见他的哀嚎,施展轻功往前飞跑。
两人一前一后,一离一追,身影渐渐变成越来越远,越来越小,越来越近的两个黑点。
……
应缃红看着工坊那依旧紧闭的门,明白自己是被拒之门外了。
水月宫里的任何地方,所有万花弟子都能来去自如,只有一处工坊例外,那里是让少数天工弟子研发造物的秘密场所,闲杂人等进不去。
应缃红知道自己现在就属于“闲杂人等”。她将采来的原石交由一位女弟子带进工坊,托对方帮忙让逸尘出来一下。结果那弟子进去以后再没出来,而应缃红在工坊隔壁的阁楼里等了不知多久,也没见到逸尘出来过一次。
据应缃红观察,水月宫里的所有天工弟子都很忙,想必逸尘更忙吧。
只是……忙到连出来看我一眼都不肯吗?应缃红沮丧地想。
她越等越灰心,忽然听见有人大喊,说需要人手去三星望月帮忙,心里顿时羞愧难当,忙起身往外走。
作为芳主弟子,她也该去迎接花圣了。
结果刚踏出门槛,就看见了逸尘走出工坊,正往阁楼而来。应缃红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他,完全呆愣住。她方才问了路过的天工弟子,知晓工坊里还有寝室,她以为逸尘要在里面过夜了。
逸尘的样子不比去采石受了伤的应缃红好多少,他头发有些凌乱,脸上的灰尘与汗水混在一起,毫无形象可言。他伸出沾了石屑的手,将一瓶伤药塞进她手里。
“那种石头大多深埋地里,不掘地三尺就不可能找到。但在沧海桑田的过程里,极少数会转到高处,经长久的风化后会显露出来。”他对她说。
应缃红迷惑道:“啊?逸尘师兄,我……我没听懂。”
逸尘也愣一下,天工门下的人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他还没遇到过敢直接对他说听不懂的人。
“我是说……高处太危险,”逸尘斟酌着字句,务必让话中的意思更明显,“你发现了,可以让天工门下的人去采。”
“师兄你……是在担心,我的安危吗?”应缃红小心又期待地问。
“是。”逸尘说。
是因为对我有那么一点喜欢才担心我吗?应缃红更想问这个问题,但想起那晚告白的结局,她提醒自己要再三谨慎。依照逸尘师兄的性格,搞不好是因为我太弱才担心我的,这个可能性非常大……
手心里的药瓶很暖,大概是因为逸尘的手温很暖。应缃红握紧药瓶,认为自己应该徐徐图之,想要得到喜欢的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
“喜欢的人?”
阿麻吕否定道:“我还没有意中人。”
登山路上十分无趣,方祝就找了“意中人”这个话题和阿麻吕聊。
“那可真是遗憾,有喜欢的人是件好事,”雨完全停了,方祝将伞收起,还给阿麻吕,“我有一个好哥哥,好哥哥在我故乡是小情郎的意思。虽然我和他如今天各一方,但只要想起他,我就觉得很高兴。”
阿麻吕想说你一个年纪比我还小的女孩,为何一副在感情上很有资历的样子,不过他忍住了。
方祝眼珠子转了转,又问阿麻吕:“那么师兄你来到万花后,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人吗?就在身边的,特别烦特别讨厌,却还是经常想起的人。”
这不就是裴元么,阿麻吕马上就想到了自己的师兄,然而下一瞬他就反应过来,只能沉默以对:“……”
方祝从他的沉默里察觉到了真相:“哈哈哈哈,这个有啊。”
阿麻吕木着脸说:“不,也没有。”
……
“还有八人。”
卫鸣玉数了数,不包括还在和小孩玩的齐歌的话,还在天机阁前等待的人只剩下八人,登记过的新同门都被带去藏药楼或天工阁等待了,天机阁里头负责接待的人速度越来越快,这剩下八人估计很快就完事了。
此时一道人影至到此处,吓了众人一跳。是个系着破旧披风,一身草莽打扮的年轻男子。
“我没来晚吧?”来人解下披风,挠着头问。
“你……”见来人是个新面孔,卫鸣玉皱眉问道,“怎么不与其他人一起行动?给我看看你的凭证。”
“抱歉抱歉,我想先去看看风景,就离队了。”男子乖巧地拿出自己凭证给他看,是来自书圣颜真卿的引荐凭证。
卫鸣玉检查发现无误,便把凭证还给了他。
八人中有人说:“是祖琼玉小兄弟啊,路上见过的,不过他走得快,就没跟我们一路结伴了。”
“我轻功太好,没办法。”祖琼玉笑道。
“什么太好?有什么好事?”少女银铃般的声音传来,卫鸣玉放眼看去,一位彩绣罗裙的少女跟阿麻吕一起走了过来。
卫鸣玉和齐歌快步迎上去,对少女作揖道:“宇晴师父。”
少女摆摆手:“哎呀,早说过,对我不必如此。”
片刻之后裴元等人也从天机阁中走出。
裴元挑眉看她:“你倒是会找好时候过来啊,晴儿。”
“好久不见,裴叔叔。”花圣宇晴狡黠地笑了,“能者多劳嘛。”
裴元见到她身旁的阿麻吕,惊讶地问:“阿麻吕,你和她一起过来的?”
阿麻吕:“……”
阿麻吕的脸已经僵了好一会了,他人生中尚未经历过如此尴尬的境地。先入为主认为能创造出晴昼花海这样的奇迹的人,不会是个稚气未脱的半大少女。所以从未怀疑“方祝”的身份,对一位豆蔻少女掉以轻心的结果是——错把花圣误认为是同门后辈,当面吹捧了一番对方,被对方挖了把柄——这种糗事,阿麻吕绝不会跟裴元提半个字。
好在花圣宇晴这时良心发现,替他说话:“是啊,我请这位哥哥带我去看谷中的新建筑。”她笑眯眯的,在裴元背对着她时,对阿麻吕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裴元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引歪了:“什么哥哥?你叫我叔叔,怎么能叫他哥哥,阿麻吕是我师弟,和我同辈的。”被这丫头这样叫,我不就真比阿麻吕老一辈了,裴元想。
宇晴说:“裴叔叔……我是根据年龄叫的。就,怎么说呢,人不服老是不行的。”
“……说的什么话啊,”裴元转向阿麻吕,“师弟,你说呢?她怎么可以这般没大没小?”
阿麻吕看他一眼,说:“我觉得她说得对,我还很年轻。”
裴元:“……”完了师弟是被宇晴这丫头灌了什么迷魂汤吗?
“既然晴儿你来了,那就交由你负责了,”裴元果断把余下的活都甩给她,决定先带阿麻吕回落星湖休息一下。
“知道了,知道了。”宇晴把头扭了过去。阿麻吕听她的语气,觉得她像是到了不服长辈管教的年纪。
花圣宇晴走向八人中一位抱着孩子,一直眼带笑意看着这边情况的年轻妇人,亲密地称呼她:“柳姐姐——”又对那妇人身侧的年轻男子说:“秦叔叔好。”这称呼惹得男子皱了皱眉,女子轻笑不已。最后宇晴伸手轻轻戳了下妇人怀里的孩子:“长倩好啊。”
那一家三口,为夫者清俊斯文,为妇者明艳动人,般配得让阿麻吕多看了几眼,那小孩则团在妇人的怀里,只有一个圆乎乎的后脑勺对着别人。被宇晴一戳,那孩子倒是扭起了身子,妇人便顺势将他翻了个面:“长倩,跟晴儿姐姐打招呼。”
那小孩声音很小,宇晴俯身贴耳听到他的问好,方心满意足。不过小孩打完招呼后,又扭扭身子想埋回母亲怀里,似乎不想见人。
“长倩这是怎么了?”宇晴问。
“蛇……”小孩声如蚊蚋。
“蛇?”
“经过云锦台时,这孩子说看见了一条蛇,被吓得不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