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没有结束,周围的场景变了,他知道自己又要梦见第一次见威廉的时候了。
这是在他梦境里会出现的唯一的好梦。
他看着自己躲在床底下,然后有一只碗摆到了他面前。
碗里盛着热腾腾的蘑菇汤气味,那香味扑洒在下颏,他咽了一口口水。
他饿太久了。他犹豫着俯下身,伸手要去碰碗,一只手忽然拽着碗下的托盘往外拖出一小段距离。
托盘有一小截稍微越出了床底的范围,被屋里温柔的暖黄色灯光笼罩着。
他试探着再次伸出手。
手指即将碰到托盘边缘,对方再次拽着托盘往出挪了挪。
现在托盘有一半都露在外面了,光线刚好将盛着米粥的碗分成两半,一半明,一半暗。
他嗅着热气,吞下嘴里的口水,还是决定伸手。
但它第三次被挪动了,托盘摩擦地面的声音钻进耳朵,这次挪动的距离比前两次都要长——瓷碗完全到了床外,想要喝汤,只伸出一条手臂恐怕够不到那只碗,他至少需要探出前半身。
他想,碗的位置离床底还算近,他可以很快地缩回来。
于是他用手撑着地板,开始一点点往出爬。
终于捧起了那只碗,热气越来越近,咸香的味道碰到嘴唇,但第一口他就被烫到了,手上的碗也摔下去。
碗没有摔破,刚好原样落回托盘,只溅出来几滴汤。
一名少年屈膝半跪在他面前,捏起托盘上的汤匙,贴着粥的表层舀了一口,吹了吹,送到他嘴边。
他的视线牢牢钉在这少年脸上。
房间里的窗没关,夜风吹进来,对方浅金色的发尾被风推得动了动。
这少年有着灰蓝色的眼瞳,眼角收成锐利的形状,眼尾上扬,眼窝很深,鼻梁笔直挺拔。
他的皮肤上没有一丝瑕疵,让诺亚联想到了寒冬里结在窗上的冰晶。
诺亚的眼睛一眨不眨,时间太久,眼球表面的黏膜像被洒进了辣椒粉似的疼。
他感到莫名的羞愧,想钻回床底。
但少年捏着汤匙往前送了送。
盛着蘑菇汤的汤匙轻轻抵上他的嘴唇,他张开嘴,将那口汤含进去。
稠汤的在舌尖上滑进喉咙,他遵循本能吞下去。
第二口接着送到嘴边,他再次张开嘴。
喝最后一口时撞偏了勺子,汤甩出去了,沾到了少年的手腕上。
他爬过去,舔走对方手腕上的汤。舌尖触碰到带着微凉体温的皮肤,他的心口倏然冒出微妙的真实感。
少年把碗放回托盘,起身坐到床边,伸手探向他的发顶。
那时,手对他来说多半是打他的工具,所以他下意识闭上眼缩起脖子。
于是那少年收回了手。
他当然知道,他的梦想从来不是拔光威廉的指甲,或者剥下他胸口的皮。
他想要摸摸威廉的头发,想知道那种浅金色,是不是真的自带着略高于体温的温度。
他睁开眼,嗅到枕头上散发的山茶花香味。
视线聚焦到枕角的一根金色长发上,犹豫片刻,他动了动手指凑过去,又犹豫了一会儿,手指再度往前爬了爬,触到那根发丝。
那么软,那么细。
接着,他发现此刻的自己赤身裸体,似乎没有藏这根头发的地方。
想了想,他将发丝在自己小指上绕了几圈,小心翼翼地系成一个结。
他坐起身,腰间传来的钝痛让他差点跌回床上,他呲了呲牙,掀开被子下床,打算去客厅找自己的衣服。
记得是脱在客厅了,但找了一圈,客厅根本没有。
威廉也不在房间里。
精液随着他来回走动从他身后的洞溢出来,顺着腿根一寸一寸地爬,单单是那种触感都无比地折磨他。
他抽了几张纸巾草草地擦了擦,继续找衣服。
转了半天回到卧室,结果发现自己的衣服明明一件件地被衣架撑着挂在正对着床的衣杆上。
他搔了搔头发,飞快地穿好衣服。
被芯片入侵的门锁早已自动解除了反锁,他推门出去,走到自己开来的汽车旁边,发现凹陷的车门完全拽不开。
无奈,他打开车窗爬进了后座。
身上疼,不想开车,调到智能驾驶模式,他阖上眼仰壳瘫在后座上。
行驶到水晶宫后花园,他从车窗里瞥见西尔维娅小鸟依人地靠在水晶宫护卫队队长的怀里。
他挑了挑眉,这可不是他第一次看见这种事。
二人之间更过激的举动他没见到过,他猜测应该也没发生——西尔维娅好不容易从一众孤儿里被皇帝挑中成为了尊贵的公主殿下,她的自尊大概不会允许一个平民触碰她。
而且威廉一年才休假一次,她可能只是打发寂寞,享受享受这种被人迷恋的感觉。
但诺亚今天格外想触别人的霉头,于是他开了口:“停车。”
“好的,先生。”智能系统操着一口洋气的帝国腔,不但停下了车,还自动打开了他身侧的车门。
他还没走近,就看见护卫队队长快步走向反方向,西尔维娅抚了抚衣领,用她那张天使脸庞展示出极为友好的笑意:“诺亚。”
“公主殿下。”
他搂上去,亲吻西尔维娅的脸颊。
如果女方不主动稍稍前探脖子,他这样直接贴上去是一种格外没礼貌的行为。
他没有放开她,故意去亲西尔维娅的嘴唇,西尔维娅在这时伸手推开了他。
他退后一步,打量着她:“要结婚了都不收敛一些?”
“已经在和他告别了。”西尔维娅的笑容依然没有一丝瑕疵,她望着他的脸,故作惊讶地倒吸一口气,伸出手要碰他的脸颊,“脸怎么了?又和人打架了吗?”
诺亚往后仰,避开西尔维娅伸来的手:“那就不打扰你和人告别。”
回到自己房间,浴室的镜子映出他淤紫的唇角。
是被威廉那一记耳光打的。
下手真重。
他抬手碰了碰胀痛的下唇,“嘶”了一声,从镜子里看见自己小指上系着的金发。
小心翼翼地把那根金发放到一个密封瓶里,盖上了瓶塞。
他极尽温柔地用指腹磨蹭着瓶身,看玻璃上映出他半透明的眼睛。
他给这根头发想好了名字:“我们好好相处吧,小金。”
冲了澡之后,他去医务室拿回一瓶事后避孕药。
没有看用量,拧开盖子往嘴里倒了半瓶,不管不顾地往下咽。
但他实在是低估了药片的大小,刚吞咽下去就被喉咙自动反上来,最终他抱着马桶,连带着呕出了胃液和胆汁。
洗了一把脸,忽然觉着自己这样子像是吞服安眠药自杀不成,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他撑着洗手台,笑得停不下来。
下午时,拉塞尔老师来了。
拉塞尔是一名有着褐色卷发的alpha女性,主业是水晶宫护卫队的机甲维修员,副业是当他的家庭教师。
他从没去过学校,他的存在不能被国民知道,他虽然是皇帝的儿子,但却不是王子。
“你身上有一股很淡的咖啡豆味,是你的信息素?”
“大概吧。”他敷衍道,他对自己的信息素气味并不敏感。
拉塞尔又问:“你第一次发情期还没来?”
诺亚:“没。”
拉塞尔皱了皱眉,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聊,翻开课本,开始给他讲《帝国史》,讲到一半,她注意到诺亚拧开一个小瓶,一粒粒往嘴里塞着的白色片剂。
“你在吃什么?”
诺亚懒洋洋地撩起眼皮,他感到昏昏欲睡,不知是不是药吃太多了,将嘴里那粒嚼碎咽下去,他如实说道:“避孕药。”
很不幸的是拉塞尔老师在这之前拧开了保温杯,刚喝进嘴里的水全喷在了习题册上。
她沉默了一会儿,再次端起保温杯:“你今年也十七岁了,这个年纪跟人睡觉不奇怪……”大概她自己都编不下去,索性直奔主题,“和谁睡了?”
诺亚:“我哥哥。”
拉塞尔愣了愣,道:“叫的好亲呀,哪个哥哥?”
诺亚:“有血缘关系的那个哥哥。”
拉塞尔刚含进去的水再次呛出来,她抽了张纸巾擤了擤鼻子:“雷金纳德?那个色鬼居然对自己亲弟弟下手?”
诺亚得到了新的乐趣,他耐心等着,直到拉塞尔呛完,再次端起水杯,找准对方喝水的间隙,他开口:“威廉。”
果然看见拉塞尔再一次呛了水。
她擦干净自己的脸,瞟了眼桌上充当摆件的电子日历:“明天就是新生节了——地球不再适宜人类生存后,人类再一次找到新的类地行星的日子。新闻上报道,今年的新生节的三天假期里,水晶宫会对民众开放展览。这还是破天荒呢,我趁这时候带你去外面玩?你还从没去过外面吧?”
诺亚侧过头看她:“多外的外面?”
“能看见真正太阳的外面,不是帝国头顶上这颗人造太阳——”拉塞尔盯着诺亚的眼睛,“因为耐冬星球自转的方向,永远只有星球的另一面才能得到真正太阳的光照,我带你去另一面,你不是一直都想看看真正的太阳吗?”
“谢谢,我虽然很喜欢太阳,但恐怕太阳一直不怎么喜欢我。”
诺亚说完,沉默了许久,忽然道,“我看过一部联邦摄制的电影。”
拉塞尔愣了一下,竖起小指凑到唇边:“嘘,联邦的东西在帝国是违禁品哦。”
诺亚:“电影里的女主角来自联邦南部,你的句末有时候会带口音,和那个女主角的口音很像。”
拉赛尔愣了愣,忽然笑起来:“干嘛偷偷摸摸去找联邦的,你这小子真是不懂,明明帝国的色情片尺度更大,要不要我传到你个人终端?”
“好啊。”他扯起唇角笑了笑,前探身体撑在桌子上,朝着拉塞尔摊开手掌,“封口费。”
入夜,诺亚攥着那包充当封口费的香烟,走到走廊里水晶宫的监控死角。
他抽出一根烟咬在唇边,拨开打火机的盖子,欣赏了一会儿小火苗跳舞,而后点燃了它。
慢慢吐出第一口烟雾之后,耳边忽然响起滑轮“骨碌碌”的擦响,一侧过头,感应垃圾桶张着大嘴,正朝他冲过来。
堪堪要挨上他时,垃圾桶停下了。
这东西让他生理不适。
他横着挪了一步,垃圾桶紧跟着挪半米,又挨上来。
感应垃圾桶上的红色指示灯闪烁着,就算不看,那东西也在他余光里闪来闪去,他有种被催着抽完的感觉。
等到一根烟终于火急火燎地抽完,他脑中的念头只剩下一个:想和垃圾桶打一架。
将烟蒂扔进垃圾桶咧开的大嘴里,他走下楼。
现在正好是雷金纳德王储的娱乐时间。
床上男男女女挤了五六个人,使得那张已经是房间容许范围内最大尺寸的床还是显得不够宽敞。
这些白花花的肉让他反胃。
他把录像传给雷金纳德的个人终端。
雷金纳德从百忙之中抽出空隙,将录像投影到半空,只看了个开头便不耐烦地皱起眉:“这是什么,要我看你们兄弟俩干巴巴地坐着叙旧?”
“在后面。”诺亚说。
进度条被雷金纳德拖到中间位置,尽管诺亚有心理准备,还是被那个全息影像震慑到。
画面里,在他上方一下下挺动的威廉蹙着眉,脸颊上沾着一层汗水铺成的水光,偶尔泄出一声低喘,表情略显痛苦,有一种神只受难的美感。
雷金纳德也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夸张地笑了两声:“不错,真是太不错了!你可以走了。”
诺亚站着没动:“我的狗,还给我。”
雷金纳德抱着怀里的男性omega狠狠凿了两下,面色狰狞地吼了一声,而后停住不动射精,过了一会儿,雷金纳德喘得像头牛一样将对方扔到一旁,看向诺亚:“我说的是你办好这件事就不吃掉你的狗,可没说过把你的狗还给你。快滚!”
元帅宅邸。
丹尼尔搓了搓脸上的络腮胡,感觉整个首都都被威廉·安布罗休元帅以一己之力笼罩成了低气压。
“你心情很差吗老板?”
元帅当他是空气,以丹尼尔的经验来看,这人一向不回答这种天气真好心情真差的话题,哪怕他是真心地发问。
“我还是说正事吧,”丹尼尔神色不自觉变得严肃,“联邦传过来的暗语破解出来了,内容是‘雷达监测到龙神开机的信号,你们的皇帝陛下可能打算使用龙神’。”
威廉正在系风纪扣的手指顿了顿,系好那颗扣子,他开口:“联邦的雷达监测不到龙神的信号,他们对信息来源撒了谎。查一遍水晶宫专属技术人员,重点查检修工种,里面可能掺了联邦的间谍。”
丹尼尔吹了个口哨:“三年前那十五分钟里,你们不是谈好了合作吗,转头就抓人家联邦的间谍也太伤人心了,不怕联邦认清你是个渣男海王?”
威廉睨了他一眼:“我和联邦的合作仅限于销毁龙神这一件事。”
丹尼尔挑了挑眉,发现穿好军装的元帅正往门口走,他瞪大眼睛追上去:“你去哪儿?我们不是要回边境吗?”
威廉顿住脚步,没有完全回过头,只留了个侧脸给他:“水晶宫。”
丹尼尔怔了怔,直到威廉已经走出门去他才呼出一口气摇摇头——不管多熟悉那张脸,还是会在不经意间被他过分夺目的五官吓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