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风总是带着点燥,许是无力,杭乔扶着桌子蹒跚的走了几步,而后是两声虚弱的咳嗽传入令十耳中,黑衣侍卫丝毫不敢懈怠,迅速的推开门,焦急的询问道:“国师大人可还好?若是课业批改完了还是回紫轩殿修养吧,陛下特意交代不要让您太过劳累。”
杭乔平复了下呼吸,对皇帝软禁般的“关心”略显恼怒,连带着对令十也没什么好脸色,“吾之身吾自知晓,不劳令十统领费心。”
这句统领便是讽刺了,前副统领被发配到给人做贴身侍卫,他就不信令十能安然接受。
但杭乔不知道的是,当初安盛文给他挑选贴身侍卫的时候可是在玄羽军内引起了一阵地动山摇。
因着皇帝要求必须是武力最高强者才可胜任,令十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才惊险拿下这个职位。
故此,令十格外以当上国师大人的贴身侍卫为荣。
黑衣侍从对杭乔的话语没有丝毫不忿,只是探询道:“国师大人起身可是要移步去别的地方?”
看令十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杭乔不欲理睬他,只是迈出了小书房的门,但还未走出几步,远处就显出了三团小小的人影。
不一会儿,跑的最快、最前面的那团身影就如小炮弹一般撞入了杭乔怀中。
杭乔本就身体虚弱,这一撞一下子让他身形不稳,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还是令十扶了一把才险些没摔倒。
安在北意识到自己差点闯了大祸,慌忙从杭乔怀中退出,小团子脸上全是焦急与不安,嘴中不停的说着对不起。
杭乔抑制住呼之欲出的咳嗽,手下意识的就摸上了安在北的头,还顺着力道薅了两下,“无碍,怎么跑的这样急,摔着了怎么办。”
安在北按下焦心,脸上神色极为自然的转换成可怜兮兮的模样,带着点控诉意味的问道:“先生昨日为何一宿都没有回观星殿,小北上早课之前来小书房也没见着先生,还以为、以为……”
[——系统检测到黑化值,当前人物:安在北;目前黑化值:50%]
杭乔一惊,这小崽子黑化值怎么涨这么快,情急之下马上追问,“以为什么?”
“以为先生不要小北了呜呜呜哇——”
杭乔没想到上一秒好端端的小孩下一秒就能号啕大哭泪如雨下。
这下也顾不上黑化值涨的快不快的问题了,杭乔连忙发动头脑风暴,想着哄小孩的法子。
突然间灵光一闪,几日前觉得小书房太过安静,想着养只鸟,太静了听听鸟鸣也不至于太过乏味,只是鸟还未有着落,倒是先拿了支水鸟笛到小书房来,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杭乔牵着安在北的手进到小书房,从一旁的博古架上取下那颇为精致的水鸟笛,放到安在北手中,哄小孩的话张口就来:“若以后找不见吾,吹响此物,吾会来见你。”
安在北止住了哭声,眼睫上还挂着几滴泪珠,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真的吗,吹响了的话,先生无论在哪都会来见小北吗?”
杭乔不敢托大,只是说,“吾若听到,必然相见。”
要是听不到就不好说了。
安在北暗暗瘪了瘪嘴,哪有先生这样哄小孩的,垂眼看向手上活灵活现的陶制小鸟,又自己哄自己——先生已经给了他水鸟笛,这就够了,不要太贪心,不然先生若是厌烦自己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想着想着,安在北自己把自己哄好了,看着同他掌心差不多大的水鸟笛,抵在唇边试探着吹了几个音,一阵仿佛真实的鸟叫百啭千声的在空气中传播开,仿佛方圆百里所有的鸟都在随声附和。
一旁当背景板的两个小崽子不淡定了,尹禾景更是直直的看着杭乔露出的那截白皙的下巴。
宋昭晔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这一看才反应过来,今日的先生和往日貌似不大一样,心里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出来了,“先生,您今日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杭乔这时才注意到他好像冷落了这边的两个小朋友,可这小书房也没有拿得出手的能哄小孩的玩意了,于是只能认真回答小孩的问题,“只是换了套衣服罢了。”
小朋友恍然大悟,“确实,先生今日面具也换了个款式,难不成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宋昭晔摸不着头脑地疑惑。
“并无,只是恰巧,”话音未落又补了一句,“这样,会奇怪吗?”
杭乔有些不自然的暗暗整了整衣袖,他心里也仍然觉得以前的白裳合适,果然还是素点好,素点不容易惹人注目。
只是尹·小马屁精·禾景横空出世,“没有!先生穿什么都好看,您现在与之前各有各的超群绝伦!”
短短的一句话铿锵坚定,掷地有声,说得仿佛宣誓一般。
杭乔会心一击,‘天呢白药,这小孩也太会夸人了吧,我有点遭不住,嘴角压不下来,现在笑会不会ooc。’
[没关系,杭乔请顺应心意的笑,只要不是重要节点,平常生活中自然的表情流露并不会ooc]
‘那就好。’
于是小萝卜头们就从他们先生那露出的下半张脸上见着了一个轻轻浅浅的笑,并不热烈,或者能说得上是稍纵即逝,但只要看到,便能从那细微的弧度中感受到主人的心情——那一定是愉悦的。
还是宋昭晔先反应过来,先生好像误会他了,于是急忙解释:“先生不奇怪的,只是陡然一见,太过吃惊。”
而且先生有些过分年轻了,瞧着同自家大哥一般的年岁,但好像听说先生大约,已是而立之年了。
可实在是不像,莫不是那些人看我小在唬我?可先生的那些事迹确实是从许久许久前就有了。
不说别的,小时候大哥总爱把先生挂在嘴边讲给自己听,前不久听到是先生在子归院任教在家嚷嚷着说为何不能让他晚生几年,还到处同他那狐朋狗友一起想办法混入子规院,父亲看大哥那样子,一时暴脾气上来差点家法伺候。
宋昭晔小大人般的默默叹了口气,大哥可真不让人省心。
若是让杭乔知道他这心里路程怕就不是浅浅一笑了,也不知道是谁上次让宋将军给罚跪了一整晚,只能说宋将军的暴脾气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倒是杭乔看见宋昭晔这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摇头叹气的有些好笑,或许小孩子总会比较容易神游天外吧,上一秒还跟自己说着话呢,下一秒就不知道一个人琢磨些什么去了。
时间也不早了,杭乔准备开口让小朋友们会博知堂上课了,但安在北却问道:“先生今日……为何没来授课?”声音轻轻的,有些犹豫,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问出来的问题。
正好,杭乔也准备跟他们说明,“吾近日会在宫内,授课事宜交由太傅。”接着又对尹禾景说道:“课业暂停。”
先前授课时杭乔给学生们布置了些长期作业,不外乎像是日记、练字之类的,现下是太傅授课肯定是按太傅的来,课业什么的也就不给他们增加负担了。
“快到时间了,回博知吧。”
一错眼又见着安在北强撑着眼皮困极了的样子,原来不是上课被催眠了么,是的真这么困啊。
“安在北留下,吾有事问你。”
于是在尹禾景跟宋昭晔有些羡慕不舍的眼神下,安在北迎来了杭乔的问话:“昨夜未入睡?”
安在北可能是困得有些意识模糊了,听着问话下意识的答:“嗯,因为先生昨晚没回去,小北等着您回去。”
杭乔一愣,这小孩难不成等了一整晚吗,他有些难过的低声说:“为何要等我呢?”明明认识也不久,相处也不久,自己也并没有怎么为他付出,为什么呢。
安在北这下清醒了,“不是的,只是先生没回去,小北睡不着而已!”不是怕你把我丢掉,也不是怕你出了什么事,只是想在睡前见到你回来而已。
安在北自己都有些奇怪,为什么昨天就犟着一股劲偏要等人回去,困得眼皮打架也要等,好像如果不等,有什么东西就不再属于自己了,明明没什么意义。
杭乔静静的看着安在北,那一瞬间他好像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也没想,只是转身把小书房中用来提神放在各处的草药拿了些系在安在北腰间。
装草药的小袋子形似香囊,不算精致,倒也不会显得不伦不类。
“实在困了把此物置于鼻下嗅闻,太傅的课不可不听。”话音顿了顿,“午休可来小书房稍作休憇。”
“那先生还会在此处吗?”
杭乔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看了眼门外的那片黑色衣角,沉默片刻才开口说:“我在。”
“那小北一定下课了就马上过来,先生等我!”
这话……好熟悉,上次是不是也这么说的来着,结果最后只有尹禾景过来了。
尹禾景只说他们被太傅叫过去了,并没说是什么事,这当事人在这,正好问问,“上次,为何被太傅传叫?”
安在北这下开心不起来了,低头垂眼,手也悄悄背到背后,支支吾吾地,“上次、上次是,宋昭晔同我,扰、扰乱,扰乱课堂,所以太傅有些生气,然后就,就……”
他没敢说是课上打闹,扰乱课堂应该也,差不多吧……
杭乔本以为上课瞌睡已经够了,这下更是出来了个扰乱课堂,若是不问,他还不知道,这小兔崽子越来越能耐了。
深呼吸,深呼吸,最近自己确实有些忽视他了,日后慢慢教,没事的,安在北正垂头丧耳的准备听训呢,谁料只等来了杭乔一句冷冷淡淡的:“回博知吧。”
安在北抬头,发现不止是声音冷淡,先生的眼神也冷淡的不行,“先生我知错了!小北不会再这样了,先生您罚我吧。”
他的先生还是那般冷淡,只是说:“先去上课,午时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