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汉到了医院,医生说他老婆已经怀孕十好几周了,这样算起来的话就是三个多月,但是光看肚子他却一点儿也不觉得。
因为程问喜的肚子明明就还很平坦,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干瘪,他便很认真的怀疑医生是搞错了,可是肚子上面还没擦干净的耦合剂又说明这份检查结果是经过了专业仪器的测试才得出来的。
“再一个,也不是人人都会按照书上写的那样准确无误,你说的都对,但也确实就是有人死活都不显怀。再一个你自己刚才不也说了吗,你老婆平时也没症状啊,那不就更正常了?”
于是他就只好先带着程问喜回家去,想等到回家以后再商量对策。
路过手机店的时候他下车去买了一台崭新的手机。还没等前面那俩人开口说话呢,便立刻就解释道,“以后有事就可以直接找我,不用专门跑到我家里了。”
今天虽然说确实是事出有因,但是他还是感觉被冒犯了,尤其是当自己的老婆怀孕却被别的男人带到医院去时,心里除了无力还有深深地恶意。
因为他就是觉得很烦、很烦,就是觉得很难、很难,就是看不惯郑辉每天像只苍蝇一样嗡嗡地盘旋在他们家门口,就是不喜欢自己老婆一直被别人惦记!
“钥匙是我给他的,就是怕你回了家找不到人才让他留的纸条……”
他现在还有脸帮别人说话呢?张良汉一下子更生气了,自顾自低着头把新买的电话卡给手机插上。
一千多块钱一台的新手机,他必须得先研究一下是怎么个用法,从今以后程问喜有什么事情也必须第一个给他打电话!真他妈的受够了,真他妈的窝囊够了!
“长按,按个三五秒就开机了。”
“不用你帮!”
见他低头摸黑看说明书,郑辉竟然还敢很不合时宜的继续说道,“按通话键。”
“都说了不用,你他妈耳聋啊?!”
很明显他处处都想要为这个家帮忙,但是又很明显处处都在添乱。因为每一次都是他在程问喜面前做尽“好事”,一会儿又帮忙搬家啦、一会儿又带着去学校里面参观……
所以他才会越来越烦这神经病的!他妈的自己没老婆吗?一直跟这种人睁着眼睛说瞎话是真他妈的费劲!
“良汉哥……能这样叫你吗?”
也就是顾及着车上还有个女的,不然早他妈动手打人了。张良汉闻声又透过后视镜把目光转向副驾,看样子这人应该就是郑辉的妹妹,户子沟那位传说中的女大学生。
“你又想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小喜挺好的。”
他自己的老婆好不好别人能明白吗?这兄妹两个都是贱的,张良汉真是彻底对他们没话说了。
“马上就到家了,要不回家再说吧?”
这个时候程问喜忽然站出来当了裁判,气氛瞬间从刚才的尴尬变成了更加尴尬。
过不多时他们四个接二连三的从车里下来,一个健步上前拦着,程问喜就独自被他塞进屋里。
张良汉站在家门口把靠近屋内的那层防盗门先锁上,然后再用一把巨大的挂锁死死地把第二道铁栏杆也给拧紧。
郑辉和他妹妹就这样被隔绝在外,一个比一个震惊的看着,只从表情就可以判断他们觉得张良汉在做蠢事。
“汉哥……”
锁好了两道门以后张良汉才转过来,想必这意思很明显了,不管有什么话就都在门口说吧。
“真的至于吗?”
这屋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是很欢迎他们,所以现在这样做到底愚不愚蠢也不需要别人评价。
张良汉右手把钥匙塞进口袋,左手扶着大门展示自己的戒备,“为什么不至于?我锁我自己家的门跟你有关系?”
他甚至不再假装客气,只需要直来直去的说出内心想法。郑辉沉默了一会儿后才抬头,有些尴尬的解释道,“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撬你墙角,只是觉得大家都是朋友,能帮就帮上一点,这样最好……”
见他那么冠冕堂皇连郑秋华都有些看不下去,打了个手势表示自己要下楼去接个电话。然后就很尴尬的走下楼了,张良汉看着她的背影问道,“那是你亲妹妹?”
像他这种人保不齐在外面养着多少情人,张良汉已经逐渐开始爆发对他的不信任。
他开始用最坏的恶意揣测别人,开始以最毒的眼光打量郑辉。不过该说不说郑辉也确实值得他这样打量,因为毕竟是他有错在先的,确确实实心里面惦记别人的老婆。
这种惦记里面童年时期的回忆是一部分,还没有消散的青春年华又是一部分,曾经两个人拥有过的共同经历又是一部分,再一个现在二十出头的冲动和本能也是一部分……
最后的最后没有长残的初恋成为了他如此激进的动力源泉,因为没有哪个男人会拒绝得了一个这样完美的初恋情人。所以在他一如既往清澈的眼神里面沦陷了也很正常,况且就算当初只是暗恋又如何呢,程问喜一直以来也都知道。
所以这些最多只能证明他们有缘无分,最多只能证明他们相爱的时机不对。
于是郑辉站在门口点了根烟,有些哽住似的,干咳了几声,“其实真的没想撬你墙角……”
要说这就不喜欢程问喜了肯定是假的,但是真的要他去光明正大的撬人墙角其实也有些难办。
因为大多数的男人都是自私且犯贱的。假如,只是说假如的话,程问喜也答应他就好了……
要是在他日复一日的示好中早早的离个婚也就没那么多事了,主动一点迈出一步,两个人或许早就双宿双飞。
所以其实这才是他的本来目的,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撬墙角,他只是在用金钱腐蚀本来就不怎么坚定的矮墙。一旦成功了都不用踢一脚的,遇上一个大雨天就自己塌了。
而这个契机也许会是他们夫妻之间一次无聊的争吵,也有可能是他老公日渐无能的表现。所以,他只不过是在用耐心等一个合适的机会罢了,殊不知这在别人眼里竟成了十恶不赦的存在。
不得不说此时此刻张良汉对他的恶意有些太尖锐了,郑辉顿时感觉头上的压力陡然增大。倒也不是他害怕打架或者什么,只是实在不愿意以这种姿态面对曾经喜欢并且正在追求的爱人。
“我都没想到他那么小就嫁人了……”
他颇有些匆忙的从兜里掏出第二根烟,然后又递了一根给张良汉。
“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不用在这装大情圣!”
张良汉对他的恶意一分不少,心情并没有因为这一根烟就舒缓。用手推开以后继续僵持,就这样右手钥匙、左手门锁,谁也别想从他这儿进去。
“其实以前我就喜欢他了……这他跟你说过吗?”
“没有,而且你也不用说以前,以前都他妈多久了?你真以为谁他妈都稀罕以前?”
“他这人就是这点儿不好,表面不记仇,但其实也不记事……”
“他本来就不记,他从来也不需要记,我都帮他记着,用不着你。”
“他家以前挺富裕的,所以我也爱跟他玩儿,这人脑子比较迟钝,小时候也没少被欺负。”
“……”
他非要聊这些张良汉接不上话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根本就不了解的事情。
过去的过去在他眼里是这样的,但是在程问喜眼里又是另一种样子,他已经听过程问喜口中的童年了,可是竟然还是很好奇别人眼里的程问喜。
“就是八几年那会儿,或者九零年初,他家都还是很阔的,后来就不行了,他爸到处借钱。”
“这我知道,不用你说。”
“他小时也不记账,干啥都这样,所以他爸留给他的生活费就被他给买零食吃了,从小就瘦,没啥营养。”
“……”
“我也跟别人一样骗过他钱,但是也都不多,这人你说他傻吧也傻,你说他精倒也没那么精。他只知道自己被欺负过,但其实有些比较隐晦的事情他脑子又绕不过那个弯来。”
张良汉的脑子一下就嗡了,瞬间联想到一些比较不好的事情。
他心说难不成程问喜小时候被人那个过?难不成他们这帮小屁孩子干过一些别的事情?
就在他惶恐的时候郑辉又说了,有些好笑的乐了一声,“倒也没你想的那么恶心了,就是他爸到处借钱弄出来的这一摊子烂事,本来那个时候人都不大点儿,谁能想得到呢?放心好吧,至少在我的记忆里是没有的。”
他勉勉强强把心放回肚子里面,又听郑辉感慨道,“大概就是在我十六七岁那会儿彻底落魄的,那是他爸第一次把那帮高利贷的人带回家来,搬东西、卖家具……反正是能拿的都拿走了,基本不剩什么。”
“咋你比他记得还清楚!?”
“因为我比他大几岁啊,这不是很正常吗?我可是亲眼看见过他换衣服的,还跟他一起洗过澡呢。就在村子里面,我还帮他搓过被,只不过那时候他还不知道。”
“你碰他哪儿了?”
“我真不是那样人,就洗澡,洗过一回,小学毕业那时候他才多大啊?十二三岁?我那时候可真的是把他当弟弟看的,觉得他很可爱,也不抢他钱了,也不跟着别人一块儿在背后骂他蠢了。我这人就一点儿小聪明,不像他似的大智若愚。我读书是真不行,所以后来才一早就跟我爸妈出去了嘛,只不过可惜的是走之前没敢跟他说清楚,他家里那时候太破了,我也没啥钱借给他,就走的时候去买了几根火腿肠放门口。他特别喜欢钱,又被他爸养刁了……你别说,程向忠虽然嗜赌,但也从来没亏待过儿子。”
“这也叫不亏待?你知道他来我这儿的时候多少斤吗?这么大个人,还不到一百斤!”
“那你对他也好,行了吧?”
“你他妈的趁早滚,我们家再也不欢迎你!”
“……”
走就走呗,反正也不是不回来了。郑辉一头扎进出租车里,走的时候却还是不肯跟他认错道歉。
张良汉气得脑门发光,感觉自己绿绿的,便乒乒乓乓的弄出很大动静开门进家,“程问喜!给我出来!”
程问喜早就饿了,正坐在阳台边吃东西。他手里端着一个甜瓜,这瓜还是之前郑辉给买的。右手拿着勺子,然后桌上还摆着杂志。这是他发表的第一部作品,以后还要继续努力。
“他们人呢?”
“走了。”
“你又不高兴了?”
“我每天都不高兴。”
“那你又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我说了你也不会知道!”
程问喜呵呵笑了一声,白他一眼,转头继续吃瓜。
吃完了还是很饿,明明之前都不这样的,今天这一检查好像把他的胃掏空了,明明白天也没饿着吧,但是一拿到了检查结果就是很饿。
“转过来,给我看看。”
“看看什么?”
“我让你站起来!”
程问喜莫名其妙被他吼了,站起来的时候便也很生气,“你有毛病啊?”
“肚子疼不疼?”
疼倒是不疼,就是怪不好意思。在这之前程问喜从来没想过要怀孕,但是真到了这一天吧,他又忽然觉得没啥大不了的。
甚至他唯一比较庆幸的就是还好自己是在城里面怀孕的,不然的话他的孩子就要受苦了,很有可能跟他一样一辈子待在山沟沟里。
张良汉摸了摸他的肚子,感觉他还是偏瘦,于是就去给他做饭。今天买的菜还挺新鲜,不吃就浪费了。
“我不吃青椒啊!”
“从今以后都不能挑食。”
“说了不吃!不吃不吃!”
“不吃就永远别吃!饿死!!”
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癫,程问喜直接就被他的无理取闹给气哭了。
今天一天他都在出现各种症状,一会儿是晕车了,一会儿又是水肿脚痛。现在是心情沮丧和情绪过度波动,稍一有动静就起起伏伏的,甚至还会变得很莫名兴奋。
张良汉一点儿也不体谅他,一想到这里程问喜更难过了,呜呜的跑到了卧室里流泪。
“有本事就这样耗着,一直耗着,永远别吃。”
张良汉已经做好了饭,却不进去哄他。
程问喜于是就只好继续装哭,趴在被窝里面,这回还把鞋子都脱了。
“明天我不上班,有本事就哭一晚上,看是你先累还是我先累。”
他忽然就变得蛮不讲理起来,程问喜哭了半天受不了了。衣服一脱钻进被窝里,反正都已经吃过三餐了,这孩子也不可能真的饿死。
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僵持着,卧室的大门也一直开着。
“明天你为什么不上班。”
程问喜越想越不对劲,爬到右边床头的位置去观察他,透过这个错落有致的角落看见了张良汉隐藏在我卧室大门和客厅沙发之间的半张脸颊。
“你丢工作了?老板不要你了。”
“我跟老板请假了,明天就走,先把证领了再说,再等就真要喝西北风了。”
“领什么证?结婚证?”
“不然呢?我跟你领离婚证?”
“那我过生日的时候怎么办?不是说了要到时候先带我吃了海鲜大餐再去的吗?”
“海鲜你是肯定吃不上了,现在只有青椒,爱吃不吃。”
“那我就不吃!有本事你就饿死我!”
“等明天我俩领了证,我就去给你也买个手机,到时候有任何事情随时跟我联系,我把我号码缝你衣服上,免得你记不住。”
“我不要!你都没钱了还买啊?”
“我问郑辉借的,这一万差不多能够用到你生完孩子那天,再加上我这里一万,你读书的钱也有着落了。”
“你不是说明天再去补习班?”
“就今年,明年咱就搬家了。”
“搬去哪儿啊?”
“还不是很确定,你先出来把饭吃了。”
“吃什么饭?你都做什么了?”
“反正没有放青椒。”
“哦!”
程问喜于是欢欢喜喜的跑出来,一边穿衣服一边跑。
还真是没有放青椒,一根都没有,张良汉骗他呢。
“你不吃吗?”
“我不饿。”
今天一天经历的太多了,或者说这段时间经历的太多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都要死掉了,全凭着老婆孩子吊上来一口气。当得知老婆有了孩子以后似乎一切事情都变得合理了,一切的冲动也都消失了。这笔钱他早晚能赚,可是他的老婆孩子却不能等。有些事情早晚能做,可是他的老婆现在就有。
张良汉已经决定了要去借钱,不过是以个人的名义去找人借。他会给郑辉写好白纸黑字的欠条和还款日期,这一年就先这样吧,毕竟他们还要生活。
“你真的不吃?”
“我不饿。”
其实是有点饿的,但是看着老婆大口吃饭就不饿了,肚子里都有孩子了还这么愚蠢,一个大人样也没有,还跟小孩子一样跳脱。
“你坐过来。”
他要抱着老婆亲会儿,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
天大的压力在他头上,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故作坚强。老天爷偏偏就选在一个他什么都没有的时候送给了他一个孩子,偏偏就在他们都还没有领证的时候送来一个“初恋情人”……
“干什么……”程问喜坐在他腿上,被他亲得后背发麻,扭了扭继续吃饭,然后又转过来喂了他一大口,“好吃吧?”
“好吃。”张良汉有些气愤,但是快乐已经远远压过了兴奋,此时此刻他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他就是世界上最成功的男人。
“你跟郑辉……谈过吗?”
他嫁过来的时候才十七岁,所以郑辉跟他认识那两年他应该才十四五岁?张良汉便有些惶恐了,真的害怕他跟别人有过感情。
“我还没有谈过恋爱呢,一次都没有。”
“那你跟我不算吗?这怎么能叫一次都没有呢?”
“我是直接结婚的,一开始就不是太乐意,但是我爸太需要钱了,就也没有多不乐意了。”
“你确定你没跟他好过?”
“没有。”
“那你知道他喜欢你?”
“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那现在你怎么不拒绝?”
“我又不喜欢他。”
“那你用人家钱?欠那么多人情?”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你会帮我还的。”
“那我是你谁啊?凭啥我要帮你?”
“你是我老公啊?”
“肚子有没有不舒服?老婆?”
“……”
“老婆老婆老婆……明年我一定给你换个好地方,争取未来三年之内买房、五年之内买车,孩子的名字我都想好了,以后不管男孩女孩都叫张爱喜,也好听,也好叫,而且还很好记。”
“……吃饭吧。”
“不吃,我去把户口本找找,明天一早咱就走,坐车去,直接就把证领了!”
“太早了很堵的,而且公交车上全是人……”
他一直都不喜欢人多的车,这一点倒是从来都没有变过。从张家村的村口开始就这样,一直到县集之后还会捂着嘴巴难受一会儿,没想到进了城还是不喜欢坐公交车,从小到大就是个少爷脾气。
不过也还好吧,因为本来张良汉就没想让他坐公交,他们明天一早就打车去,他早已经想清楚了,有些事情必须是当机立断。
“明天一早你换身好看点儿的,他们说民政局的人拍照可快了,一秒钟一张相。”
“……那我们打车去吗?”程问喜小心翼翼的试探他,就怕他还要逼着自己去坐公车。
张良汉笑了笑,拿着户口本说道,“坐出租车,郑辉送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