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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九章空院

    魏津从来只觉这人对魏慎起的是那龌龊不堪的玩弄心思,不过瞧着魏慎样貌好、性子娇,在宫中孤身一人,在家中又不甚受魏道迟看重,故而便料得他有此问。只早已想得明白,但赌魏道迟顾忌家中众人,面前这人顾忌即位时短,人心尚散,名望尚浅,一少忠良,二短将才,不至要因情爱之事损了他初握的江山。

    他于此人面前,定是要豁出全家去的,便定了神道:“臣之心,便是家父之心。”

    “你放心。”陈阴禾忽而站起身来,口若含冰,半稳了声息,“你既如此说,届时,朕定将他毫发无损地送回家去。”

    陈阴禾盯着魏慎亦步亦趋跟着史安彦的身影,只觉这人无论样貌亦或性子,同他那讨人嫌烦的兄长都并无半分相像。他家里人的机敏,他竟是分毫未学来的,便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也能叫人拐了。

    齐甫方进门来,便见他正满面沉怒地正往外走。

    他忙上前道:“陛下往哪儿去?”

    “瞧瞧他们捣的什么鬼!”

    “一会儿子叫张绝来问便也罢了!”齐甫追着他劝,险些跟不上他步子,“到底在宫里头,怎敢生出事端来的?”

    话不投机,陈阴禾便懒怠应他,兀自往陈冰阳院儿里去。

    魏慎几个彼时正围着那幼犬亲抱,彼此争抢起来,不想便惊了这小犬,只见它往院儿里草树中一窜便没了影儿的。

    现下天色昏昏,却尚未掌灯,竟是不知它躲哪儿去了,满院人便都焦急,四处学着犬吠要诱它出来。哪想小犬未诱出,反将那主殿之人引来。

    院儿门轰然大开,众人一时见了他,心下惊怕,忙四处围上来行礼。

    陈阴禾先叫人点灯,又冷声问他几个:“在院儿里跑什么!”

    陈冰阳忙要应说没什么,谁想那犬只寻着光亮,不知从何处窜来,这么小小一只,直便往门外奔,方越过高槛,立时却被陈阴禾随身的侍卫一把抱抓起来,只不住摇尾扭身,嘤嘤哼叫。

    那三个面色霎时灰败下来,陈阴禾见了,便是冷笑,道:“原是有好玩意儿。”

    他三个自受了好生一通教训。陈阴禾知是史安彦主使,立时罚他出了宫去,又知会他父兄,只叫将他在家中拘些日子。那畜牲,便叫人拎去万牲园里同那野猫一同养着。

    魏慎自幼便喜欢这些玩意儿,心内十分着恼,同陈冰阳两个接连几日便都是闷闷的。

    陈阴禾不觉什么,只心想着同人亲近些,好歹将他心中忧惧消上一消,怎奈彼此身旁常跟着人,他又有意躲避,便苦寻不得时机。

    终究又不欲再将人唬着,在人前见了,便好言同他说话,偏他却不肯多应声的,常是眉轻蹙,眼微垂。

    陈阴禾尚忌惮魏家那位,近又听了齐甫一言,虑起陈冰阳年纪小,若瞧出一二,仿效去,要移了读书之心。如此,便不好将心思摆去明面儿上,一时便僵持着,心中自也不快。

    他知那人总喜些不干不净的猫狗牲畜,先只不欲肖了史家那小孩去,后却听人报他常念那二个猫狗,略一想,终叫人将那幼犬教训得当,只拴养在自己院儿前树下,诱他来看。

    魏慎果真上钩的,心内却怯怯,常便是同陈冰阳一道时方敢来逗那狗玩儿的。后察得陈阴禾只在窗后瞧一瞧他们,并不责斥,这方敢一人来。

    这么到了四月末,得以归家的日子,魏慎昨夜里高兴了半夜,今儿捡着陈阴禾上朝的空隙,亲拿了小藤球同屋里人新制的布老虎去给看狗的小太监,只叫给这狗玩的,终又忍不得留着逗弄了会儿。

    他悄悄地往阶上瞧,往窗边瞧,忽一愣,便想起那人上朝去了,并不在的。

    李言见他留得久了,再三劝不走的,便低声唬他道:“陛下可快下朝了,现下不走,一会儿子便要碰上的。”

    魏慎闻得此言,方忙说走,念及不多会儿便能见得家里人,一身便轻快起来,谁想到了时辰叫人领出宫去,绕着家里几辆马车转了三两圈,却未见得他大哥、姐姐,只他舅舅带了卫袭来迎他。

    他心中起疑,不住问身边人,身边人假做不知,只哄他睡觉。问舅舅同卫袭,又只道回了家去再说。

    魏慎心中惴惴难安,入了家中巷子,又远远见家门前只得他娘同身边一众侍从,心中惊悸,两眼立时便红了,只紧攥着嬷嬷手气愤道:“骗我、骗我!”

    嬷嬷连声道说哪里有人骗他。魏慎半悲半怒的,不多会儿落了地,即刻便哽咽着问他娘:“大哥同姐姐怎么不在?为什么不在?去哪里了、去哪里了?”

    “正往你爷家去了!”卫扬兮忙忙拉过他手来,“你爹发兵不几日,你爷身上便不大好。你爹好些年未回去,现下也没法子侍奉汤药,便叫得你哥哥姐姐去,合该如此的!”

    魏慎只是不信:“我、我爷去岁便道病了,怎如今方叫去的!”

    “你兄姊那时都要守孝的,怎么好去?”卫扬兮哄着他进家门,“他们半月前方走的,还给你留了书信,你若不信,一会儿子便看看!”

    魏慎果见得有两封书信。他姐姐的长些,足有八九页纸,书了许多好语软话,他哥哥的却短,只一页,不过解释缘由,又嘱咐他养好身子。

    魏慎翻着书信,从白日读至掌灯,反复见得他哥哥那番简短之言,心中难受,更不自禁地掉泪,又不住问他娘道:“那、那大哥、姐姐到了没有?我爷、我爷身子什么时候好?他们什么时候回来?能不能叫他们快些回来?——娘、娘,让我也去罢!我也伺候我爷,好不好?”

    卫扬兮暗叹,一一地软声应着他问。她心想,魏津不在许还好些,只他同魏潇从小一道,鲜少分离,如今却连魏潇也见不着,真不知要惹得他如何伤心了。

    府中分明只少了三几人,却要冷清许多,便连卫扬兮也不惯的,魏慎却怎么能惯?他只浑身都不自在,心中空空发疼,便连吃饭也提不起兴致,隔日又不肯同他娘出去逛,只在家中闷头写信催他兄姊两个快些回来,不时又咕哝抹泪。

    他娘见了,只能处处应和他,候他写完,立时便当他面叫了专人来去送信,后却暗翻了翻。

    “姐姐、姐姐,我在宫里每天都有想你,每天都想回家见你。可是我回了家,你却不在,我心都碎了,我好想姐姐,好想牵姐姐的手……”

    卫扬兮嘶了嘶声,但觉牙酸,便转去瞧他给魏津写的。

    “大哥,这一月你都不曾进宫来看我,我以为你不想我,回了家才发现,原来你真不想我。为什么大哥留的信这般短?大哥没了墨吗?我送……”

    卫扬兮看不过眼,便不欲看了,想了番,叹口气,却当真叫人将这信往递铺那头送去了。

    魏慎后只跑去他姐姐房里坐着,睹物思人,惹得冯嬷嬷、代杏只都围来陪他说话,又翻了魏潇叫留送他的玩意儿出来哄他。

    魏慎嗅得熟悉的味儿,便欲翻上他姐姐榻去,可又不想弄乱人齐整的床铺,便只赖着冯嬷嬷,求将他姐姐房中一床薄被拿走,道要带进宫里去,日日盖着。

    冯嬷嬷张嘴说不出话来,只这么见他抱着那被,不时低头轻嗅嗅,走远了。

    魏慎想一想,又跑去他哥哥那院儿,却见里头唯剩几个生面孔,做着洒扫浇花等事。他心中难过起来,只觉他大哥走得好生干净的。

    这么闷闷一日,傍晚时回了宫去,又见天儿阴阴欲雨,便愈发如此。只路过树下狗舍,摸了会儿小狗,又叫它摇着尾巴亲了面庞,这方展了笑颜。

    嬷嬷见了,便由得他在此处,自先领人回去收拾物什,只叫李言在旁陪着,又低声嘱咐他快些哄人回去。

    临近端午,卫扬兮同他收了好些粽子来。魏慎偷从包裹里拿了个尚存余温的角粽,见嬷嬷走了,忙便拆了要喂小狗。

    可送去嘴边了,小狗却偏躲着脑袋,不愿吃。魏慎心中奇怪,只得作罢,便想自己吃了,也不浪费。里头应是蜜枣陷儿的,他早便闻得甜丝丝的味儿了。

    “——少爷!”李言拦也不及,便见他已咬了尖儿去。

    陈阴禾于窗边隐约见得,心中惊怒,忙下了阶来。

    “魏慎!”

    魏慎惊转了身,便见一旁几个宫人正提灯照着他来,只听他冷斥道:“你同狗抢什么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