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虞不知道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去参加孙老爷子的葬礼的。
前一天刚公布了二模成绩，他考得相当好，但是情绪只起来了一点儿，就马上回落了。
孙老爷子一生会做人，前来吊唁的朋友几乎占满了整个灵堂，相比之下有血缘的亲人就显得人丁稀落了，除了亲孙女一根独苗苗，竟只剩一些孙姓旁支。
孙若岚在丈夫和表亲的帮助下麻木地迎接和送走一批批吊唁者，唐至焜陪她穿了一身白色孝服，眼里里是深深的担忧。
唐虞和贺衍一同出现的时候，孙若岚瞳孔机械地转了转，没有表情地张了张嘴：“啊，你们来了。”
唐虞看着她惨白的面色，瘦削的下巴，有些难受，低声道：“大嫂，节哀。”
孙若岚扯了扯嘴角，看了唐至焜一眼：“麻烦你接待一下小弟吧。”
说完她竟是直接无视了贺衍，转身回灵台前跪下了。
唐虞看着女孩的背影，总感觉哪里不对。
唐至焜尴尬地笑了笑：“若岚她…实在是太伤心了，贺叔，小虞，别介意。”
“不会。”贺衍摇摇头，“我们去看看孙老吧。”
唐虞跟着贺衍去了灵位前献花鞠躬。
他看着那张黑白的遗像，是孙老爷子一贯乐呵呵的笑容，唐虞一时有些恍惚，这位老人坐在轮椅上和蔼地问他年龄的一幕恍然如在昨日，如今却被摆在这偌大的灵堂里接受大家亦真亦假的怀念，有种深深的不真实感。
灵堂里并不安静，四下各个角落都传来窃窃私语，除了怀念感慨孙老的，还有不少在议论孙氏的未来，唐虞只觉得耳朵充斥着各种声音，聒噪。
只有孙若岚沉默地跪在那里，对周遭的一切都没有反应。
“小虞，我就不送你们了。”唐至焜苦笑，“你快高考了吧，别分心。”
“没事。”贺衍去开车了，唐虞在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不少眼熟的，也有许多陌生面孔，“大嫂状态不好，大哥你这阵子要辛苦了。”
“哎，这事谁又能想到。若岚这几天都吃不下饭…”唐至焜叹了口气，“不说了，你们快走吧。”
唐虞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一件事：“爸妈他们来过了吗？”
唐至焜点点头：“一早就来过了…爸还给我留了人帮忙…”
忽然灵堂内传来孙若岚的一声嘶哑怒吼：
“孙xx你别给我太过分！”
——“怎么着？我说的不对吗？老爷子不就是被你气死的？”
“怎么回事！”唐至焜皱着眉赶紧过去，唐虞也跟了上去。
只见一群人把两个事件主人公团团围住，孙若岚一身白色孝服，被她的闺蜜护着，另一边是个一身黑衣的男人，看起来三十出头，被身边几个男人拦着劝：“算了，别闹事，有什么用。”
听身边人的议论，应该是某个在公司当副总的孙家旁系，唐虞盯着他打量了几眼，眼生得很。前两年他还跟着贺衍还有心姐干点儿活儿，孙氏能说上话的人里从没见过他，想必是刚爬上来没多久。
孙若岚情绪激动，唐至焜和她的闺蜜们一起去劝她：“把他轰出去算了，别让爷爷走得不安生。”
男的那边也是劝了半天，那挑事的人作偃旗息鼓状：“算了算了都散了吧。”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碎了句嘴：“今儿也没见唐家老二啊，老爷子走他也有一份儿。”
唐至焜还没来得及发作，就见唐虞已经上去揪住了那人的领子。那人身材瘦小，个子矮了唐虞半个头，一下子被唐虞阴沉的面孔吓住了，哆哆嗦嗦道：“你你，你干吗？你敢动手？”
唐虞嗤了一声：“我现在是看你不顺眼。”
说完他便拽着领子拖着那人往灵堂外走。那架势不太像是正经人能有的气场，刚劝架的孙家旁系们也不是真有什么感情，意思意思拦了一下，主要还是嘴上输出：“我们孙家的家务事，你管什么闲事？赶紧把人放开。”
“孙老爷子的亲孙女，是我亲大嫂。”唐虞提都没提唐曦泽那位二哥，把那个挑事的人拖出灵堂就摁在了旁边的墙上，卡着他脖子，话却是对刚劝架的人说的：“你们他妈的除了姓孙，跟孙家能沾上几毛钱关系。”
被他按在墙上的孙xx哆嗦得满头大汗，憋得脸红气短，唐虞抽出一只手来拍了拍那张脸：“今天这日子，我也不想动手，你要是识时务，就麻溜的滚蛋。”
“不然，”唐虞顿了顿，那人已经吓得口水都流出来了，蹭到他手上实在有点恶心，但他还是坚持把话说完了，“反正在外面老爷子也看不着了，我也不是很介意出你的住院钱。”
孙xx疯狂点头：“我滚，我滚，你别打我…”
唐虞赶紧装作不耐烦实则迫不及待地把他甩开了，“不送。”
孙xx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一群孙家旁系远远地看着，偶尔小声议论两句。
唐虞懒得理他们，只想赶紧去洗手，这时忽然有个挺嫩的声音，递过来一张湿巾：“酒精的，可以消毒。”
“谢了。”
唐虞接过来撕开擦了手，还是觉得不舒服，正想找洗手间，就听给他递湿巾的那位又小声问：
“那个…唐虞，我们用不用滚啊？”
“？”
“随便你——”唐虞抬起头，愣了一下，居然是熟人——他的同桌，“你怎么在这。”
同桌还是那张娃娃脸，穿着不符合他气质的黑色正装，嘿嘿笑了两声：“你忘了，我也姓孙啊。我二爷爷的奶奶是孙老外祖的表亲。”
“…”唐虞不知道说什么，好在这会儿贺衍的车刚好开过来了，他便点了点头：“行吧，我走了，谢谢你的湿巾。”
“嗯嗯。”同学小声说，“拜拜～还有，你刚刚好帅哦，我也看他不顺眼很久了。”
唐虞摆了摆手，上了车。
贺衍合着车窗看了一眼外面的人群：“怎么了？”
唐虞把刚刚的事简单说了说，顺手抽出副驾旁边的湿巾疯狂擦手，“那人哈喇子淌我一手，给我恶心坏了…胆子那么小还找事儿呢。”
“无非为了钱权。”贺衍打方向盘，掉头，提速，“孙建东这事儿做得太绝，一分钱也没留给这些旁系。”
“这有啥奇怪的。”唐虞开了车窗，已经四月了，风里还带着点儿没散尽的寒意，“一群白眼狼，换你你能给他们留…”
唐虞说到一半闭了嘴，他忽然想起贺衍那堆远房亲戚没比孙家这些好到哪去，只不过贺衍雷霆手段，从接手公司一开始就断了他们的念想。集团内部不说干干净净，至少是一个敢来攀贺总关系的也没有。
“换我我会做得更绝。”贺衍没在意，目视前方笑了笑。
唐虞扭过头来盯着他，贺衍嘴角的笑还没完全散去，他顺着嘴随便说，其实已经没太注意自己在说些什么了：“那傻逼大概是觉得自己堂堂一个副总，结果一分股份也没捞着…”
“嗯。”贺衍笑着点头。
过了一会儿，唐虞才从亲爹的美色里挣扎出几分理智，注意到周边的景色，居然是回学校的路，忽然难得地有了几分返校的不情愿：“都几点了，我不想回学校…”
贺衍看了看表，确实快到晚饭时间了，毫无原则地问：“那回家？让你芸姨做你爱吃的菜。”
“算了，你陪我在学校外面吃点儿吧。”唐虞无奈，心里感慨自己这强大的意志力啊，居然能忍住不做昏君。
俩人在学校外面找了家还算干净的小店，唐虞直接扫码点单，“这家味道还不错，我有时候也跟林哲他们来吃。”
贺衍直接让他看着点了，父子俩口味像得很。
菜上得很快，唐虞下意识想叫两瓶酒，忽然想起贺衍还要开车，便要了一扎鲜榨果汁，“这个果汁还挺好喝的，我们班女生特别爱喝…”
“哎呀，唐虞！”
唐虞倒果汁的手顿了一下，一扭头，就见是庄雅他们几个二班的女生。
“你也在这吃饭呢？你今天好帅啊！”庄雅在几个女生的簇拥下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点红，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激动的，“这是你那个一直在国外念书的大哥吗？你俩长得真像！”
唐虞没应，只笑了笑问：“你们也出来吃啊？”
“嗯嗯！今天实在不想吃食堂了。”庄雅点点头，“那我们去那边啦！”
唐虞跟女生们挥了挥手，几个女孩子连蹦带跳地坐过去了。
“很受欢迎啊。”贺衍笑了笑。
那几个女孩现在还在讨论着唐虞，声音压得很小，可惜的是，这对父子听力都格外好。
“啧。”唐虞给贺衍夹了一筷子菜，“吃饭。”
贺衍托着下巴没动，看了一眼碗里的菜，然后就盯着唐虞。
唐虞瞅了他一眼，两眼，还是不动。
于是他又“啧”了一声，夹起菜送到贺衍嘴边：“吃！”
贺衍笑着把菜吃了，这才拿起了筷子开动。
那边女生传来小声的惊呼和尖叫，唐虞自然是听到了，扒着饭咕哝了一句：“你干脆在她们面前表演一个。”
贺衍依旧是笑，故意问：“表演什么？”
“牵牵啊，抱抱啊，亲亲啊。”唐虞掐着嗓子说话，“姐姐们，这不是我大哥哦，是我老公哦。”
贺衍忍俊不禁，伸手过去擦掉他嘴角的饭粒，“就你能贫。”
唐虞嘿嘿笑了两声，正要再说句什么，就感到裤兜里的手机疯狂振动起来。
唐虞有些不爽地掏出来想要按掉，一瞥居然是唐至焜，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大哥？”
“小虞，你在哪里，你看到若岚了吗？！”电话那边传来唐至焜焦急的声音，“她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