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浮生若梦 > 7 清醒
    严敏棠感觉自己轻飘飘的,浮在一片黑暗之中,突然一阵强光袭来,再睁开眼竟是来到了与叶佑安一起摘果子的那片树林。

    “小棠,快下来,果子已经够多了,小心别摔着。”温柔的声音让他几乎立刻掉下泪来,是娘亲。他低下头,年轻的娘亲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冲他展开双臂。抬起手臂看看自己的小手,他想起这是十岁那年一家人去湖边游玩的时候。他压抑住内心狂喜和悲伤交织的情绪,再抬眼已经在娘亲怀里了。

    “怎么啦,这么大还撒娇呢。咱们回去吧,饭该做好了,疯了一天累不累?”娘亲边说边给他擦了擦额角的汗,他只想紧紧抱着娘亲不松手,可身体却不受他控制,兴高采烈地抱起一堆果子,蹦蹦跳跳往湖边去了。

    湖边已经燃起一堆篝火,架在火上的鸡肉烤得金黄,油水不断滴下发出刺啦的声音,香味飘得老远就能闻到。

    “回来啦,小棠摘到果子没有呀?”爹坐在火边正往里添加树枝,见他们回来笑着问道。

    “摘到好多!”小严敏棠激动地跑过去,将怀里的果子拿给他看,一脸得意,眼神却不自觉往鸡肉上瞟,一副要流口水的样子。

    烤肉的是卫叔叔,一边的卫婶儿看他这馋猫的样子哈哈大笑,“小棠快来,烤得正好呢,别的地方可是吃不到这么香的烤鸡。”说着用刀切下一片连皮带肉的,吹了吹才递到他手里。

    原来是梦,严敏棠没有了方才的激动,只贪婪地看着爹娘的容颜,希望这梦永远不要醒。

    回家的马车上,娘抱着他,爹坐在一边,他知道是有重要的事要发生,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是什么。果然,娘拍着他的背轻声道:“小棠,你还记得荣荣表弟吗?小时候你们一起玩过的。以后他跟我们一起住,好不好?”

    “那舅舅舅娘呢,也一起住吗?”

    “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荣荣现在只有一个人了,所以他住到我们家,我们一起照顾他,你愿意吗?”

    小严敏棠点点头,“好,那以后就每天都有人陪我玩了。”说完一阵困意袭来,严敏棠昏昏睡去。

    再次醒来是在回家的路上,是十几岁上私塾的年纪,小严敏棠身边正是表弟杜荣。“小荣你别不开心了,他们都是胡说,咱们以后不跟他们玩。”

    小荣板着小脸一言不发,只顾低头往前走。

    “我向你保证,以后我要是当了家,店铺都分你一半,好不好?爹娘都说了我们是一家人呀,你不是我的跟班,是我的弟弟。好弟弟你别生气了。”

    小荣脸色更难看了,恨恨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一句话也不说。

    等他们回到家,发现家里已经十分热闹,平日经常往来的叔伯们都在。

    “小寿星回来啦。小棠快看看,这些都是给你的礼物。”胖得像弥勒佛一样的李叔乐呵呵地招呼,拉着他来到桌前,然后从堆成小山的盒子中抽出一个递过来,“这个是我送你的,快看看喜不喜欢。”

    小严敏棠一见这些礼物眼睛都直了,立刻忘记了刚才的不开心,接过来伸手就拆。娘走过来摸摸他的头,“就顾着礼物,道谢没有呀。”

    “谢谢李叔!”

    严敏棠忽略这边的热闹,在儿时的身体里左右环顾,终于在房间一角看到了杜荣。

    爹正拉着他说些什么,他乖巧地笑,频频点头,严敏棠看着这和谐的画面,却觉得这笑容分外刺眼。

    一阵白光闪过,场景又变了。

    严敏棠已是成年的样子,此刻正躺在地上,捂着腹部不断喘息,片刻后艰难抬起头,眼里满是痛楚和绝望,“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杜荣冷冷看着他,面无表情,连声音都是一片死寂,“因为只有你消失了,我才能得到我想要的。”

    严敏棠握紧拳头痛哼几声,脸上冷汗涔涔,“是我对你不好吗,还是我爹娘对你不好,你从来没有把我们当做家人吗?”

    “我的家人早就死光了。你们对我再好我也是外人,所有的生意所有的人脉都是你的,有你在我就什么也不是。”杜荣的声音因为愤怒有了起伏,不再像死人一样冰冷,“我不要别人施舍的好,我要自己拿到自己想要的。”

    他低头沉默一阵,再开口时又恢复了冷静,“你放心,你走之后我会好好孝顺爹娘,他们会衣食无忧安享晚年。”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严敏棠在地上缩成一团,脸色灰白,口中不断溢出暗红的血。他抬起头,眼里的不甘和愤怒像火一样喷出来,呻吟着手脚并用拼命往前爬,颤抖的手上尽是刺眼的红点。

    看着自己艰难爬行的样子,严敏棠想起了当时那肝肠寸断的痛,当年的自己多么愚蠢,一腔真情喂了狗,活该最后活活疼死横尸荒野。

    再一眨眼,又来到一间寺庙,看到知辛大师的那一瞬他终于将所有往事都记了起来。

    他的身体躺在隔间后的床上,床前立着一个虚影,面色冷厉,疾声道:“我做不到!我有什么错,为什么我一心对人好却落得如此下场,他一个恩将仇报的小人却可以一生富贵顺遂!”

    知辛大师并不在意他的无礼,“一切皆有定数。贫僧当初将你救下也是因缘,只可惜心余力绌,二十年后仍无法消解你体内之毒。换个角度看,这也许是另一种机缘,施主何不安然接纳,去看看佛主将指引你去向何处?”

    “若我执意报仇呢?”

    大师念了一句佛号,平静道:“贫僧会在你体内种下禁制,妄动杀念即会自行启动。”

    严敏棠握紧双拳心中升起一股悲痛的绝望,可内心的恨意让他的求生欲前所未有的强烈,越是阻止他,他便越是要手刃仇人报仇雪恨,他的人生已然成了一个笑话,除了复仇他别无所求。

    “贫僧已破例为你算过一卦,施主与华苍派仍有未尽因缘。华苍派火系内力亦是为你祛毒复生的必要助力,若此行可遇有缘人愿自损助你,施主便可有新的人生。”

    “你不怕我复生之后再去报仇?”

    大师笑道:“复生之后前世便已成云烟,何来报仇之念。”

    严敏棠思量片刻下了决心,“好,我愿意去走一遭,既有生的机会岂有不争之理。”

    大师拿出一块令牌,“这是华苍派掌门的令牌,你带上会有助益。记住,一年为限,一年后你身上的法力就会消失,那时你若不回来,便会魂飞魄散,再无挽救余地。”

    严敏棠接过令牌。大师双手合十默念法经,慢慢地,他的身体开始发光,几息之后已变得与普通人无异。

    大师目光炯炯:“世事无常终有归途,施主多保重。”

    下一瞬严敏棠便站在了烈日下的小路上,浑浑噩噩地抬起头,眼前几匹快马正奔驰而来。

    严敏棠睁开眼时已经躺在了床上,“原来我已经死了,”他想,平静的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个事实。

    现在再回过头看,这段时间的生活好像是一场梦,这个无知善良的他早已不是真正的他了。他已经死过一次,如果还像以前那样天真,那就真是死有余辜。

    环顾四周,这里并不是他的房间,但布局陈设相似,应该是叶佑安那里,他坐起身来,思索起目前的状况。

    和尚说他与华苍派有未尽姻缘,一定就是叶佑安了,虽认识不久,他们的感情已然相当深厚,以叶佑安现在对他的态度,助他复活应该不成问题。

    但是,他眼神冷厉,手指无意间撕扯着身上的薄被,他最先要做的必须是报仇。如果不能报此深仇大恨,即使再活一次也只是个笑话,什么顺其自然什么命运定数,都是一派胡言。人性本恶他既已领教过,那他就必须让这恶付出代价。

    正想得入神时叶佑安推门而入,看他已经醒来靠在床头,眼睛瞬间亮起来,几步上前来到床边,声音沙哑:“你再不醒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严敏棠收敛起愤恨的神情,乖乖道歉:“对不起,让你担心,已经没事了。”

    “是想起以前的事了吗?”

    “是,”这件事没必要隐瞒,他点头承认,却对想起什么只字不提。叶佑安见他不想说也没有多问,只关切道:“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严敏棠摇摇头,片刻后又显出迟疑之色,欲言又止。

    “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事没告诉我?”叶佑安一脸倦色,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握住他放在外面的手说:“不论你想做什么,身体都是最重要的,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如果,我得了不治之症,只有你可以帮我,但代价是你会武功尽失,你愿意吗?”严敏棠不管不顾地问了出来,满眼哀切地看着眼前的人,一瞬间他自己都分不清楚,这悲伤到底是演出来的还是真的。

    叶佑安直直看向严敏棠的眼睛,好像是在分辨这话的真假,严敏棠没有说话也没有催促,只静静等着。

    “我当然愿意,”叶佑安笑了起来,“以前我虽痴迷武学,却不能明白其中的意义,所以莫师兄才说,我的招式只是招式没有灵魂。但我现在知道了,武功若是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便没有任何意义。”他握紧严敏棠的手,“你就是我想保护的人。”

    严敏棠心中早就猜到了答案,却被这郑重打得措手不及,他避开眼没有接话,反而再次问道:“那,你愿意为我杀人吗?”

    握着自己的那双手明显收紧了,反应过来之后又赶紧松开。他低着头继续等待,知道这个问题才是真正的难题。

    “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叶佑安一口答应,眼神却不像刚才那般坚定,严敏棠心里大概有了底,不再多说。

    “你别紧张,我只是问问。”他冲叶佑安笑了笑,“那我就先回自己房里休息了。”

    走出到门口他又停步回头,问道:“明天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叶佑安只觉得严敏棠醒来后像是变了一个人,两人之间突然就隔上了一层,什么都变得模模糊糊,对方说话做事他一点也看不懂。

    他讷讷地点点头,看着房门在眼前合上,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站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