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你为什么......呜呜......”
看着泪眼模糊哭叫着的姜想,秦之垚一下子也愣住了,他赶忙松开了手,对方本就淤青的皮肤又压上了通红的指印,秦之垚用手擦着姜想的脸,他的泪水跟窗外的瀑布一样,涌个不停。怎么回事,以前虽然做爱的时候也哭,但哪儿都没碰就哭成这个样子还是第一回。
“别哭,怎么了,咬得很痛吗?”
姜想折腾了这么久,真的很累,身体的痛他甚至都有点忘却了,直至刚才秦之垚又按上了那淤伤,他才想起来自己昨天倒在地上那可悲样子,掌握一个瘸子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只要推开他的拐杖,让他寸步难行就可以了。心上一股子委屈终于压制不住,姜想忍不住地重新哭了起来。
“你放开我...呜呜......我求你了......放开呜呜......”
“好好,我放开,别哭了,没事儿的。”秦之垚从对方身上下来,姜想就立刻菊石一样蜷缩成一团,这到底是怎么了,秦之垚不明白,他又去抱姜想,许是身上真的没劲儿了,姜想也不动了,只是一直抽泣着,连脸都没露出来,枕头上一片水渍。
“不做了,睡觉好吧,嗯?”
秦之垚在姜想这里吃瘪还是头一回,他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姜想哭的样子不像是以前,他抱着姜想老老实实地躺着,哭着的身体比往常更热,因为情绪不稳定肩膀抽动,秦之垚摸了摸姜想的头,生生把自己的欲望给压了下去。
又哭了会儿,姜想晕乎乎地终于睡了过去,秦之垚也没有别的法子,就这么搂着他也睡去了,这个夜晚,令人感到陌生。
第二天一早,姜想很早就醒了,眼睛肿了,身上也酸痛,却完全没有再躺下去的欲望,秦之垚的手搭在身上,他就挪开,半蹲半跪地捡起来自己的拐杖,撑着脆弱的身体走去了屋外。秦之垚也睁开了眼睛,按照往常,他应该会搂住姜想再躺一会儿的,可看着对方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秦之垚又说不出来,看着空了一半的床铺发了几秒钟的呆,才起床。
姜想虽然对秦之垚有了些芥蒂,但是也没到憎恶他的地步,只是心里的感觉很复杂,他还是准备了两个人的早饭,坐在餐桌上却不言不语,像是吵过架的夫妇。姜想低着头,不看他,也不说话,手里的勺子搅拌着稀粥,一圈又一圈,还是秦之垚忍不住先开了口,“我一会儿去办公室,就把合同做出来。”
一听这话,姜想才缓慢地抬起了头,看了看放在柜台上装文书的铁皮盒子,闷闷地“嗯”了一声。
“这里的转让款会多付一些,因为地势很好,而且有条瀑布在,多给钱是因为它真的有商业价值。”
姜想仍然低着头,白瓷勺撞白瓷碗,咣当咣当没有回应,他不懂那些地产啊开发的之类的东西,值多少钱他也不知道,这里的价值对他来说不是数字能够简单衡量的,他在这儿生活了半辈子,和奶奶的回忆,在他痛苦时候陪伴他的瀑布,马上就全都不属于他了。
“其实我也不想不顾你的意愿拆了这里,但是这个项目对我们公司很重要,我想了想,我们签这个合同,改成转给我个人,不是公司,算小姜哥你帮我的忙,行吧?”姜想的样子太明显了,秦之垚其实知道他还是不想离开这儿,可是拿着拆迁款搬走,对姜想来说是最好的选择,秦之垚尝试着打点儿关系牌,希望姜想能好受点儿。
可对姜想来说,卖给谁又有什么区别呢,对于他来说都是一样的,他又只是“嗯”了一声,
于是这天上午,秦之垚就去办公室里做好了文书拿过来,一式两份,姜想只是潦草地扫过合同上内容,他没有精力也没有足够上知识去支撑他去研究这一份东西是否真正对自己有益,只是在应该签字的地方写下名字,再盖上手印,就这么结束了。
姜想把合同放进了铁皮盒子里,扣上开关,仿佛永远都不会再打开看一眼了似的,他的心被千斤重的秤砣拽到了地心,无法提起兴趣,只是机械地进行下一步,从柜台底下找出经经久未用的蛇皮袋子,一件一件往里塞着自己的旧家当。
“那就这样了,谢谢小姜哥,我找个搬家公司过来帮你吧?”秦之垚看着姜想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手臂上的淤青极其刺眼。
“不用,我自己可以。”姜想头也没抬,看着手里的玻璃杯,这是小时候有一年过年奶奶带他去集市里买的,上面印着那时候他都不认识的卡通图案,一共两只,不小心摔碎了一只,奶奶就把自己的那只让给他用,玻璃杯就算经受了多少年的风霜,用水冲洗一下还是剔透的,姜想攥着这杯子,突然特别想奶奶,找了条毛巾把杯子包得严严实实,放进了袋子里,这是要带走的东西,看上去没用,但很重要的东西。
“小姜哥,我知道你不想走,但去城市里,能比在这里过得更好的,你不要担心。”
“我知道了。”秦之垚的语调比过去要加倍亲切,可姜想却惧怕这种温和背后是否还藏着其他的东西,他继续收拾着,答话里也没有情绪,既看不到喜悦也听不出悲哀来。
“那我先回办公室去,晚点来找你。”
秦之垚得带合同先回一趟公司,分享这个好消息给项目组,然后进行之后的工作推进,他抬脚迈出门槛,走出门的一瞬间,屋后瀑布的声音突然被放大了很多倍似的,回头仰视,今天是个大晴天,瀑布在阳光下熠熠闪耀,弯弯绕绕,终于这一切还是让他给得到了。秦之垚目光下沉,屋子里此时还没被阳光照进,和外界形成了冷色调的对比,姜想低着头坐在屋子里,弯着腰往脚边那个巨大的蛇皮袋中装着杂七杂八的东西,拐杖放在一旁,腿无力地垂在地上,不知道怎么,他看上去孤伶伶的,秦之垚不禁这么想,他捏紧了手里的文件,打算快去快回。
姜想就像一只低速旋转的陀螺,看起来好像马上就要失去运转的力量,停下来认输了,可紧紧盯着就会发现,他能以微弱的力量坚持不懈地旋转下去,他一个人打包着房子里的东西,一刻不停,从早到晚,像是要逃难一般,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也感觉不到饥饿,一直到晚上,才停了手,房子里已经被大大小小的袋子和箱子堆满,小卖铺的好处就是留下了很多瓦楞纸箱可以使用,姜想一直在用绳子把东西绑在一起,磨得手指肚都红了。
衣服被子装好了,零零碎碎的小物件也尽可能地都塞进箱子里,碗筷之类的易碎品都包了起来,家里的铁锅和水井肯定是挪不走的了,桌子柜子虽然很旧了,但用了很久也用惯了,姜想不知道能不能把这些也带走,如果有可能,他真想把整个家都搬走。
他在脑海里盘算着,去县里租个小小的屋子,能把东西放下,他一个人占不了多大的空间的,但得是一楼才行,有楼梯的地方他爬不动,还有哪里能找到搬家的师傅呢,他得出去问问才行,可这里的公交线路都停运了,又给他添了一份难。
想了太多,姜想皱眉都皱得头痛了,给自己简单做了点吃的,看见灶台上昨天才蒸好的菊花还没晒干,拿着到了屋前,他什么时候就得走呢,能不能等得及这花茶晒好装进罐子里呢。
竹编簸箕端到井边石沿上,姜想坐在门口,夏天末了的夜晚已经带上了秋天的温度,微凉的空气刚刚好,夜空中繁星点点,瀑布直直落下,他抬起头,小时候的夏天就是这么度过的,坐在院子里,数天上那数不尽的星星,直到睡着了,被奶奶给抱回屋子里。
时间,过得太快了啊。一转眼,什么都要消失了。
姜想看夜空看得太过出神,完全没注意到秦之垚来了,他就站在一旁看他,那张瀑布的照片里,姜想就是这样仰头的姿态,他终于看见了对方的神情,与料想中不尽相同,他看上去很平静,但哀伤。
“度假村建成之后,这里会做一个瀑布的景观台。”
突然听见讲话,姜想吓了一跳,他回头一看,秦之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姜想双手握牢了自己的拐杖,像是怕被人把这东西抢走似的,秦之垚口中说的观景台还是别的什么,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个,请问我要什么时候之前搬走呢,找住的地方可能要花些时间......”姜想不安地提出了这个疑问,他从来没有去过别的地方,也不知道找到住的地方要花多久。
“搬去哪里?回我们住的地方不就行了。”秦之垚感到奇怪,姜想怎么突然这么用词,而且,他不和自己住一起,还能去哪里呢。
“不行......”
从姜想离开那个房子的晚上,他就已经很深刻地明白了,那不是属于自己的地方,手臂上的淤伤在隐隐作痛,仿佛在告诉他,别回到那里,会再受伤的。
有什么不行的,住了那么久,怎么突然就不行了,秦之垚蹲下身子,“小姜哥,就在家里住,有什么不好的。”
“我有好多东西要搬,住你那里太打扰了。”
姜想心里其实在想,那儿根本不是自己的家,自己不会再拥有一个家了。
“合同是立即生效的,按照这个的话,现在就得搬走了。”秦之垚看姜想态度还挺坚决的,于是又拿出话术来试图劝他,果不其然,姜想一听就面露难色了。
“能宽限几天吗,我真的找到住处立刻就能搬走的。”
“这边的施工计划都已经定了,估计这两天就会动工,要是没搬走的话,里面放的东西应该也保不住了,所以还是得尽快才行。小姜哥,你不用跟我客气的,我们一直一起住,不是好好的吗?”秦之垚半威胁半哄骗地向姜想发射糖衣炮弹,好像从昨天开始,姜想就不看着他讲话了,他终于察觉心底的违和来源于何处,姜想应该看着他的,应该无时无刻用明亮的眼睛关切着他的,他把姜想还回来的钥匙又放回了他手里,按得牢牢的,不许他再推拒,“就这么说定了,这两天我就找人把这些东西搬走,我们一起回家。”
姜想听了秦之垚的话,这么紧急的日程,他确实没有办法,于是只能为难地应下,“那我付你房租......然后,我会很快找房子的。”
秦之垚笑着应了,可心里压根没有放他走的意思,不过两三天日,他就带了人帮忙搬走东西,姜想则是由他开车带回去,对方没有太表露情绪,一直低着头,直到坐上车子离开,才回头望了望,树木的绿影在车窗上变了色,一闪而过。
姜想最后一次做的花茶终究是没有晒干,竹簸箕打翻在井边,微微干枯的白花在水面上漂浮着,渐渐腐败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