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吧，不要离开我。
陪在我身边。
——
累。
疼。
傅旻醒来之后，脑子里出现的就是这两个念头。
他强撑着缓缓拖起身子，小心翼翼靠在床头，合上眼睛休息。
“不是说累了就不会做梦的吗……”
傅旻小声呢喃着，接着他用了抹了一把脸，强撑着下床洗漱。
客厅依旧空无一人，只是窗帘被拉开系在两旁，灰蒙蒙的光透过窗户倾注在窗后的地板上，空气中的灰尘如飞蛾般晕头转向不知去处。
“……”
……
傅旻跟严瞬请了假，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这条街他走过无数次，行人总是匆匆如流水，来来回回毫不疲倦，而他光是走在这条街上，就耗费了所有精力。
傅旻感觉自己的眼睛耷拉在地上，皮肤就像点燃的蜡逐渐融化，骨头战战栗栗，随时都会如破旧的房屋一样散架。
就像一具尸体。
不知走了多久，至少人群不再拥挤，而傅旻也站在了一个小巷口。
巷子与街上仿佛是两个世界，街上热闹非凡，巷子内昏暗无光。
不带犹豫的，傅旻走进了小巷。
小巷里的路湿哒哒的，掉漆的墙壁和堆满垃圾的墙角已斑驳多年。
滴答，滴答。
雨水滴落。
“咚、咚。”
吱呀——
门开了。
“你来了。”
“嗯。”
————
“……我，我叫夏沫。”
夏沫扎着低马尾，鼻梁上架着厚重的眼镜。她低着头看着膝盖上不停扣弄的手指，有些紧张。
随后，她小声说：
“……你们好。”
掌声响起，这似乎给了夏沫一丝勇气，她抬起头，正视着大家。
“大家好，我叫陈伟。”
陈伟看起来有些凶，他的衣服很脏，泥块一样的东西依附在上面，但他周围的人却没有任何反应。
“我是袁安琪。”
“沈源。”
……
……
“你呢？”
“傅旻。”
“你好啊，傅旻。”
“你好啊。”
一阵无言。
“大家好像都有点紧张，那先由我开始吧。”
“我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工资三四千，没有什么钱。”
“我是独生子，父母在七年前离异，母亲在三年前去世了，葬礼上只有我和我的婆婆。”
“我有时候——”
那个人好似渐入佳境，不断诉说着自己的痛苦，仿佛那些痛苦要变成藤蔓紧紧束缚他让他成为痛苦的石塑。
那个人似乎回忆到了非常痛苦的地方，他颤抖着弯下腰，双手捂住脸，哽咽声在寂静里清晰可闻。
而傅旻只是看着被椅子围住的地面中间，那是整个房间最亮的地方。
“……方毅，你……”
他身边的女人有些触动，伸出手慢慢拍着他的脊背，而女人伸出的手上，布满伤痕。
“谢谢你，袁安琪，谢谢你。”
……
“我是一个运货司机。”
“我的女儿跟她妈走了。”
陈伟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他的目光一直看着对面那人，准确来说，是看着那人后面的黑暗。
“她妈妈在我出差的时候找了其他男的，在我回去之后直接就跟我摊牌了，我们打了官司，那个男的背后有人，把我女儿带走了。”
“去年过年，我一个人回去。”
“我妈开门，看到我一个人，问我她们两个怎么没回家。”
“我没有说话。”
“我……我根本不敢说出口。”
他这才泄了气，脑袋耷拉着，眼神呆滞的看着对面。
“为什么你前妻要找别的人呢？”
夏沫下意识问出口，反应过来后脸红地说了一句抱歉。
“没关系，其实也是我的错。”
“运货一次就要好几天，出差更是一个月。”
“没有人会永远愿意等待一个不归家的人，它毫无意义。”
夏沫红了眼，她低着头，手指已经被扣出血，在白净的手上显得非常鲜艳。
“我是一个……孤儿。”
“我在成年后就离开了孤儿院。”
“学校里的人都非常讨厌我，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讨厌我。”
“我买不起好看的衣服裤子，用的东西都是好心人捐赠的，我并不在意，我一直觉得，好好学习，就能改变未来。”
“大家在我的桌子里放垃圾，下课了想扔垃圾就会走到我的旁边把垃圾扔我身上。”
“什么都没有说，可是就是告诉我，我是垃圾。”
“确实，我从一开始就是被扔掉的垃圾。”
“可是我觉得我没有错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一直在学习怎么交朋友。”
“我还记得孤儿院里的姐姐跟我说，外面的人都非常友好，对会很喜欢我。”
“大家会喜欢我，我也会喜欢大家。”
“可是，可是……”
眼泪如珍珠滴落，打湿了脚边干涩的地面，夏沫不断用手擦拭自己的眼睛，直至红肿。
……
……
时间一点点过去，最后只剩下傅旻。
他顿了顿，张开嘴，说：
“我杀了人。”
此话一出，众人瞬间抬起头。
傅旻缓慢抬起头，大家这才看清了他的模样。
黑暗中的傅旻就像一朵艳丽的玫瑰，而那句我杀了人，更是为这玫瑰附上最危险的点缀。
“我被骗了，骗子让我杀人，我不杀，他们就会杀了我。”
“那些人死的时候非常痛苦。”
“我根本下不了手。”
“时间长了，我得到了他们的信任。”
“他们帮我做事，在那里，我发现有很多跟我一样的人，都是被骗进来的，他们有的是被威胁了家人，有的是被威胁了爱人。”
“后来我为了逃出来，暴露了自己。”
“是组织老大顾及旧情，网开一面，放过了我。”
“有很多人，都被杀了。”
“因为我。”
“后来我被追杀，是组织老大出面，让我活了下来。”
傅旻，你要为那些因你而死的人赎罪，齐敏下个月就可以去见她弟弟了，是你，害死了她。
——
大家陆续离开，灯光熄灭，唯一的光源是被打开的大门。
“你居然还敢回来啊。”
“我还以为你已经被抓回去了，傅旻。”
傅旻转头，看向那人。
那人拿起兜里的控制器，按下，灯光乍现，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方毅。
不过他全然没有方才痛苦至极的模样，反倒一字一句说出让傅旻厌恶的事实：
“他是不是已经找到你了?”
“真是恶心啊。”
“沈楠艺呢，他死了没?”
“早死了，你那枪挺准，一枪命中。”
傅旻没有理会他的打趣，时间不早了，要回去了。
他走向门口，身后，方毅有些气恼喊道：“凭什么你可以逃，凭什么?”
“明明只是个beta。”
砰。
傅旻猛地摔上门。
他默默想。
不该来的。
——
黑漆漆的过道，傅旻靠在墙上，看着门发呆。
他不想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傅旻耷拉着头快睡着了，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他看到逆着光看着自己的傅倾。
傅倾面无表情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傅旻率先先移开了视线。
“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回来？”
“你先去洗澡，很臭。”
傅旻皱眉，他明明没去酒吧，哪来的——
不对，是信息素。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越过傅倾进了房门。
一股陌生的香味萦绕鼻间，傅旻没有顾及，直接说：“你能不能不喷香水，别把我家搞得全都是你的味道。”
“我没喷香水。”
“别烦我了。”
傅旻根本不想跟他说话，他本来就不想回家。
他回房间拿了换洗衣，然后直奔浴室。
在关门时，他特地上了锁。
傅倾显然听见了锁门的声音，他有些不解：“我想进来，这个东西能拦住我?”
傅旻没有理他，迅速脱了衣服开始洗澡。
浴室里，那股香味似乎更重，仔细分辨，是一种恬淡清新的香气。
“哥哥，你今天去了哪里？”
听到哥哥两个字，傅旻心里一紧。
他抿了抿唇，说：“跟着我的人呢？”
“……我没有让人跟着你。”
傅旻看着门上黑乎乎的身影，说：“你要干什么？”
门外的人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傅倾离开了。
傅旻松了一口气，刚刚的身影，他想起，很久以前，也有这样的影子在跟着他。
那时还是高中，他基本上是一个人步行上下学的，那时候傅旻没有时间想东想西，光回家就要花一个多小时。
所以，他自然没有发现有人在跟着他。
一开始，他是发现每次回家，都有一个人跟他一起，他以为是顺路的同学，没有多管。
直到后面，有一次他在处理班级学生名单时，才发现这个人是隔壁班的，而他填的家庭住址，跟傅家大相径庭。
傅旻瞬间起了警戒。几天后的晚上，他请求朋友和他一起回家，恰好朋友爸妈不在家，他就住了下去。
在进入房间后，傅旻等了一会到二楼窗户口往下看。
果然，在盼不到人出来后，那人打开手机拨通了电话，没过多久，电话接通，他着急的对着那头说些什么，那个样子就像跟踪小孩的人贩子。
不知道什么情况，最后那人生气的踢了踢旁边的草堆，然后离开了。
朋友不禁唏嘘，让他以后小心点。
傅旻自然想弄清楚，所以第二天早上，在看到那个人后，他直奔过去。
那人看到他过来，瞬间不知所措，反应过来后想跑，却被傅旻吼住：“我报警了，警察马上来！”
“你没有证据！”
傅旻掏出手机，打开了一个个视频，视频里都是那人神色慌张地跟着他的样子。
“说，是谁让你跟着我的。”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跟踪他，他其貌不扬，又身无分文。
“没，没人。”
“我跟你好像不熟吧？”
“我劝你快点说，等会警察来了就不像我这样了。”
突然，警车鸣声响起，由远及近。
他害怕极了，慌忙之下，说出了出来：“傅倾！是傅倾！！”
傅旻愣住，这是他没有想过的答案。
“他为什么会选你?他给你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啊！！”
“他说，只要我跟着你，就可以给我想要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
“不关你的事！”
接着他迅速跑走，并且拨打了电话。
傅旻猜，应该是傅倾。
他没有追上去，转头对身后赶过来朋友说：“他跑了，关了吧。”
于是，鸣声戛然而止。
“你先去学校，我还有一些事，我会跟老师请假的，你别担心。”
朋友走了。
傅旻拿起手中的手机，上面赫然是报警界面。
他退出来，按下一个陌生电话。
几乎是下一秒，那边就接起来了。
只是，无人说话。
终是傅旻打破了沉默。
“阿倾，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时，他还觉得傅倾是个好孩子，是个依赖哥哥的好弟弟。
袁湘不允许傅倾跟傅旻有任何接触，是傅倾主动跟傅旻联系，并约定，这个号码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直到后面，傅旻发现自己手机被监听了。
傅旻等了一会，
“哥哥，我想和你一起上学可以吗？”
傅旻语塞，傅倾知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为什么问这个?
“怎么了阿倾，这当然是不允许的啊，好了阿倾，别闹了，你想干什么，为什么找人跟踪我。”
“那哥哥可以不要跟别人玩吗？”
“不可以，他们是我的同学，是我的朋友。”
“那为什么我只能在家里，为什么我没有同学，为什么我还不能见到哥哥?”
“……阿倾。”
“今天晚上哥哥回家，我会去见你。”
“真的吗？”
“真的，所以不要闹了，嗯？”
“对不起哥哥，其实我没想到他会这样。”
眼看事情终于可以到正轨了，傅旻收了柔色。
“你是怎么联系到他的?”
“对不起哥哥……”
“说。”
时间有些晚了，他退出界面，打开微信跟老师请了个假，随后找了个椅子坐下，静静等待傅倾的叙述。
“是那天，我去哥哥学校之后，回家的时候看到的，他好像很苦恼，我就帮了他。”
“然后呢？”
“我问他认不认识哥哥，他说认识，我就问他能不能让他多跟我说说哥哥的事，他说哥哥很受欢迎，我请求他多注意注意哥哥的事，作为报酬我会给他想要的东西。”
“……他想要什么？”
“他说他想买一个球鞋很久了，我就给他买了。”
傅旻沉默了。
傅倾也没有作声。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少爷，你在——”
“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傅旻看着手机息屏，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脑袋。
“……阿倾。”
他不知道傅倾会不会骗他，但他现在更觉得无语。
真的会有人为了虚荣而去犯法吗，更何况，他们现在是高中生了。
傅倾他到底在想什么，他现在无法无天到这种程度了吗？
还是……
还是说，他的生命真的能被随意践踏?
那个问题，直到晚上见到傅倾，也没有回答。
因为那晚，是所有噩梦的开始。
——
“哥哥，你洗好了吗？”
“……你到底要叫到什么时候?”
“要一起洗吗？”
“傅家没钱了?”
“有。”
“那你怎么不去治治脑子。”
“……”
“哥，我发情期到了。”
傅旻猛地从浴缸里站起来，水花四溅，他有些紧张的看着门口。
那股香气愈发浓郁，傅旻整个人都要被淹入味了。
“你终于疯了?快滚回去！”
他急急忙忙踩着拖鞋跑到门口，用手紧紧拧紧门锁。
“哥?”
“我说了，没用的。”
门被大力拧开，傅旻用尽全力也无法制止门把的转动。
门不是锁着的吗?！
慢慢的，门被一点点打开。
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傅旻面前。
傅倾手上的钥匙被光照得明晃晃。
“忘了吗？”
傅倾看着眼前害怕的连肩膀都在微微颤抖的人，有些懊恼，怎么哥哥这么害怕他了。
他向前一步，伸出双手抱住傅旻，头埋在他的脖子旁边，深吸一口，接着发出满足的喟叹。
“……哥哥，求求你了。”
“救救阿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