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所长的办公室中飘着一股甜味,蜂蜜般的甜郁,恩希德坐在浮士德的办公桌前。浮士德的办公桌材质是最新型的钛合钢,也就只有拜恩嘉德的触手砍得断。
浮士德生得俊美,五官标致中带着极致的邪气,彷佛是从恶意中淬炼出来的污秽,一双灿金色的蛇瞳正饶有兴致地盯着神情平静的恩希德,嘴中含着一根棒棒甜,酸酸甜甜,是柠檬味,浮士德以前怕苦又怕酸,但是跟祸蛇争夺光明神失败後,他就爱上了这该死的酸甜感,祭奠他永远无法抵达的天堂,诅咒那条该死的祸蛇。
恩希德朝浮士德弯起笑容,对於昔日的上司,恩希德眼中没有丝毫尊敬,看浮士德就像是在看地位相当的平辈:“请替我注射十三号禁药。”
浮士德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什麽,直到恩希德再复诵一遍,他才意会过来面前的少年究竟想做多麽疯狂的事情。
十三号禁药是研究所制造的最新型药剂,能够激发强大的异能,但无论是施打在人类还是异形身上,都会产生极为强烈的副作用,痛,无止尽的痛,浮士德至今为止已经对三十余名实验体施打了药物,但无一例外,全都挺不过去副作用,活活痛死。
“我没记错的话,你已经拥有最顶尖的治癒型异能了。”浮士德挑起眉毛,“我有没有听错,你想让我拿你做实验?”
恩希德面带微笑地点头:“不用顾虑,替我施打就好,一切後果我自己承担。”
“我拒绝。”浮士德慢悠悠地回绝,“你要是出事,皇室那边绝对不会放过我,我不会蠢到因为你得罪他们。”
“但是你不得不承认,这世上只有我能挺过它的副作用。”恩希德笑得更灿烂了,“因为我绝不会死。”
这话勾起了浮士德的兴趣,恩希德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可以说是不死之身,恩希德拥有的异能不仅能够令逝者起死回生,也能死後的自己又重归於初生状态,浮士德现在最愁的就是找不到好素材来测试十三号禁药的威力──究竟能将潜能开发到何种究极状态,迄今为止的实验体不是熬不过痛苦就是痛到咬舌自尽。
但如果是恩希德的话,这事说不定能成。
浮士德活了几千年,始终在研究如何创造出与神并肩的造物,能够与至高无上四柱神并驾齐驱的伪物。恩希德本身就是光明神的碎片,换言之,恩希德或许有机会成为那名最接近神的存在。
只不过现在有亿点小问题,若是实验失败,意味着恩希德又会幼体化,然後丧失一切记忆,届时研究所必须承担整个皇室的怒火,这对浮士德而言是场豪赌,他没有任何退路。
然而恩希德的诱惑对浮士德太大了,成功的话,就相当於浮士德距离天堂之门更近一步,有朝一日,他终究能凭藉自己的力量撬开天堂的大门,跟他最心爱,最崇拜的光明神重逢。
“听起来是很危险的东西呢。”
浮士德的身後蓦然响起一个清澈的女声,无知无觉,浮士德转过身,就见窗台上出现了一名身穿无袖绿洋装的少女,长相绝美,绑着长长的亚麻色辫子,眼睛是凡人绝对不会拥有的金色圈圈眼。
在遥远的过去中,堕天前,浮士德曾见过拥有这双眼睛的人,或者说是天使更加确切。光明神座下的天启四天使,每一名天启天使都有独特的颜色象徵,既然面前这名少女身穿的衣裳是灰绿色的,那麽她十之八九就是最强大的死亡天使,若是她手上还有把灰色的镰刀,那这机率便是百分之百了。
死亡天使跟他一样,同为光明神的狂信徒,他们应该会聊得来,若是有机会,浮士德实在很想跟死亡天使畅谈他们的崇高理念。
但现在他想拿光明神的碎片化身来做实验,他不认为死亡天使黛芙涅尔会视而不见。
“我现在算是您的守护天使。”黛芙涅尔托着下巴,虽是在笑,却给人一种蛇一般的冰冷感,皮笑肉不笑,笑意在抵达眼底前就已凝结,“我不能容许您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
恩希德的笑容依旧温和:“这不是伤害,这是我在挑战。”
异形社会虽有完善的法律制度,却是绝对的弱肉强食,无法打破的阶级制度。
恩希德虽然拥有极其顶尖且罕见的治癒型异能──但是用处不大,贫民窟那血淋淋的教训让恩希德意识到,要想在这异形社会生存下去,最好的办法还是获得强大的攻击型异能。
无论是拜恩嘉德,还是支配各区域的大公,又或是他的孩子们,每一个异形的能力都具备十足十的杀伤力。
在恩希德躺上实验床,被穿戴上防自残的拘束衣与口枷时,他恍惚想起了以前刚被拜恩嘉德抓到皇宫,当成宠物调教的经历,那段屈辱的过去。肌肤传来一阵刺痛,冰凉的药剂从颈侧注射进他的体内。
紧接着是一股灼热感,像是有火焰爬过他的四肢百骸,要连他的灵魂都焚烧殆尽。
恩希德的意识分成两半,他听见自己在尖叫,但他冷漠地看着在床上挣扎鸦嚎崩溃哭泣的自己,冷漠地,事不关己地注视着,很疼吧,一定很疼吧。
反正他不会死,反正他死不了。
区区疼痛,怎敌得过十五年的调教与憎恨。
恩希德眼前的景色在变幻,恍惚回到了初次生育的那一天,身为临盆孕妇的他被锁在床上,感受着痉挛,抽搐着,颤抖着,幼小的生命从他的子宫里,阴道中滑了出来,但却不是人类,而是一只像猫的生物。
恐惧吞噬了他的疼痛,他明明是人类,他怎麽会生下一个怪物呢?
恩希德想摔死那只喊着母亲的猫崽子,但最後无疾而终,他诅咒着一切,憎恨着一切。
场景又变了,恩希德还是被锁在床上,妊娠的痛楚让他冷汗直流,他好疼,这次生下的却不是动物,而是一颗蛋,蛋跟猫崽不同,不会因为羊水破了就往下坠,它依旧卡在他的子宫中,拜恩嘉德像个慈悲的丈夫也像个无情的暴君,面色平静地按压着恩希德鼓起的肚子,恩希德哭着求饶,哭着悲鸣,换来的是拜恩嘉德欢快的笑容。
“希尔,”拜恩嘉德温柔地用力一按,把那颗蛋挤出了宫口,“你又要当母亲了,开心吗?”
呱呱坠地的蛋被放在叠起的毛巾上,不消片刻,一条黑色的小蛇钻了出来,用软软的、尖细的声音呼唤着:“母亲。”
恩希德好想死,但他就像被诅咒了,这辈子都死不了。
濒死感对恩希德而言并不算稀奇,拜恩嘉德并不是个合格的饲主,是第一次饲养宠物的新手,下手根本就没分寸,好几次恩希德都被他弄得奄奄一息,却又被强行从鬼门关拽了回来,继续接受那惨无人道的调教。
拜恩嘉德一直都想驯服恩希德,但恩希德难以驯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拜恩嘉德得到了恩希德这只宠物,却终究没得到他的心,他驯化不了恩希德,也就只有使用宠物芯片能让恩希德屈服,但也仅此而已,恩希德直到最後连斯德哥尔摩都没患上。
恩希德现在历经的疼痛比他生孩子的每一次都还要痛,但现在恩希德却多了余裕思考,甚至是回顾他的人生。恩希德最痛恨的就是回忆,他的回忆是由痛苦与堕落交织而成的,爱他的他爱的人皆已逝去,他已不知自己究竟在留恋什麽。
当疼痛超过他的身体能够承受的极限时,恩希德的意识轰然崩塌,就像被世间之恶吞噬的世界一样,一点一滴地被黑暗蚕食,恩希德意识到自己可能要死了,但是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他又见到了当初牵着他离开黑暗的那个存在。
那人有着太阳般璀璨的金发,大海般湛蓝的蓝眼睛,恩希德又见到了光明神。
真实也好,虚假也罢,对此刻的恩希德而言都不再重要了。
光明神朝恩希德伸出手,恩希德回握住了光明神的手。
向着无暇的光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