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他们还是不停地问他,耶稣就直起腰来,对他们说:“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谁就可以先拿石头打她。”接着又弯着腰,用指头在地上画字。
他们听见这话,就从老到少,一个一个都出去了,只剩下耶稣一人,还有那妇人仍然站在当中
耶稣直起腰来,对她说:“妇人,那些人在哪里呢?没有人定你的罪吗?”
她说:“主啊,没有。”
耶稣说:“我也不定你的罪,去吧,从此不要再犯罪了。”
——《约翰福音》第八章7-11节
01
好比你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却在起床的三分钟内忘得一干二净。
记忆像潮水般褪去,无数的场景对话人脸通通糊成一团,宛如五彩缤纷的颜料被一根棍子搅成一团,再也分辨不出细节,只剩一团混沌的灰。
紧接着,记忆的大潮再度汹涌,过去的一桩桩一件件幻灯片似地浮现,走马灯似的,在脑内激烈地上演。
仅仅片刻,你就从一场大梦中醒转,回到了现实。
这就是你在过去几分钟内的感觉。
你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间厨房,锅碗瓢盆烤箱香料一应俱全,厨房的主人看起来十分热爱烹饪,此刻你的手里正握着一把菜刀,砧板上是切了一半的卷心菜,番茄整整齐齐地切成豆丁小块,叠在一半。
炉子上的汤锅发出“噗噗”的声响,食物的香味争先恐后地涌入鼻孔。
眼前的一切如此陌生。
你惊慌地放下菜刀,跑出厨房,却和一个陌生人撞了个满怀。
“罗恩,你怎么了?”陌生人长着一双漂亮的绿眼睛——然而此刻你无心欣赏——口中吐出一个陌生的名字。他伸着头,往厨房里看了一眼,然后露出如释重负般的笑容:“我还以为厨房里着火了。”
你愣愣地看着他:“罗恩?”你不叫罗恩,你的名字是理查德。
“达令,你今天怎么这样怪?”他伸着手在你眼前晃了晃,白皙的胸膛从睡衣敞开的前襟里漏出来。
一个陌生男人,衣衫不整地在你的面前,叫你“达令。”
一切宛如贝克特的荒诞剧。
在长达三秒的沉默后,你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第二个问题也脱口而出:“这是哪里?”
陌生男人的表情凝固了。
紧接着,笑意宛如破出薄冰的春水般在这个男人的脸上漾开:“罗恩,你在和我开玩笑吗?这一点都不好笑。”
他笑着摸摸你的脸,哈气连天地绕过你,走到炉子边关了火。
被他触摸过的那一小块皮肤微微刺痛。
你知道那并不是生理上的不适,你只是不喜欢来自陌生人的身体接触。
男人熟练地从碗柜里拿出碗和汤勺,给自己盛了一碗汤,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三明治,就着这种怪异的搭配,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他吃得很快,吃相算不上优雅,却也并不难看。
你的目光从他蓬乱的棕色短发到他绿色的眼睛再到他低头时露出的白皙脖颈,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了起来。
“我不是罗恩。”你说。
男人刚好把最后一口塞进了嘴里,表情仿佛一只餍足的猫。
用猫来形容一个男人似乎很奇怪,但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却没有什么不妥。
他看起来二十出头,显然比你小上至少半轮,也许还是个在校生,个子不十分高,大约比你矮了半个头,身材纤细却又不显得羸弱。
吃饱喝足的他抛来一个懒懒的嘲讽神情:“你不是罗恩又能是谁?至少我们半年前刚认识的时候你是这么自我介绍的。”
“不过……”他拉长的语气像一个小勾子般勾住了你的神经:“你愿意叫什么名字就可以叫什么,我不在乎。”
半年?明明昨天你才参加过好友的订婚宴,喝得酩酊大醉睡在酒店的客房,怎么可能跟这个年轻人认识半年?
“你是说,我是一个厨师,现在和你已经认识了六个月,正在同居中?”你看着茶几对面的青年,现在你知道了,他叫安塞尔,刚满二十一岁,是个年轻的穷画家,或者按照他的说法,小有成就。
莱斯特的婚礼在十月,而现在已经是4月,你也不在纽约,在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内,你跨越整个国家,来到了西海岸的洛杉矶。
怪不得刚刚那么一会功夫,你已经出了一身黏腻的汗——洛杉矶的气候可比纽约要热烈的多。
“同居?”安塞尔一边的眉毛挑起老高,显然对这个说法并不满意。
“不是吗?”
“罗恩,我们上个月结了婚的。”安塞尔的身体前倾,向你靠了过来,“在拉斯维加斯。”
你呼吸一滞,恨不得天花板现在就塌下来把你们两个都压死算了。
你认识莱斯特近十年都没敢跟人表白,怎么会跟一个认识了不到半年的小鬼结婚,见鬼的还是在拉斯维加斯!
不是你疯了,就是这个世界疯了,当你在这间公寓的厨房中醒来时,现实脱缰得好比磕了药的脱衣舞男。
你身上穿着从前不屑一顾的花衬衫——那可是莱斯特最讨厌的风格,趿拉着拖鞋,在洛杉矶山上的一间破公寓里给一个陌生人做午饭——对安塞尔来说也许是早饭——不仅如此,你还顶着一头乱得和安塞尔不相上下的鸡窝头,天知道你从前为了搞定发型,每天都要用掉半罐发胶!
梦境都不会有这么狂野,但这些迹象却告诉你,你成为了你从前难以想象的那种人,在这里过上了全然不同的人生。
你深吸一口气,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挪到一边去,试图重新把思路理顺:“所以,拉斯维加斯?我们怎么会……”光是说出结婚这个词就很难,你的老家在俄亥俄州,父母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至今你都没向家里出柜。
想想你父母发现你有了一个丈夫后会做出什么样的神情!
不过一切也许还有转机——
“那天我们喝了个烂醉,差点在赌场里输掉了底裤,”安塞尔眉飞色舞地开始描述,“又没钱住酒店,只好在街上晃荡,大概从赌场走出了几公里——我腿都快断了——正好路过了一座小教堂……”
糟糕的部分来了,你想道。
“……安德鲁神父可真是个好人,”他称赞道,“我们在里面坐了一会,你问我要不要结个婚,我想,这听上去不坏,你跟我,两个相亲相爱的穷光蛋……”
安塞尔脸颊发红,双眼发光,透出快活的神情。结婚这么神圣严肃的事情在他口中仿佛小孩子过家家。
“就这样,嘭!”他说,“在拉斯维加斯过了个周末。我俩就成了已婚人士!”
没有鲜花白鸽、高定西装、浪漫的海滩和亲友的环绕,只有一个草率到极点的仪式和一个叫安德鲁的神父,你的眼前开始发黑。
“说起来,你当时写的名字确实不是罗恩,好像是理查德……什么来着?”他拧着眉头,面露苦恼:“我差点以为你是个逃犯。”
“哦……”你有气无力地说,失掉了最后一缕希望。
如果这世界真的有上帝,那么他根本不该让拉斯维加斯存在!
“你是逃犯吗?”安塞尔安静了下来,那双猫一样灵活狡黠的眼睛看着你。
“……”情况比你是逃犯还要糟糕。
“放心,我不会出卖你的。”安塞尔咧开嘴,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两颗小虎牙让他看起来更稚气了些,“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我不是逃犯。”你不适地退后,与青年保持一个得体的距离,对方却对你的意图毫无察觉,跟着贴近了一点。
你当然不是一个逃犯,与之相反,你是姑娘们口中的钻石王老五,年纪轻轻、事业有成,还高大英俊、一表人才。
可惜的是,你喜欢的是男人,更可悲的是,你喜欢是还是某个特定的男人。
你从进入大学第一天认识他,至今十年,哦不,算上失去的半年,已经十一年了,可惜对方是个只喜欢女人的直男,现在更是定下了婚约,按照计划,今年的十月份将会是他的婚期。
你本以为自己会有一整年来适应这个事实,但生活总是能变着法子对你更残酷,他让你作为同性恋出生在一个传统保守的天主教家庭,让你在刚刚离开家能够主宰自己的感情时,陷入一段无望的暗恋,也能让你努力营造的生活一夕间崩溃。
现在,比你小上8岁的丈夫就坐在你的面前,天父在上,他根本不是你的理想型。
你不过是在莱斯特的订婚宴会上喝醉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