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分离性障碍患者 > 09 永葬心底
    一支烟燃尽了,滚烫的火星落到你的手指上,回忆骤然终止。

    许多年后,你读过王尔德的生平,才明白他为什么而笑。

    爱本就毫无理性,更无法用道德束缚,又何必探讨。

    你浑浑噩噩地回到办公室,几番犹豫后,终于鼓足勇气打开了邮箱。

    邮箱里有一份辞呈,收件人是人事部门。

    辞呈是在莱斯特的订婚宴前写的,你曾经以为自己无法承受他成为别人的新郎,但实际上,你最不能承受的还是离开他。所以它一直留在你的草稿箱里,像一根刺扎在你的血肉深处,不敢想起,无法遗忘。

    也许现在是离开的最好时机。

    鼠标再一次停留在了发送键上。周围的一切潮水般离你远去,变成了无意义的白噪。

    只要按下去……

    只要按下去,一切就干脆利落地结束了。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心跳便不由自主地加速,胸口像是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插了一刀,利刃穿过你的胸膛和灵魂,切割你的心脏还残忍的来回搅动。

    你开始出汗,呼吸急促,按着鼠标的手微微颤抖。

    “下班啦,工作狂!”詹姆斯过来不耐烦地敲了敲你的办公桌,“还不去吃饭?”

    勇气立刻就像是被扎破的气球里的空气,跑了个精光,你慌忙关闭了邮箱的界面。

    辞职信仍然没能发出去,躺在草稿箱里,像一份无法消灭的罪证。

    你对莱斯特爱情的罪证。

    你再次把它锁在了心底。

    安塞尔依然在家中等你,客厅的落地灯亮着,暖色的光芒从灯罩里流淌到四面八方,灯下坐着那个棕发绿眼的年轻人。

    他看着一本书,正到入神的地方,听到声响,头也不抬地说了句:“欢迎回家。”

    你脱下鞋子,轻手轻脚地走到他面前,一把抱住了他

    他抬头,将你推开些,把书放到一边的茶几,眼睛看着你,露出一点好奇和笑意:“怎么了?不是去看医生了吗?医生怎么说?”

    你说:“安塞尔,我大概、也许、可能永远也想不起我们的过去了。”

    他眼里的那点笑意渐渐灭了,神色转为黯然,脑袋耷拉下去,像只斗败的小兽。

    你捧起他的脸,亲了亲他的嘴唇:“那么,甜心,你愿意和我重新开始吗?”

    他眨了眨眼,眼里立刻明亮起来,像是有一蓬火在里面燃烧,照亮了他的脸庞:“乐意之至!”

    于是你放开他,站直身体,后退一步,伸出右手:“你好,我叫理查德·皮尔森。”

    他也很郑重地站起来,握住你的手:“安塞尔·温彻斯特。很高兴认识你。”

    他轻易地宽恕了你,这使你感到松快。

    你们一起做了晚餐,安塞尔给你打下手,把蔬菜切得七零八落。难以想象他这双创造美的手竟能做出这么丑陋的食物。

    好在味道还是一样——多亏了我的手艺,你暗暗想。

    你们对坐着吃饭,吃到一半,你忽然起了好奇心:“说起来,安塞尔,我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安塞尔没有立刻回答,瞧了你一眼,接着喝了一大口奶油浓汤。

    “怎么突然问起来?”

    “好奇。”

    “很普通,”他说,眯起眼睛,“有天晚上我去酒吧,看到你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上去有点失魂落魄,我心想,这么帅还一个人,我运气真不赖,就找你搭讪,请你喝了杯酒,然后我俩就睡到一块去了。”

    你险些把面吃到鼻子里去。

    “睡到一块?”

    “对啊。”安塞尔说,“有什么奇怪的吗?”

    “没……没有。”你慌忙低下头。

    没想到“罗恩”是个这么奔放的人,你平常连gay吧都很少去,更别说跟第一次见面的人约炮了。

    不过说回来,一个能在拉斯维加斯即兴求婚的人,又能保守到哪里去呢。

    好了,现在你可以心安理得地把放在心愿单里十年的“一夜情”划掉了。

    第二天你哼着歌去上班,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中午。

    你从抽屉里掏出了午餐盒——安塞尔破天荒起了个大早为你准备了三明治,含羞带怯地把餐盒塞到了你手里——走到茶水间,正要推门而入,你听到一个声音低声抱怨说,公司高层最近的决策简直就是豪赌,天天提心吊胆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玩脱了。

    你推门的动作略一迟疑,又听到另外一个附和说不如趁早找下家。

    你一把推开门,里面是两个正在喝咖啡闲聊的下属,看到你,立刻闭上了嘴。

    于是你装作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跟他们互打了招呼,闲聊了几句说最近的天气可真是糟糕,几个人虚伪地寒暄了一轮,对方就火烧屁股一般地离开了。

    这仍然没有破坏你的好心情,但你的笑容在打开餐盒盖的一瞬间凝固了。

    两片面包黑的像焦炭,上面用番茄酱歪歪扭扭地写着“loveyou”,火灾现场一般的触目惊心。

    你忽然明白了安塞尔神情的含义,哪里是羞怯,分明是羞愧。

    你果断把三明治扔进了垃圾箱——开玩笑,吃下去是有可能被送急诊地好吗——下定决心回家告诉安塞尔他做的午饭很好吃你很爱他,然后拿起手机,准备下楼找家餐厅吃个简餐。

    你在电梯里碰见了詹姆斯,对方拿胳膊肘支了支你,揶揄道:“你这个工作狂竟然还有准点吃饭的时候?”

    安塞尔的三明治飞快地掠过你的眼前。

    “对啊,不行吗?”

    “附近新开了家餐厅,我听说还不错,要不要一起去?”

    “好啊。”

    十分钟后你们坐在了餐桌前,这家不仅环境优美,服务良好,而且上餐也上得很快。

    詹姆斯像是饿狠了,唰唰唰地干掉了自己的份,又把魔爪伸向你的餐盘。

    “你最近很忙吗?”你有些诧异,把面包让给了他,他点的那些都够他平时吃上一天了,通常他只有在工作不堪重负的时候才会这样胃口大开。

    “唉,忙到出翔,你是不知道。”詹姆斯愁眉苦脸。

    “怎么了?”

    “你看看最近的大项目。都说上帝欲使之灭亡,必先使之疯狂。”他叹了口气,“你觉得这日子还能过下去吗?”

    莱斯特的决策一直都非常激进,在别人看来的确是过于冒进。

    “我们这些人担心有什么用?”你悠闲地吃着炸鸡块,似乎不为所动,“安心干好自己的活就是了,大不了也就是辞职走人,再找下家。”

    詹姆斯是你的学弟,比你晚了两年进公司,所以并不知道某些旧事。

    六年前,莱斯特经手了一个十分不被看好的项目。

    他一进公司就是MD,虽然以他的家世根本不算什么,和现在的职位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毕竟是空降,手头的资源并不多,又四处不讨好,阻力层层。

    所有人都等着看他狠狠地摔跟头。

    你虽然只是个分析员,也意识到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那时的你看来,他无疑是自寻死路。

    可莱斯特不仅做到了,还做得非常漂亮,狠狠地甩了所有人一个大大的耳光。从此以后,他一步步进入公司的核心,扳倒了一个个对手,坐到了今天的高度。

    他的对手里面有一个被迫辞职,也许是打击太大,听说不久后就跳楼自杀了。

    然而你还是感到了一丝怪异。

    那是部门庆功宴的当晚,到最后所有人都喝得七荤八素,你跟他一起靠在阳台上吹风。

    十二月初的纽约,那几日正经历着一股寒潮,气温骤降,夜风很凉,吹得你瑟瑟发抖。

    莱斯特喝得很少,他从头到尾都端着同一只红酒杯,从庆功会开始到结束,杯中的液体才减少了一半。

    “你一开始就确定会成功吗?”你问他。

    他从来就不是亡命之徒,而是善于精确控制一切的谋划者。以你对他的了解,你知道他必然有相当大的把握才会做出决定。

    他注视着前方,眼瞳在夜色中呈现一种深沉的蓝:“六成吧。”

    “那么也有很大的可能会失败咯?”你向后靠在露台的栏杆上,半个身体落入漫天的风雪。

    “当然,世上从没有百分百的事情。”

    “要是失败了呢?”

    “那就失败了。”他语气平淡,无谓地勾了勾嘴角,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酒。

    雪花飘进你的衣领,被体温融化成雪水,你因为醉酒而昏昏沉沉地脑袋顿时清醒了几分,寒意在你的脊柱上淌下,也在心头滚过——那是上亿美元的项目,失败了,可能有很多人因此而蒙受损失,严重者甚至丢掉生计,无家可归,连莱斯特自己都有可能因此在公司里无法翻身。

    可一切在他的口中却轻飘飘的好似一局游戏。

    “进去吧,”他说,“我有些冷了。”

    也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莱斯特确实有点疯狂。

    你看着神色苦恼的詹姆斯,在心里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