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诊所回到公司,时间已经接近下午一点,莱斯特似乎掐准了点,给你发了条短信。
——一起吃饭?
你瞧了眼抽屉里的三明治——看上去可不怎么诱人——在对话框里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没过几秒,信息又回了过来:那么停车场见。
你于是坐上电梯,一直下到地下二层,电梯门缓缓打开,有人站在电梯前等候。
是莱昂。
你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刚刚拿到了晋升的机会,现在已经比你高了一级。
“去见客户?”
“不,只是去吃午饭。”
“哦。”他皱了皱眉,露出不赞同的神色,“现在整个部门都在超负荷运转,你怎么还有时间去外面吃午饭?”
最近这家伙不但升了职,似乎还和董事会的某位大佬牵上了线,可谓是春风得意,对着你也是格外的趾高气昂。
你越过他,看到莱斯特已经把车开了出来,于是果断闭上嘴巴,避免浪费口舌。
莱昂把你的沉默当成示弱,轻蔑地哼了一声,走进了电梯里。
终于把这家伙送走了,你长出了一口气,走向莱斯特的车,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是你的同事?”莱斯特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随口问道。
“现在是我的上级了。”你说。
“哦。”莱斯特点点头,“他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你说,“就是日常问候。”
莱斯特瞟了你一眼,但你完全没有发觉,一路上你都在绞尽脑汁地盘算着该怎么开口让莱斯特和你见心理医生。
但转念一想,这和他当初逼你去看医生有什么分别?
你会不会太过分了?
“迪克?你怎么了?”在你第三次差点把炖菜送进鼻孔后,莱斯特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尴尬地放下汤勺,用餐巾擦了擦脸。
“呃,莱斯特……”
“嗯?”他放下了刀叉,冰蓝的眼瞳专注地看着你。
现在似乎不是一个好时机。你上回问他心理医生的事情,莱斯特的反应就挺激烈的。
如果他拒绝了你怎么办?或者觉得你太多事干脆选择分手?这种担忧似乎也并非毫无道理。
而且伴侣咨询?你都不知道你和莱斯特现在这种关系算什么。
你在他的注视中失掉了最后一点勇气:“没什么。”
莱斯特递过来一个奇怪的眼神,但你已经重新往嘴里运送食物,切断了所有重启对话的途径。
下午部门会议的时候你几乎全程走神,与莱斯特有关的事情一遍一遍跑进你的意识,顽固地占据了你所有的注意力。
那些你脑中的噪音,仿佛电影中令人不安的背景音乐。
就连詹姆斯都看出了你的异常,会议一结束,他就朝你靠了过来,那手肘支了支了你:“理查德,你最近有点心不在焉啊,我们的工作狂去哪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什么事情……?”你的思绪显然还在很远的地方。
詹姆斯翻了个白眼:“刚刚维多利亚对你说了什么?”
“呃……”你绞尽脑汁地回忆,最后沮丧地发现自己显然对刚才一个小时内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看吧。”詹姆斯摊开双手,“理查德,你有什么困扰吗?这可完全不像你。”
“事实上,是有些烦心事。”你耸了耸肩膀,努力让语气轻松些,“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打算忙完这阵休个长假放松一下。”
詹姆斯露出羡慕的神色:“长假,哇哦,听上去真不错!”
你挤出了一个笑容,并且期望使它看上去比实际上更真诚些。
要么解决,要么结束,时间总会给你答案。
日以继夜的两个星期后,你终于迎来了你的邮轮假期。
日历已经翻到六月,气温日渐攀升,登船的这一日,天空万里无云,只有炎热的风从大西洋徐徐吹来。阳光、大海、还有豪华的邮轮,这世界上难道还能有比这更叫人轻松愉悦的景象吗?
邮轮缓缓地驶离了港口,纽约越来越远,岸上的人慢慢变成一个个移动的模糊不清的小点。
直到这个时候,你才恍然发觉,邮轮已经远离了那个喧嚣世界,你早已厌倦它的浮华和浮华下的重压,急需一场逃离,来找回自由呼吸的感觉。
船巨大而平稳,就像一座小岛,人站在上面,几乎感觉不到摇摆
阳光灿烂,你斜倚在栏杆上,心头的阴霾似乎也在微微腥咸的海风中被吹散。
早就该这样做了,你心想,愉悦的感觉流向身体的每一处。
你转头,视线越过走廊尽头,莱斯特也上了这层甲板,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脱去西装,穿上衬衫和休闲短裤,挽起袖子,把身体从繁文琐节中彻底解放出来。
他在你身边停了下来。
“这地方可真不错,”你说,“为什么我之前没想到要多来几趟呢?”
不用到处奔波,只要晒着太阳,懒洋洋地到处游荡,今天跟明天更是没有任何分别。
“如果你喜欢,我们可以每年都来。”莱斯特对你说,他换了个姿势,背靠在栏杆上,大半张脸都藏在墨镜下,但那高挺的鼻梁和形状姣好的唇瓣依旧彰显着他出色的外表。
你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他裸露的皮肤,白皙的,泛着浅淡的红,仿佛春天的樱花花瓣,又光滑的像是贻贝的内表面,毫无疑问这正是长期不见日光的后果。
哦,这具身体可得好好晒晒太阳,你暗想,不过还有整整一个星期呢。
“你知道我家在俄亥俄,离伊利湖挺近,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爸妈第一次带我去湖滨度假,我坐上游湖的船,想,我的天,这湖也太大了,大海估计也就这样了,直到我第一次看见大西洋……”
你远眺波光粼粼的海面,摇了摇头,仿佛又变成了那个七岁的男孩,兴奋的感觉还残留在你的脑海,一转眼你已经迈向了三十岁。
莱斯特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一点:“跟你想象不一样?”
“湖跟海,终究还是不一样的。”你笑了笑,为这段回忆画上了句号。
“其实,我还没有去过湖区。如果有机会的话……”莱斯特朝你靠近了一点,“你愿意做我的私人导游吗?”
“当然。”你也不自觉地凑近他。
整条走廊上只有你和他两个人,只有几只追在船尾的海鸥能看到你们。你的心跳渐渐盖过了海浪声。
你可以透过墨镜看到那双眼睛——和今天的海一样碧蓝而深邃,毫无疑问它们也正在注视着你。
你想吻他。
于是你便这么做了。
你摘掉他的墨镜,用你的嘴堵住了他的唇瓣,温存的接触只持续了一秒,汹涌地激情便淹没了你的理智,你一把抱住他,用舌头撬开了他的双唇,与他交缠在一起。你们交换着津液与渴望,还有不断上升的荷尔蒙。
直到听到走廊尽头沉重的脚步声,你们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回房间吗?”他问。
你擦了擦有点肿的嘴唇——刚刚他在你的下唇上咬了一口,些许刺痛,更多的是兴奋——迫切地点了点头。
床头灯的暖色光芒洒在莱斯特的侧脸上,让他冷冽的气息软化了不少,他已经陷入了熟睡,表情松弛,呼吸平稳而绵长,眼珠在眼皮底下微微颤动,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你支着脑袋,就这样安静地看了一会,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指尖捻过他柔嫩的唇瓣,恋恋不舍地在那里逗留了几秒。
如果余生的每一个夜晚,你都能看着他这样睡去该有多好?
然而你们尚还年轻,在这个年纪说一辈子,显得不自量力又痴心妄想。
你一直渴望拥有让他依靠的力量,渴望能支撑他、保护他、陪伴他,但他总是走在你的前方,让你只能仰望他的背影。
这样的你,真的有给他幸福的力量吗?
夜色慢慢吞噬了喧嚣,纵情狂欢的人群也逐渐散去,把寂静还给这一片海中的孤舟,涛声透过密封的舷窗,隐隐约约渗透进来,让人仿佛身处海洋的怀抱之中。
困意瞅准时机占领了你的身体,你放弃了思考,在莱斯特的身侧躺下来,伸手揽住了他。
躯体的温度在裸露的皮肤间传递,不知怎的,忧虑忽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亲了亲他的鼻梁,与他共同进入了梦乡。
你们在船上享受了几天悠闲的日子,无边无际的海洋隔绝了一切,只留下游轮上享乐的天堂。
这天晚上你们受船长的邀请一起到顶层用晚餐。
阿方索船长是个意大利男人,棕色的皮肤像涂了橄榄油一般的发亮,头发乌黑浓密,笑容爽朗,用带着口音的英语与你们交谈。
觥筹交错间,船长说起一位特殊的客人。
他明亮有神的棕色眼睛向你看来:“理查德,你对歌剧有兴趣吗?”
“有,”你停下了手中的刀叉,“但我对歌剧的了解不多。”你说的是实话。
“莱斯特呢?”
“相当喜欢。”莱斯特抬起蓝色的眼睛,露出饶有兴味的神色。
“那你们一定不能错过明晚的表演。”
“什么表演?”你问,被勾起了一点好奇心。
船长的语气十分愉快:“你知道吗,曼泽尔女士也在这艘船上。”
“百老汇女星萨曼莎·曼泽尔?”莱斯特微微吃惊。
“没错!”船长露出神往的表情:“哦,她可真是迷人。”
莱斯特问:“她要在明晚献唱吗?”
“是的。”阿方索说,“所以我才说你们一定不能错过明天的表演。”
“你怎么看,理查德?”莱斯特向你看了过来。
“为什么不呢?”你耸耸肩膀,你乐意满足莱斯特的喜好,并不知道不久后你就会为这个决定后悔不已。
晚上九点你们一起坐在了宴会厅中,一侧的舞台摆上了麦克风,身着深紫色晚礼服的黑发美人款款走到舞台中央。
你几乎是立刻被她吸引住了,阿方索说的没错,她的确十分迷人,如果你不是更喜欢男人,恐怕立刻就要为她神魂颠倒
女人洁白无暇的皮肤仿佛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在大厅中宛如一轮明月,如果夜之女神降临人间的话,恐怕就是她这般模样了吧,你不禁暗暗想道。
她绿色的眼睛像女王冠上的宝石,散发着神秘而难以言喻的风情。这使你短暂地想起另一双春水般的双眸,心脏为之隐隐悸动——你已经有许久都没有想起那张脸了。
萨曼莎·曼泽尔察觉到你的注视,冲你意味深长地一笑
莱斯特沿着她的视线看向你,这使你立刻收回了飘远的思绪。
别再沉湎于过去,你无声地警告自己。
“她很漂亮,不是吗?”莱斯特说,抿了一口红酒,鲜润的嘴唇染上红酒的色泽,宛如沾了水珠的樱桃般。
“是的。”你附和道,然后凑到他耳边,唇瓣擦过他的耳垂,“但是没有你漂亮。”这就更倾向于调戏了。
莱斯特没气恼,只是放下酒杯,示意你重新把脸转向舞台。
萨曼莎戴着白手套的手调整了一下话筒的位置,开始唱了起来。
她的歌声比外貌更美,流水般漫过整个宴会厅。
说来惭愧,你在纽约住了那么多年,竟然没有贡献过一回票钱。现在你才知道人们为什么要去看现场。这种体验是无与伦比的。
今晚的曲目是那首着名的《NewYorkNewYork》
Startspreadingthenews,i,mleavingtoday……Ifimakeitthere,i,llmakeitanywhere……Iwanttoinacity,thatneversleeps……Andfindi,manumberoopofthelist,kingofthehill……?
管弦乐低低应和,纽约的高楼大厦掠过你的脑海,川流不息的车马、第五大道上的衣香鬓影、时代广场,长岛海岸,你依稀回忆起初见纽约时的惊艳。
她就像是一个风情绝艳的佳人,叫人一旦前来,就不舍离去。
转眼间,时间流转十余年。佳人依旧,你却已不再是曾经的你
你就坐在你梦寐以求的人身边,你实现了曾经的梦想。
但你所梦想的,就是你真正渴求的吗?
接下来你该去向何方?迷惘不自觉从心底升了起来,周围的一切又远去了。
这时,有人在中途进入了大厅,后方不远处的座位被移动,椅脚摩擦地面的声响一下子将你从歌声营造的情景中拽了出来,你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一个身姿绰约的棕发女人进入了你的视野。
她背对着你,但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认出了她。
妮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