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威尔森的诊所出来,你不想立刻回去,便决定在街上走一走。
这也许是你最后一次来这里。治疗结束了,随之而去的还有心头上的重压。
安塞尔爱过你,或者说,他爱过罗恩。即使这份爱走到了现在这步境地,至少,它曾是那么真实和诚挚。
是时候了,彻底放下安塞尔,放下莱斯特,生活和你都会不断向前。
一个人的散步其实也很愉快。
街角的那个流浪汉其实是个小提琴手,他总是沉默地拉着曲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不在意琴盒里别人扔下的零钱,你驻足听了一会,然后扔了二十块进去。
街角那家商店的橱窗如此精美,几乎就像一个缩小的世界,店主一定是个很有情趣和品味的人。
报刊亭的老爷爷,他看的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你从前也很喜欢,如果你能停下来买份杂志,再和他聊一聊,没准会收获一个意想不到的朋友。
还有路边摊卖的墨西哥卷饼,你总是一犹豫就走了过去,这回你没有,停下来买了一个,好吃极了。
……
这些东西你从未注意到,步履匆匆的人注定看不到这些美好的东西,他们的眼里都被目的地填满了,容不下别的东西。
没有真正的绝境,生活总是会有一个答案。
你的答案,也一定就在前方等着你。
你走过街角,到地铁的入口,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理查德,快看一下新闻。】是埃德蒙给你发了消息
你有些莫名,迅速回了过去【什么新闻?】
在等待回复的过程中,不详的预感益发强烈。
气泡中的点点点最终变成了文字,不详的预感也变成了现实。
【莱斯特他出事了。】
生活似乎酷爱和你开玩笑,就在你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又给你来了个意想不到的变故。
莱斯特的手机已经无法打通,你只好转而联系他的秘书。
对面传来的消息也不容乐观。
“情况很糟糕吗?”你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机。
“现在一切都还不明朗,皮尔森先生。”秘书试图控制情绪,但颤抖的语调还是泄露了她的真实心情。
公司的股票在消息出来后瞬间大跌,就连你的资产都蒸发了三分之一。
你在客厅里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把自己的发型抓得一塌糊涂,电话那头传来秘书低低的啜泣声——也许是昨天莱斯特被带走时的画面给了她太多的冲击:“他可能会面临什么指控?”
出面的不是证监会而是FBI,这并不是一次普通的质询。
“我……我不知道。”
“梅勒妮,冷静一点。”你停了下来,放软语调,“想想那些……那些调查员都问了你什么?”
电话那头的哽咽声停了下来,有那么一会,你几乎以为她不会说话了。
“他们问我知不知道七年前韦氏的并购案,我告诉他们我并不知道……”
梅勒妮是三年前进的公司,七年前的事情她当然不清楚。
“等等,你说韦氏的并购案?!”
七年前的韦氏并购案,正是莱斯特和你一起拿下的第一个大项目,对手在不久后跳楼自杀。
难道说,莱斯特跟他的死有关?
全身的血液都像是被瞬间冻结了,一股冷意从天灵盖一直贯穿到脚底。
“是的。”对面显然不能理解你情绪激动的原因,“你想到什么了吗?”
“不……”你坚决地否定了自己可怕的猜想,但益发严重的焦虑却使你的胃一阵阵的痉挛。冷汗跟着冒了上来,你跌坐在沙发上,“不会的……”
他会面临什么指控?谋杀?
不,不可能的。你迅速否定了这个可怕的猜想。莱斯特或许生性冷漠,但绝不至于为了一个项目而去犯罪。
你挂了电话,一阵六神无主。
“叮咚”门铃响了起来,把你从恐慌中暂时拽了出来,紧接着又是数次门铃,像是催促。
你只好起身去开门,猫眼的视野里是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FBI探员。你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你把他们迎到客厅里,给他们倒了两杯水,然后坐了下来、
“七年前的韦氏并购案,你当时在项目组里吗?”那个头发半白的探员问。两个人谁也没有动面前的水。
“是的。”你低垂着头,不安地绞起手指。
“当时你是在什么职位?”
“分析员。”
“莱斯特·斯宾瑟是项目的负责人?”
“是的。”
“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你迟疑了一下,“……很好的朋友。”
正在记录的探员停笔抬眼看你,像是一只猫闻到了鱼的腥味:“很好的朋友?”
“我们是在大学的时候认识的,后来也是一起进的公司。”
“这么说,你们已经认识了有……”
“十二年。”你说得如此之快,连你自己都感到吃惊。
“十二年可是一段很长的时间。”探员短促一笑,“那么,这么长的时间里,你有没有发现过他的一些人格特征?”
“你的意思是?”
“比如冷酷,超出常人的冷酷。比如酷爱寻求刺激,又比如很少表现出愧疚。”
——为什么你这么喜欢这些这些危险的运动?
——因为这些东西让我觉得真正地活着。即使恐惧、害怕,也好过毫无感觉。
“据我所知,他是挺喜欢冒险,但算不上冷酷。您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让我们回到原来的问题吧。”他把话题岔了开去,“当时这个项目是不是很不被人看好?”
“……是的。”
“但是斯宾瑟却成功了,你觉得他是怎么做到的?”
“事实上,”你咽了口口水,意识到你的任何话都有可能成为呈堂证供,“我当时只是一个分析员,这个项目很多核心的部分我并没有参与。”
他们又问了一些其他的问题,你把自己知道的部分都说了,但其实你了解的并不多。
华尔街每年都能听说几个破产跳楼的人,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大新闻,到现在你都还这么觉得,这里有无数吸毒招妓的高官,几乎每个人都踩着法律边缘的钢丝,像个吸血虫似的钻法律的空子。
有人排除万难步步高升,就会有人跌落谷底万劫不复。资本本来就是这样的残酷和凉薄。
“谢谢你的配合,我们今天的调查就到此结束了,如果有问题,可能后续还需要你的帮助。”他们把笔记本塞到西装内侧的口袋里,然后起身和你握手告别。
你才刚送走FBI的探员们,门铃却再次响了起来。这次来的是一个让你意想不到的人,伊芙琳的室友,艾尔莎。
高挑的金发姑娘对你露出一个笑容,八颗牙齿宛如贝壳般洁白,却叫你隐隐不安。
她看了看你身后的房间:“理查德,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你压下满心的疑惑,把她让了进来,“是伊芙琳让你来的吗?她有什么事情?”
“不是。”她转了个圈,黑色的裙摆轻轻扬起,“是我自己的事情。”
你可不记得自己跟艾尔莎有过什么交往:“你的事情?”
她瞟了眼门口:“我看到两个探员从你这里出去了。”
“然后?”
“理查德,你对那些FBI的探员说了什么?有没有告诉他们你所知道的真相?”
“艾尔莎,你在说什么?”你感到莫名其妙,为什么你妹妹的室友会突然关心起这件事情,“你跟这件事有关系吗?”
“我跟这件事的关系?”她的嘴角衔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然后径自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对这件事这么关心?”
她眨了眨眼睛,忽然说:“莱斯特·斯宾瑟是个反社会人格,他有告诉过你这个吗?”
?“反社会人格?”
“对啊,你们都认识了十多年了,你居然不知道吗?”她轻轻嗤笑了一声,“这些人天生流着冷酷的血液,不会愧疚,不会同情,也根本不会有真正的感情。”
“你说莱斯特是反社会人格?”
“上帝,”她扬起眉毛,装作很吃惊的样子,“他真是一个天才演员,不是吗?十几年了,你却一点也没察觉。”
你耐心耗尽,沉下脸:“艾尔莎,你从哪里知道了这个?又有什么根据?诽谤可是犯法的。”
“根据?”她从包里掏出了一个文件夹,扔到你面前,“这就是根据。”
你不确定地看了一眼那个蓝色封皮,最顶端用回形针夹着一张莱斯特的照片。
你意识到摆在你面前的正是潘多拉的盒子,里面装着充满诱惑力的真相,也同样装着不幸与灾祸。
她挑起眉毛:“为什么不打开看看?里面的内容非常精彩。”
你拿起那个文件翻开,每一面都是一些文件或者复印的资料,中间夹着许多照片,甚至还有不少你和莱斯特的合照——有些明显是偷拍的。
“你跟踪我们?”你皱起眉头。
?“看下去。”她不为所动。
最早的资料追溯到了莱斯特的中学时期。艾尔莎站起身来,用手指在文件上敲了敲她想让你看的部分:教唆室友攻击同学。三个重伤一个轻伤,莱斯特也因此被记了大过,但他并没有被开除,因为查尔斯摆平了这一切。
“你要为他辩护吗?谁知道他还做过什么?”
“你想说什么?”你知道莱斯特的能力,如果他想,他几乎能驱使任何人做任何事,用他犀利的美貌,用他无与伦比的魅力,宛如巫术一般无法解释又令人无法抗拒。
“据我所知,你跟莱斯特交往过?”
“这跟你没有关系。”
“很痛苦吧?爱上他?”
你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平静:“再说一遍,这跟你没有关系。”
艾尔莎不肯就此结束:“你就不恨他吗?”
“你在他身边十二年,他甚至还一度订了婚,你因此得了分离性漫游,你以为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他只是装得像罢了,他就是在玩弄你,他不费吹灰之力之力就破坏了你跟男友的关系,还有他的未婚妻妮可,你以为他为什么会跟她交往?那个男人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为了达成目标可以不择手段。”
她的声音就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割裂了你所有的回忆:“他欺骗你、控制你,让你的人生轨迹面目全非。”
粉饰太平的伪装被无情撕去,还是被这样一个年轻的姑娘。
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听着,他也许跟普通人不一样,但他没有那么坏。”
“艾尔莎,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我姓史派西。”
你忽然反应过来:“威廉·史派西,他是你的父亲?”
“七年前的那个案子,毁了一切。你明白吗,理查德?那种天塌下来的感觉?认领他不成人形的尸体的时候,妈妈当场就崩溃了,她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到现在还住在疗养院里。”
你说不出话来。
她的神色开始染上疯狂:“我不能崩溃,我要让造成这一切的凶手付出代价。”
“艾尔莎,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真相,理查德,我要真相!他怎么样害死了我的爸爸!”她的声音越来越高,愤怒的红潮涌上她的脸颊,双眼燃烧着憎恨的火焰,亮得瘆人。
你不再愤怒,只剩下深切的同情,苦痛总是不断使人扭曲:“艾尔莎,你父亲的事情我很遗憾,但华尔街是个疯狂的地方,莱斯特或许参与了那次并购,但他跟你父亲的死真的没有关系。”
“你撒谎,理查德,你撒谎!”艾尔莎逐渐露出崩溃的神色,如同逐渐剥落的墙皮。
你尽量使你的语气听上去镇定而真诚:“我没有撒谎,艾尔莎,这就是我知道的事实。我知道你无法接受你父亲自杀的事实,我明白,接受这个事实的确很难。”
“你不明白!”她几乎是吼了出来,眼泪决堤而出:“他不是那种满分老爸。总是忙得要命,家里几乎看不见他的身影,但是他还是会记得我的生日,会带我出去看球,帮我张罗派对……会在圣诞节的时候往我的袜子里填礼物骗我是圣诞老人送的,虽然我早就知道了。但是七年前的那个项目把这一切都毁了。”
“现在FBI已经立案了。”她止住眼泪,精致的妆容,一片狼藉,“我会用尽全力,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