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名崇从能听懂那些天天在耳边读的经文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是个坏小孩。
忠孝友悌,正己化人,矜孤恤寡,敬老怀幼。
仔细想来,他可以做但他不会自发的想到去做。
上小学的第一天他父亲送他去上学,进校门前出声问他:“你没什么想说的吗?”吴名崇相当疑惑,回了没有两个字。
他父亲的表情说不上的复杂,最后叹了口气回去就给他多加了门交流课。
现在回想,那一路上有人乞讨有人要跳楼,有人结亲有人在演讲,吴名崇看在眼里却觉得没什么可说的。怕是那一路上都是特意安排的,就等着第一次出门的他问东问西,可他却一声不吭,想必父亲是失望的。
于是坏小孩试图回到正轨。吴名崇忍着厌烦上排满的课,在老宅的书房里度过了每一段空闲时间,去练武成了他唯一的放松。
他很爱听那些师兄侃侃而谈自己的旅游经历,连年纪相仿的几个小崽子也有各种各样的新奇日常,他只能说起今天的家教有什么搞笑的口误或者太严厉被他小整了一下。
形人之丑,讦人之私。他自动给自己的行为匹配了一个罪名。吴名崇被自己给逗笑了,那些师兄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也跟着开始笑,可能是他的表情太奇怪,笑着笑着又只剩他一个人在笑,一直躲在角落的胡悦出来把他拉走。
“你伤心了吗?”可能是不习惯,胡悦声音小的可怜,稚嫩的脸上却写满坚定。
“我是个坏小孩怎么办。”吴名崇有些茫然的问。
一个玻璃球凑到眼前,何献春从他肩膀探出头来,用他刻意学的那种缥缈的声音说:“星星告诉我世界上没有坏小孩,你只是个不符合某些人的要求的普通小孩。”
吴名崇明知道他在放屁,还是相信了他的鬼话,并且放弃成为那些经文上的圣人,只是苦了他们师傅。
比起接受自己是个坏小孩,接受自己是吴家继承人花了吴名更多的时间。
当他的言行举止甚至思想被规范成另一种模样,活动范围被局限在一座城市,每日行程被详尽安排到每一分钟,他感觉自己好像不再属于自己。
当一次刺杀后他被彻骨疼痛惊醒,猛地发现自己已经许久没感觉到外界的触碰时,他意识到不对。
“我是谁?”
吴名崇一个个问认识的人,大都没当回事,甚至有人觉得他看哲学书看傻了笑他问的什么问题,吴小少爷,少家主,吴家小子,雇主儿子,居然只有那几个同门回答他吴名崇三个字。
他意识到只有他自己认识的朋友会在意他本身,于是为了证明自己他开始跟着他们胡闹。去以前不会去的聚会,强硬推掉一部分课程,在何献春邀请他去大街上算命的时候欣然同意。
第二天城中村一条街,何献春在一边摆摊用塔罗牌和星盘给别人算命,吴名崇躺在马路上在乞丐旁边冒充对方的乞讨道具。
他这次没有受到任何指责,只是第二天去的时候发现那条街所有看起来不太体面的人无影无踪,连路面看起来都格外干净。
吴名崇终于忍不住去找了父亲,他已经在商界露面一年多了,很顺利到了他父亲的办公室,那个男人正一脸温和把下属训得抬不起头,看见他还露出浮于表面的惊讶。一阵激烈的争吵过后吴名还得强撑着体面离开,公司不比城中村他没办法不要脸。
他接受了吴家继承人的身份,或者说他接受了无法摆脱这个身份。
于是这个无法摆脱的枷锁带走了他的朋友。那位神奇的女巫曾经让他去开的骂人的小号被他用来发各种碎碎念。
吴名崇在外界条件受限的情况下开始向内探索自我,试图找到如果未经规训的他是什么样子,又在一次次的细节中否定自己,最后绝望的发现他无法剔除家族教育对他的影响,唯一值得庆幸的居然依旧是他的冷漠让他并没有所谓的归属感,他相信只要脱离了这个环境他可以找到自我。
一次过年祭祖他受吴墨启发开始写,写恐吓别人的恐怖,每次被读者破口大骂时他才感觉到连他自己都不确定的“自己”的鲜明存在感。
18岁是个很神奇的年龄,人开始可以对自己负责,在“女巫”变成女巫之后他就觉得最起码自己可以在名字上做些期望,想了两年的事情成真他却没什么大感觉,回去后那几个朋友开始佚公子佚公子叫他,他甚至感到羞耻,但也没想过改回去。
在被朋友背叛后他没多生气,人心易变他被告诫了二十年,更何况他不想否定每一个由他自己做的决定,哪怕被背叛。
但吴名还是开始寻求一些短期的,注定会分开的亲密关系,曾经看见动心的人时的各种顾虑被抛之脑后,他对每一个有好感的人告白并且大多成功,不成功就换一个反正他心动很容易,不知道如何在普通恋爱关系里相处就百依百顺,可惜感情太浅显,散的比谈的更快。
世事纷扰,他在一次实验里证明了他还是更爱他自己,于是打算直接撒手不管,父亲生前的助理拿出来一份文件,他才终于感受到一点所谓父爱。
骆立出现的时机巧的很,他刚被甩两个月,在胡悦小男朋友的乐队听摇滚听的热血沸腾,看见那张与他高中第一次动心的脸高度相似的容貌,冲动之下开始了一顿孽缘。
因从小被寄予了许多人的期望,吴名很难接受把自己过多的依靠在别人身上的人,可骆立实在合他心意,他不但接受了还打算放纵自己,可惜骆立不想要喜欢只想要爱,他能给的都给了他也不满足,出于那点良心他觉得放骆立去找个情感充沛的更好。
骆立依旧不接受,在他犯难的时候何献春开始闹腾,他想起了当初他为了安慰他说的鬼话,决定把一切交给时间。
时间善待他们,依赖的人有了自己喜欢的事业也发现了吴名已经尽他所能,被依赖的人感情没能丰富但学会爱人,他依旧爱全国乱窜,可总有人能绑住他让他回到他伴侣所认定的家中。
闻立不知道为什么其他的小朋友上个学这么伤心,他在一群哭的撕心裂肺的萝卜头里问来问去,大家顾着哭或者听不懂他在问什么,没人搭理他,直到老师安慰到这边。
“因为家里有爸爸妈妈,他们离开了爸爸妈妈很舍不得,小闻立真坚强都没有哭。”
“可是我家里没什么舍不得的,也只有妈妈。”
那位老师的表情相当精彩,以至于他呆的那几个月里老师对他都小心翼翼的。
闻立终于对家这个东西产生好奇,因为识的字不多,只能去看儿童绘本,千篇一律的父母孩子的温馨相处,他发现要按照书上说的,他应该管他的保姆叫妈妈,因为她照顾他的起居饮食,陪他玩弱智游戏。
可惜这位妈妈没能陪他多久,他依旧一直在四处漂泊,闻立发现最适合称呼自己的居然是小流浪汉。
小流浪汉很可怜,小流浪汉活不久,但小流浪汉会遇到收留他的好人。仅有的几本有小流浪汉的绘本都这么说。
他在上一年级的时候遇到了一位这样的好人,那个小朋友在他自我介绍说是流浪汉时没有和其他小朋友一样嘲笑他,也没信老师后来的反驳,真的开始认认真真的养他,每天从家里带饭给他,挡住嘲笑他的小孩,还担忧的问过他在哪里洗澡这种蠢问题。
闻立也觉得他蠢但真心把他当朋友,走的时候他们两个抱在一起谁也不撒手,他哭着问他爸爸妈妈能不能收留他,那对夫妻看着脸色铁青的他妈妈尬笑着拒绝。
或许他妈妈生气了,闻立被带到了美国,陌生的面孔听不懂的语言,他很难融入所谓的新班级,那些白人精英家的小孩也不会接纳他。
闻立开始转重心到网络,后来语言学的很不错,热衷于抢夺各种比赛名次给那些人添堵,被孤立的更严重了,懒得去学校应付麻烦天天逃课,他妈妈要回国一个月请了个保姆,他第一眼就觉得保姆不对劲,在各种论坛里找到了一位叫姑获鸟的罪犯,没费多少功夫就知道了真相。
他对姑获鸟的恶名表示不解,顺便打算亲自看看她会不会给他一个家。
可惜半路出来个截胡的,他发现从目前的表现来看,这位假舅舅更爱他一点,于是改了计划,他无所谓对方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反正他都有的连他自己都觉得寒酸。
失策的是假舅舅比保姆还尽职,至少保姆不会试图纠正他的思想。
“你这样是不对的,至少是不能表现出来的,正常人接受不了。”假舅舅在他说要把以后的妻子关起来的时候语重心长劝诫他,拿了本育儿书籍看的正欢。
“可是不这样她会到处跑,我会很苦恼,像我妈妈一样。”
“那是你妈妈的问题,其他女孩子不这样,不要把所见当成世界,也不要太理所当然,每个人都有人权。”
后来去的地方多了他发现世界确实不像他以为的,但也只是一小部分,他所想的大部分依旧正确,他会约束懒得改想法。
假舅舅通过网络加了他还以为他认不出来,聊的久了说出他自己的职业时他几乎想笑,侦探,一个贩卖别人隐私的人居然会教育他尊重人权。
不过回国后他发现至少在国内过于突出的想法是不被允许的,这里更重视社会的稳定而不是个人的人权,他诡辩的那套我的欲望也属于人权和别人向往自由的人权比谁比谁高贵在这里行不通。
但他依旧被重视了人权,在司空见惯的孤立霸凌中遇见了心软的时髦老太太。
他几乎要被温柔所蒙蔽打算不顾一切留在这个家里,可他发现这个家属于所有可怜小孩,他不是这间的屋子的第一个住客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于是依旧开始流浪。
被送回骆家时他已经放弃了找个家,退而求其次找个能稳定寄托的人或地方都是可以的,他用零花钱买了一套房却在装修好后发现他住进去也依旧感到孤独,于是他又回到骆家受骆琦欺压。
第一次听说吴名崇是高一时候一个高三学长去变性和家里闹得很僵,何家找到学校里面要强硬地带走他,对外一向贵公子模样的吴名崇顶在最前面力保学长。
他趴在理科楼走廊边上遥看这场闹剧,起了兴趣问身边的人,“这谁啊?怎么那些人这么怕他。”
“吴家少爷,傲得很,除了他那几个朋友看谁都像蝼蚁,不过他家确实有那个资本,咱羡慕不来。”
重情重义,还朋友很少,骆立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直追寻的那个人。
因为常年累月的孤立他不是很会接近别人,只能多到他身边晃晃增加存在感,上网倒是有了意外之喜,佚名重,他找到了吴名崇的博客,越看越觉得这就是他在找的人。
仅剩的良知让他只是自己调查对方,在学校收集他的各种消息,侦探笑他变态他觉得他只是在事前调研。
“那我更专业要不要我来,给你打八折。”“不要,那也太奇怪了。”
到底不是专业的,吴名崇消失两个月他遍寻不到理由,“他受伤了。”看他无头苍蝇一样乱猜,侦探免费提醒他。“那就好,笑死我了我以为他死了”闻立松了一口气。“离死也不远。”侦探打破自己的话提醒他。“那不还没死。”闻立不以为意。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侦探默默把他备注从倒霉孩子改成了变态结晶。吴名崇考了个四百分的时候闻立难得纠结,到底没重要到那个地步选择了留学。
“帮我看着他,钱打你卡上了。”侦探甩出来当初特意留的截图嘲笑他。
吴名开始谈恋爱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找到了新思路,吴名的朋友需要和他长时间从小的的相处,但吴名的情人只需要吸引到吴名,只要进了他的圈子,他总有办法留在他身边,不管是爱人还是朋友他都很高兴。
等骆立发现自己爱上吴名的时候已经迟了,当初连吴名差点和他一起父母死掉他都没太急,吴名后来简简单单进个医院他连夜飞回来。
计划周密事事顺利,唯一的意外就是吴名本人没他想的那么重视爱情,他甚至不是腻的快,而是压根就没多喜欢。
折腾了许久他才发现吴名给他的已经是他的全部,只是本来他的生活就不止爱情,他不会被家庭束缚更不会被爱人束缚,这些都只是他的生活的一部分,他连做爱都不会允许影响到日常生活。
幸运的是在终于找到他理想的家之后他终于分注意力到生活的其他部分,想的东西多了就不会一天问自己八百遍吴名到底爱不爱他,吴名提高了爱情的占比会为他改变计划,他终于感觉胸中的大洞被填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