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浣熊 > 28 如果我知道世界的另一面
    夏南脑中空白,是的,他是个恶心的人,这不是个秘密。

    林止最后一脚,让夏南憋不住克制,尿了出来。

    他的脸色一片灰暗,却极大地取悦了林止。

    他嘲讽着夏南像条狗一样只知道乱尿,又对他破口大骂,责骂他把家里的地板给弄脏了,也坏了他的兴致。他对着夏南踹了几脚,把娇嫩的那处踹得红肿热辣,夏南觉得自己可能会流血,自己就像个裸露出来的石榴,被残忍剥开,再丢到地上碾碎成浆糊。他用手捏住阴茎下的桃缝,在两根手指间摸到了那令人心跳加快的触感,夏南的身上每一块肉都不像他自己,林止略带猥琐地想。

    一个男人能窝囊到这个地步,卑劣又下贱。

    “管不好自己,活该没人要。”

    夏南身体一震,腿间的潮湿漫进他的心里,他靠着浴缸,颓然低下头。

    徒然睁着眼,泪水仿佛要流干了。

    “你以为他真的会喜欢你这样的人?懦弱、冷漠,像个不会说话的玩偶,只有狠狠揍的时候,才会发出一点声音。你脸上那种装腔作势的懵懂装给谁看呢,真他妈恶心!

    “哦,我差点忘了,你是为了攀上有钱人才和他厮混在一起的吧。

    “可惜人家是有钱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好好看清你的人生吧,也许和我待在一起,才能显得你不那么可怜。做个沙包,我会圈养你度过残余的时光,应该快点跪谢我的恩情。”

    花洒的水从天而降,将他淋了个彻头彻尾。抓着花洒的人,和他年少时最难忘记的记忆重叠,年少的时候因为一次错误,栽进林止的霸凌陷阱,而如今,这个疯子成了跗骨之蛆,变本加厉地伤害着他。

    “林止。”他抬起湿漉漉的脸,水珠在他脸上肆意成河,又像是爬满了蛛网。

    热水器没有通电,水是不经加热的自来水,可贴在身上丝毫不觉得冰冷,心好像死了大片,手脚供血得慢,没有热度。

    朦胧之中,林止应了他。

    “我的手好痛。”

    “别想。”没有任何回囿余地。

    “我......对不起......”

    林止听不清他的话,但他的手懒得去关掉花洒开关,他沉浸在自得的氛围,同时为自己找到了一条可以处理好和夏南关系的道路而沾沾自喜,也许他并不需要坐牢,就像他一直以来逃过的审查那样,他只需要打点好关系,和夏南签个谅解书,交点罚款就行。

    为了听清对方的道歉,也为了弄清楚他在为什么道歉,他弯腰低过身去,侧耳靠近夏南。

    “你可以重新说了。”

    “对不起,当年我不应该没认出你......”

    林止晃神,当年,已经过去了八年。八年前,他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逮住了这个没有还手之力也没有人撑腰的可怜蛋,八年后,对方为了这件事向他道歉。

    事情朝着他最理想的地方走。

    就是这样,继续,继续。

    他狰狞地笑,属于我们两人的羁绊,其实比和那个假好人要更加深切吧。

    “对,你对不起我,并且永远,都要对我怀有歉意!”

    夏南低了低头,离他更近,嘴唇几乎贴着对方的耳朵。

    “如果我知道,这会让我痛苦那么久,我干脆就应该......把你杀掉!”

    林止瞪大双眼,瞳孔剧烈颤抖着。滔天怒意袭来,准备破口大骂,可紧随其后的,是对方尖利的牙齿咬在他的左耳!然后他像条鳄鱼,不顾一切地翻转过来。

    淅淅沥沥的花洒流水声很大,盖过了他们的叫喊,血溅射在地上,林止呻吟着,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他摸到一块丑陋的裂痕,和光秃秃的半边脑袋。他失掉了自己的左耳,这该死的贱货!

    这一刻,夏南的勇敢战胜了恐惧,带着玉石俱焚的决心和他永不平息的怨恨,他用被捆绑住的自己的双手,手肘的空隙处夹住林止的脖颈,他的腰下塌到一个前所未有的低位,在这之前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可以这样柔软,是的,他身体的另一种激素给了他更冷静和灵活的思维,也让他可以像个女人一样弯下腰,抱住林止的头,然后用尽全力,拉动上臂,将对方的脑袋狠狠撞上浴缸!

    一声巨响。

    浴室里渐渐只剩下水声,和,夏南的喘息。

    他知道自己用了最大的力气,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杀死林止,方才那一撞,已经消耗掉他所有的勇气,

    是的,他是一个恶心的人。

    从他出生开始,就已经被医生宣告了死亡,他的身体是父母耻辱的印记,是他们自认无能的人生污点,他们理所当然地抛弃了他,转而生下第二个孩子。他从未被父母带到过室外,记事起再没喊过一声爸爸妈妈。没有人要的原因,只因为一个他无法改变的事实,而他在出生之前,也从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这样一个艰难的童年。没有对话没有幽默,没有礼仪教养也没有爱的表达,他好像球道上有且仅有的一根保龄球瓶,无数个巨大的球体朝他滚来,几次差点倒下被扫进黑暗的墓穴,但他没有,他开始躲避,有自己的双腿,有自己的意识,他逃出了那个令他窒息的家,那个社区,那个城市,一边打工赚钱一边坚持学业。他学会了偷窃,他在一次次将手放进别人的口袋时候内心有种卑劣的祈求,他期颐着前面的人回头,尖叫着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抓着赃物的手举起来,朝向天空,让所有人都看到他是个小偷,然后大声问他这一切是哪里出了问题?!

    哪里,出了问题。

    他等待着有人发现。

    可是过了这么多年,没有人发现,唯一的一次,那人将他丢到派出所后因为工作匆匆离去,让他和那些不耐烦的民警面面相觑,他签名、拍照,时间一到,就被放出来。

    然后他就明白了,坐以待毙只会死得越来越快,他手脚被紧紧捆着,只能像条蠕虫一样通过身体的收缩放开而爬出浴室。

    他不敢将全部的期望都寄托在他人身上,从他不再关心别人的口袋里有什么,不再继续渴求那种偷窃希望成功又不希望成功的刺激感后,宗景郁告诉他他爱他,给他戴上了一支齿轮转动略有阻滞感的昂贵手表。他每天都会趴在手表上听着里面的声音,他想起那是一个平常的夜晚,还没有和宗景郁重逢的那个夜晚,他路过蛋糕店,看到柜子里剩下最后一个孤零零的蛋糕,好像他不被看好的等待着关门后被丢进废弃品的垃圾桶的人生,他将蛋糕买了下来,带进狭窄阴暗的廉价出租屋内,把蜡烛小心翼翼插在即将融化的蛋糕上,用偷来的打火机为自己点一根蜡烛,庆祝这个孤独的生日。那天他许下一个愿望,夏南希望做一只浣熊。

    这样他就可以不再害怕,因为一切都有了被原谅的理由。

    厨房里面有菜刀,但插在木架子里。夏南艰难让身体抵着橱柜站起来,身后有阵阵阴风,他惊悚地回头看,只是阳台的落地窗帘被风吹得打开了一个小角,不过外面没有光。

    好像要下雨了。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特大风暴,他是风暴里挣扎生存的旅人,担惊受怕浴室里的恶魔苏醒,走进厨房里,用一把尖锐的刀捅入他的身体,然后将他托举在高层的窗外,猛地一抛,他就会被卷入可怖的台风中,重重落在地上!

    刀具卡在菜刀架子里拿不出来,他急得焦头烂额,直到用行动艰难的手把架子弄倒,抓住其中一把小刀的刀柄,卡在自己的大腿间,让刀刃对准手腕的麻绳,费力地来回拉扯。

    刀很久没用已经有些钝了,夏南的手也很抖,经常抓不住力道,让刀在手上留下一条又一条血淋淋的伤口,可是这点痛比起活下去又算得了什么。

    终于在几分钟后那条难缠的麻绳解开,之后弄开绑脚的绳子就容易多了。

    终于恢复自由身的夏南并不感到轻松和百分百的安全,他握着唯一可以保护自己的刀,紧紧攥在双手之中,打着抖,迈着因为害怕而软得动弹不了的腿,一步步蹭着到了浴室。

    满脸是血的林止躺在花洒下,铺满白色瓷砖的浴室血花四溅,无比可怖,夏南看着他的身体,不知道他死了没有。

    死了,他会受不了。

    没死,以后会怎样,他会回来报复吗?

    他双手往后,像受难教徒般抠挖着洗手池冰冷的边际线。一会猛烈地摇头,一会又抬头看着天花板,陷入疯魔。

    “如果我知道,这会让我痛苦那么久,我干脆就应该......把你杀掉!”他在口中不断念叨着同样的一句话,将手上的刀高高举起。

    脑海里闪过林止对他做过的种种恶行。

    学校的天台有一根很粗的白色电线杆,因为是在活动教学楼,所以人很少,基本也只集中在二三楼活动。那天他被叫到七楼的天台见林止,忐忑地上楼,然后看见对方手里拿着一捆跳绳。他浑身颤抖地被绑在电线杆上,两米长的跳绳其实不难挣开,但是他看着林止如狼似虎的眼睛,始终没有勇气。

    一拳、两拳......拳头砸在腹部,胃都在晃,好痛。

    夏南顶着烈日睁开眼,看着放在面前的五张照片。

    “谁是林止?”

    一张是全班合照,一张是几个男生从楼梯间下来,两张稍微有些模糊但穿着相同校服的男生照片,还有一张是自己在灯光下用手无力掩着镜头,身上只穿着一件宽大上衣被他拉扯着遮住下身的照片。

    这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那天林止欺负他欺负得来劲,非要拽他裤子,结果看到他病态的下身,嫌恶地推开他,用手机开闪光灯去照,还喊他怪胎。他费力站起来用手去挡镜头,虽然没拍到什么过于暴露的照片,可现在看来,还有种令人作呕的欲盖弥彰的关系在里面,任谁看了都会对他避而远之。林止以此威胁,再敢反抗,你将没有秘密。

    中暑后鼻子流着血,在衣服的领口染成片片刺眼的污点。

    “这,这个......”

    夏南看向合照。

    这应该是最有可能出现林止的地方。

    “蠢货,那天班级合照我根本没来!”

    林止很不耐烦地抬起他的脸:“蠢货!满脸的血!”

    “当啷。”

    沾着血的刀掉到地上,夏南飞快地抓起在地上的裤子,穿好蔽体的湿透的衣服,转身冲出这个梦魇之地。

    他恨死林止了,只要是能想起他的每一刻,他都在恨他。只是以前不知道,以为恨就是害怕,就是会让他变得神经质和敏感的情绪。他是想让这个人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永绝后患,不用担心他再拿着宗景郁的事情来要挟自己,没有人再会受伤。可是他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像对方一样残忍。

    复仇了,杀了他,然后呢?

    他还能再见到宗景郁吗?

    这一刻,理智占了上风。

    从来没有这么飞快地冲到电梯间,看着电梯上的数字一点点逼近,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往后看,确认会不会有人冲上来抓住他。任何风吹草动都使他肩膀耸动,他很怕在走廊尽头看见一个人摸着血糊糊的脑袋满脸杀意冲他狂奔,很怕听见有人大喊杀人啦救命啊的声音在凌晨回荡。

    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唯有他是立着的。

    下到一楼,发现这是个不开灯的小区,绿化区的阴影比墨更深,而漆黑的夜在台风天的影响不断延长。

    “啊——天还没亮!”夏南在道路上狂奔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至少要找到一个有光的地方。

    双脚踩在沥青路上,被尖锐的突起扎得鲜血淋漓,他就这么踩着血脚印,冲进视线范围内最近的一家便利店。进去前他抬头看了眼便利店的牌号,好像是46号便利店,走进去后他祈求店员,是一位看着很面善的女生,求对方借他手机打个电话。

    女孩惊讶地望着他,尽管有些害怕,但还是好心地拿出店里订货用的座机给他。

    座机上数字按键闪烁着绿色的光,在提醒着他,必须要拨打出一个号码。

    夏南背过好多好多次宗景郁的号码。

    不知道为什么,逃出来后他意识里重复了无数遍的,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给宗景郁。

    他会找到自己,他会找到自己的。

    就像他们分离的上千个日日夜夜一样,他会在闹市的十字路口认出自己,抓住他的手臂。

    短短几秒钟像过了半个世纪,他数着电话里等待接通的长短音,一瞬间脑子里冒出许多个念头。

    如果宗景郁还在外面忙呢,如果他的手机正好没电关机呢,如果他其实还没有发现自己被绑走了呢。

    又或者最坏的可能,其实这场遇见本身就是一场美梦,就像林止说的那样,宗景郁后悔了,不想和他继续了呢?之后,之后他要去哪里......错综复杂的想法在脑子里挤挤攘攘,散乱地爆炸开来,夏南抱着电话捂住自己的头,疼得直抽气。

    他还在等。

    电话机接通的同时有一种奇妙的电子音,在此刻的夏南耳朵里,无异于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夏南?.....是你吗!说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里面传来焦急的呼喊,让他的泪水在瞬间决堤。

    他喊出了宗景郁的名字。

    这次再也不会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