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年前,联邦澜之国首都。
顾将军府雕梁画栋,飞檐翘角,庭院深深几许。
假山嶙峋,怪石峥嵘,其间绿竹猗猗,与几竿芭蕉相映成趣。
几尾锦鲤于池中悠然游动,荡起圈圈涟漪,倒映着廊下的红色灯笼一片静谧祥和。
十岁的顾鹤昭还未到束发的年纪,披着及腰长发,一身中式白衣,袖口用金线绣着精致的云纹,此刻正百无聊赖地倚靠在红木躺椅上,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手里精巧的机械弩弓。
弩身用上好的乌金打造,泛着冷冽的寒光,弩弦则是由特殊材质的金属丝编制而成,散发着淡淡的银色光泽。
这把机械弩弓是顾鹤昭给自己亲手设计、亲手打造的玩具,凝聚了他无数心血,威力不容小觑。
「昭儿!」爽朗的笑声伴随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顾鹤昭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牵着一个怯生生的小男孩踏入院门。
来人正是顾鹤昭的父亲顾凛。他穿着中式的居家长袍,身姿挺拔,面容刚毅,不怒自威,看向顾鹤昭的眼神中满是慈爱:「你不是整日喊无聊,爹爹给你带来了一个玩伴。」
他松开牵着小男孩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示意他上前。
这小男孩就是顾玄敬,今年六岁。
顾玄敬感受到父亲鼓励的眼神,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住紧张的情绪,怯生生地走到顾鹤昭面前,小心翼翼地拽着他的衣角,微微低下头细声细气地开口:「我·····我叫阿敬······我可以叫你哥哥吗?」
「随你。」顾鹤昭放下手中的机械弩弓,漫不经心地开口,同时上下打量着顾玄敬。
顾玄敬此时还是个瘦弱的小团子,一双眼睛乌黑明亮透着机灵劲儿,让人一眼就觉得是个讨喜的孩子。
他转头去问父亲:「爹爹,这小屁孩哪儿冒出来的?」
父亲见状,将顾鹤昭肚子拉到抄手游廊上。
顾凛想:大儿子的亲生母亲刚刚病逝,又与母亲感情很好,想必一时也不能接受突然冒出来一个弟弟。
顾及着顾鹤昭的心情,他撒了一个善意的谎,凑近对方的耳朵轻声道:「他是······我死去战友的遗孤,他的母亲身体状况也不大好,孤苦伶仃实在可怜······阿昭不是一个人在家无聊,我收留他,家里不过多备双筷子,你也多一个玩伴,多好呀······」
「他这么惨?」顾鹤昭听到顾玄敬的身世惊呼一声,有些心疼回头看向他。
小小的顾玄敬正蹲在地上,双手扒着茶几,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把机械弓弩,长袍袖口露出来的一截手腕,看起来瘦骨嶙峋。
他两只乌黑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把机械弩弓,眼神中充满了好奇和渴望,仿佛要把弩弓看穿。
「喂!」顾鹤昭大步走到顾玄敬面前,招了招手:「你叫阿敬是吧。走,我带你去后花园玩弓弩。」
顾鹤昭说着弯腰拿起放在茶几上的弓弩,拉起顾玄敬瘦小的手腕,像拎小鸡仔一样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顾玄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顾鹤昭拉着跑了起来,他踉踉跄跄地迈开腿,生怕自己被落下。
两人一前一后地跑过抄手游廊,穿过月洞门,来到阳光明媚的后花园。
温暖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仿佛给两个孩子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他们银铃般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为静谧的花园增添了几分活力。
顾鹤昭在后花园寻了一处开阔地,让花园的守卫给他们用稻草扎成一个人。
他举起小巧精致的机械弓弩,装上短箭,瞄准不远处稻草人。
「嗖」的一声,短箭精准地击中了稻草人的胸口,稻草人顿时晃荡不止。
顾玄敬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拍手叫好:「哥哥好厉害!」
顾鹤昭得意地挑了挑眉,将机械弓弩递给顾玄敬:「你来试试?」
顾玄敬摇了摇头,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我······我不会。」
「这有什么难的?我教你。」顾鹤昭说着便握住顾玄敬的手,教他如何握住机械弓弩瞄准。
这弓弩对于顾玄敬来讲实在太重了,他在顾鹤昭的指导下,颤抖着手试着射了几次但都没有射中。
顾鹤昭一把夺过弓弩,嘴里抱怨着:「你怎么这么没用,这么简单都不会!」
忽然,他看到不远处一只色彩斑斓的翠鸟落在枝头,顿时来了兴致,举起机械弩弓瞄准了那只翠鸟。
「嗖」的一声,弩箭带着破空之声,精准地射中了翠鸟的翅膀。
翠鸟扑腾了几下翅膀,便无力地从树枝上跌落下来,鲜红的血液染红了翠绿的羽毛。
顾玄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小脸瞬间变得煞白,忍不住别过头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捂着嘴想吐又吐不出来。
「怎么了?」顾鹤昭不解地皱起眉头,低头看向身旁的顾玄敬。只见顾玄敬的小脸煞白,嘴唇微微颤抖,双目惊恐地盯着地上那只还在抽搐的翠鸟,眼眶里泪水盈盈。
「哥哥······武器不是用来保护想保护的人,为什么要去打一只无辜的小鸟?」顾玄敬哽咽着,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他颤抖着声音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顾鹤昭看着顾玄敬的眼泪,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烦躁,这小屁孩怎么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像个女孩子一样。
他有些不耐烦地撇了撇嘴,粗声粗气地说:「想打就打了,这个世界一向弱肉强食,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顾玄敬一时哭得更凶了。
他看到对方哭得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又有些不忍,便从袖子里掏出一方绣着青竹的手帕,胡乱地在他脸上擦拭着,语气也温柔了几分:「好了好了,别哭了,不就是一只鸟吗?你要是喜欢,哥哥明天给你买更漂亮的!」
顾玄敬感受到顾鹤昭语气里的不耐烦,害怕惹他不高兴,便死死咬住嘴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用力摇了摇头,声音低落地说:「哥哥,我······我不想玩了。」
顾鹤昭愣了一下,将手中的机械弩弓随意地扔给一旁侍立的守卫,大步走到顾玄敬面前,一把抓住他瘦弱的胳膊,语气不容置喙:「走,那我带你去别处玩!」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顾府上下却是一片宁静祥和。
用过晚膳,顾玄敬早早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一直浮现着白天那只被射落的翠鸟。
它鲜艳的羽毛被鲜血染红的样子,让顾玄敬心惊胆战,却又忍不住去想。
他悄悄地起床,借着昏暗的月光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夜晚的花园静悄悄的,只有几声虫鸣偶尔打破寂静,顾玄敬心里很害怕,总觉得那些阴森的角落里,也许下一秒就要冒出孤魂野鬼来。
但想起那只翠鸟,他还是强迫自己迈腿往前走。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找到了白天玩耍的地方,那只翠鸟还躺在那里,只是已经奄奄一息。
他轻轻地将翠鸟捧在手心里,鸟儿小小的身体十分轻盈,仿佛血快流干了,只剩下一片无足轻重的羽毛。
他小心翼翼地将翠鸟带回了房间,找来一个精致的小木盒,铺上柔软的棉布,将翠鸟安置在里面。
他看着奄奄一息的翠鸟,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条干净的白色手绢,然后屏住呼吸,轻轻地将翠鸟翅膀上的短箭拔出来。
短箭拔出的那一刻,翠鸟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顾玄敬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他连忙用干净的手绢将翠鸟翅膀上的伤口包扎好,看着自己干净的手上沾满了翠鸟的血迹,心中更加难受。
他将木盒轻轻地放在桌子上,然后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躺在里面的翠鸟,期盼着它能够重新睁开眼睛。
就这样,顾玄敬守了翠鸟整整一夜,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时,翠鸟静静地躺在木盒里,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
它美丽的羽毛失去了光泽,曾经灵动的双眼也变得黯淡无光。
顾玄敬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滴落在翠鸟的身上。
他找来一块柔软的绸缎,将翠鸟轻轻包裹起来,然后抱着它来到花园。
他选了一处花坛里,用稚嫩的双手挖了一个小小的坑,将翠鸟放进去小心翼翼地埋好。
然后,他洗干净手,找来一块光滑的石头,在上面认真地刻下「小鸟」两个字,把它作为墓碑,立在坟前。
做完这一切,顾玄敬久久地坐在翠鸟的坟旁,无声地哭泣。
而顾鹤昭这边,他向来言出必行,何况只是买一只鸟来哄新来的弟弟开心这样的小事。
天还没亮,他就吩咐下人备下气悬浮车,带着四个守卫去了城中最有名的万鸟坊。
气悬浮车行驶平稳速度极快,窗外景物飞速倒退。
到了百鸟坊,各种鸟类的鸣叫声此起彼伏,宛如一场盛大的交响乐。
五彩斑斓的鸟儿在宽敞的鸟笼里跳跃飞翔,令人目不暇接。
顾鹤昭在一排排鸟笼前缓缓踱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只鸟儿。
突然,一只羽毛艳丽,歌声婉转动听的画眉鸟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只画眉鸟体型比昨日那只翠鸟更大,羽毛颜色更加鲜艳,叫声也更加清脆悦耳,想必顾玄敬一定会喜欢。
他还顺手挑了一个精致华丽的金色鸟笼,将画眉鸟放进去。
他回到家中听管家说,顾玄敬在花园里,他拎着鸟笼迫不及待飞奔而去。
远远地,他就看到顾玄敬蹲在花坛边,小小的背影显得格外孤寂落寞,叫人心软。
他放慢脚步,轻轻地走到顾玄敬身后:「阿敬,你怎么跟个女孩子一样,整天哭哭啼啼的?」
他说着将藏在身后的鸟笼,举到顾玄敬眼前:「别哭了,哥哥给你买了小鸟。」
顾玄敬正为翠鸟之死伤心,听到有人说话,他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来人。
看到对方手里提着鸟笼,鸟笼里还有一只漂亮异常的画眉鸟,他顿时破涕为笑接过鸟笼,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他放下鸟笼,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一样扑进了哥哥的怀里。
顾鹤昭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撞得后退了半步,神色一愣,原本紧绷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暖心的笑容。
他抱着顾玄敬,轻轻拍着弟弟的背,柔声细语地安慰道:「阿敬乖,别哭了,你要是喜欢小鸟,我给你买下整个万鸟坊。」
顾玄敬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鹤昭,小手不安地抓着顾鹤昭的衣角。
「我不喜欢小鸟,我喜欢哥哥······」他说话的语气天真无邪,充满孩童的稚气,同时也透露出对大哥浓浓的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