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优劣囹圄 > 罪与罚
    下午的课程像一场等待凌迟的漫长煎熬,红墨水笔订正错题的字迹有些凌乱。

    余恙在心理暗示自己专心,却还是会忍不住去瞄那本夹着名片的课外读物。

    宿牧渊必然是有备而来,说不定他蹲点自己已经很久了,不然怎么会特意选择监控拍不到的死角。

    余恙并不明白宿牧渊突然冒出来并愿意帮自己的意图,但是他心里清楚,绝对不能向他求助。

    从一个牢笼跳到另一个牢笼对余恙而言并没有实质性的区别。

    更何况宿牧渊给他的感觉比江砚更加危险——只是江砚的恶劣是摆在明面上的,而宿牧渊顽劣得过于难以预测,让人无法分清他的玩笑里有几分真假。

    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如同悲切绝望的晚钟。

    余恙慢腾腾地收拾复习资料和书籍,指尖划过红底黑字的《罪与罚》书样,突然觉得很讽刺——自己不正经历着与主角拉斯柯尔尼科夫相似的道德煎熬吗?

    不过他远没有书中的主角那么高尚,他所追求的只有平静普通的生活。

    教室后门传来一阵骚动,一群与自己年纪相似快意活泼的少年们在窗外追逐。

    那样普通的青春画面却是自己如今可触而不及的痴心妄想。

    跟岑子瑾告别时,余恙故意说想留下来再学一会。把人打发走,他故意磨蹭等人差不多都走光了才往校门的方向走去。

    渐黯的暮色已经浸透天空,校道上零星的走着几个学生。

    熟悉的黑色跑车停在最显眼的位置,余恙轻咬下唇踱步过去。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一个身着西装他不认识的人下车迎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余恙止住脚步,他下意识地看向后座车窗。眼前的陌生面孔让他没有安全感。

    这人不是江砚常派的司机。

    “余少爷,”西装男人微微躬身,声音恭敬:“我是明苑的管家,您可以叫我祁秦。”

    他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反射冰冷的光,视线锐利地看出了余恙的顾虑:“江少临时有事,让我先接你去别墅。”

    “……”

    余恙后退半步,书包带在肩膀上勒出深深地凹痕。

    名叫“祁秦”的男人微笑地打开后车门。

    “别墅的书房已经备齐了所有您需要的学习资料,”他一顿,视线淡淡扫过余恙的书包:“包括《罪与罚》的annotatededition。”

    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余恙的脊背爬上来,他满眼惊恐地看着对方,嘴唇微微颤抖。

    知道江砚一直在监视自己,可他没想到会细致到一本课外读物。

    如果江砚知道《罪与罚》的存在,那今天下午他往书里放名片的小动作是不是也被发现了?江砚会不会已经顺藤摸瓜派人来翻找他的书籍,发现名片后故意让这个叫“祁秦”的管家来敲点自己,等着他自己主动说明名片由来然后祈求原谅?

    指尖深陷掌心,疼痛让余恙堪堪维持表面的平静。

    他盯着祁秦别有深意的精明双眼,镜片上倒映着自己的脸满是惧意。

    不行,不能自乱阵脚。

    余恙只感觉喉咙发紧,他没吭声,低头钻进了后车座。

    冰冷的皮革如坠冰窖,封闭的空间散发着雪松香氛混杂着淡淡消毒水的味道。

    祁秦缓缓启动车子,似乎是看出了余恙的紧张僵硬,从后视镜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后车座上有一个包,里面有您的手机。”

    余恙顺着他的话果然看见了一个黑色的包,掏出手机看到熟悉的界面,他突然安心了不少。

    “您可以用它先联系家里人,毕竟——”金丝眼镜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您要在别墅待一个周末不是吗?”

    听到他没有起伏的语调,余恙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

    祁秦表面对他恭敬,实则话里话外都是在提醒他——不要反抗,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要听江砚的话。

    他压抑住差点脱口而出的“谢谢”,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手机上,不再搭理祁秦。

    简单跟余悦和余妈说明了这周末不回家,留在学校复习期中考,余悦当场炸毛了,直接给余恙拨了一个电话。

    刺耳的铃声回荡在车内,余恙下意识去看祁秦,他带着一个蓝牙耳机,专注开车,似乎对铃声充耳不闻。

    看着界面上余悦自己给自己备注的“月亮”emoji图案,余恙接通了电话。

    “喂?”

    “哥!为什么不回家?”余悦的声音透过听筒,带着少女特有的清亮。

    她不满道:“上周你就在家里待了半天就走了,这周更过分!一天都不回来了是吧?”

    听着妹妹一连串急切的质问,余恙手指无意识摩挲手机边缘,解释道:“小悦,哥真不是故意的。”

    “下周就要期中考了,我这也是为了考好一点。”

    “在家就不能好好复习了?我不管,你明天早上就回来。”

    听筒里余悦的音调提高不少,带着强硬的态度。

    知道妹妹是想自己了,余恙心里发酸,语气也软了下来:“听话好不好?如果期中考考得好拿了奖学金,我就送你一个礼物。”

    等了好一会儿,余悦悠悠的声音才从听筒传来:“真的?”

    她似乎在吸鼻子,态度也没有变得有多开心。余恙几乎能想象到妹妹红着眼的委屈模样。

    “真的。”

    “好吧!”

    “考好了拿奖学金给我买礼物,要是没考好,你也得送我一个礼物补偿我!”

    余悦说这话的时候连她自己都笑出了声,却还是强装冷酷道:“听到了没有?”

    “知道了,小强盗。”

    挂了电话,余恙唇角勾起一抹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意,心情被余悦治愈了不少。

    车窗外夜色渐浓,发亮的路灯在暮色中划过一道道光带,光晕在玻璃上晕染开来,像是一盏盏漂浮的暖灯。

    余恙心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换了一个环境而已。

    这段时间,他一直被恐惧支配着——被江砚掌控的每一天都令他越来越患得患失和软弱无力。

    他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那一刻,所有压抑的思想禁锢都消失了。江砚监视他又如何?宿牧渊别有用心又如何?

    他不是任人宰割的动物,也不是被囚禁的金丝雀,他还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目标。

    他要努力学习,力争上游,拿奖学金给妹妹买礼物,承担家里的责任,要让家人过得更好。

    想到这里,余恙的眼神渐渐坚定起来。

    祁秦从后视镜瞥了他一眼,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微微挑眉:“余少爷似乎心情很不错?”

    “嗯,想通了一些事情。”

    余恙语气平静,不再回避祁秦打量他的眼神。

    祁秦似乎有些意外,随即露出了职业化的微笑:“那就好,江少也希望您心情愉悦。”

    余恙没再接话,只是把脸转向窗外。

    江砚希望的如何,宿牧渊想让他怎样,甚至祁秦如何看他,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他自己怎么想的。

    车子驶入别墅区,铁血的大门发出低吟吱呀,灯火通明的欧式建筑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华丽,却又格外冰冷。

    余恙的手指轻轻攥紧书包带,但这一次,不是再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决心。

    他不会让任何人毁了他的生活。

    祁秦停好车,躬身恭谨地为余恙打开车门,“余少爷,江少还没有回来,我先带您去书房。”

    余恙跟在祁秦身后,他无暇顾及金碧辉煌的室内装潢和那一排恭敬的仆从,他只想快点赶到书房开始专心学习。

    书房在别墅的二楼,推开厚实的实心木,宽敞古朴的环境让余恙轻叹了一声。他情不自禁走进去轻抚整面墙都塞满了书籍的书柜,厚重的历史感扑面而来。

    “余少爷,您的书桌在这里。”

    循着祁秦的声音,余恙走向雕花栏窗边的红木书桌,顺着窗户往下看可以看见大门的铁栏和一片清新美丽的小花园。

    大片粉白的月季和艳丽的绣球花在路灯的照耀下轻曳,余恙几乎能闻到清新的花香。

    他轻放书包,坐上椅子,入目所视的红木书桌上整齐摆放着各科学习资料,最显眼的位置是那本红底黑字的《罪与罚》注释版。

    “江少特别叮嘱,要为您准备最舒适的学习环境,”祁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您若有需要,可以随时按桌上的服务铃。”

    余恙点头,目送他离开。

    直到关门声响起,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从书包掏出笔记和复习资料,余光旁那本红色的书籍过于惹眼,余恙想把《罪与罚》放上书架,避免自己在复习中走神。

    他轻展扉页,用铅笔写下了一行极轻的字迹。

    笔迹淡得几乎看不出,却像是一道划破黑暗的微光。他故意将书籍倒扣在书架上,让黑色的书名彻底湮没在阴影里。

    他坚定地深吸了一口气,摊开数学练习册。书桌右上角的监控摄像头轻微的转动,红色的指示灯一闪一闪冰冷的审视他。

    余恙没有如往常一样脊背发寒,反而勾起一抹冷笑。他迎上摄像头的正面,对着黑色的摄像头展开自己的手里的书。

    他用口型轻吐几个字。

    “好看吗?”

    “我写给你看。”

    余恙埋头故意在草稿纸上把公式和答案写的龙飞凤舞,直到这一整页都被黑色墨水笔写的密密麻麻,凌乱的线条肆意张狂。

    他得意一笑,对着摄像头展示手里的草稿,好像在宣泄自己的不满和叛逆。

    对着空气自娱自乐没什么意思,余恙调整好心态,再次全神贯注投入复习中。

    手表指针指向8:20,两声叩门声打断了余恙专注的思绪。

    “余少爷,江少嘱托我给您带来一杯热牛奶。”

    祁秦没有起伏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

    余恙淡淡地开口:“知道了,你进来吧。”

    祁秦端着盘子稳步走进书桌旁,扣下热牛奶,“江少说他9点会回来陪您吃晚饭,让您做好心理准备。”

    余恙的背脊很端正,他的视线没从错题批注离开过,微不可察地点头。

    直至祁秦退出书房,他才缓缓抬起头,对着摄像头将温热的牛奶一饮而尽。

    红润的舌尖轻舔嘴巴圈外乳白的奶液,他轻轻启唇,对着摄像头作口型吐出三个字。

    此刻,书房的监控画面正实时传送到三十公里外的平板上。江砚紧盯着屏幕上余恙专注的侧脸,指尖带着眷恋轻抚屏幕。

    监控里,少年突然抬起脸,直勾勾地看向监控。他的眼神仿佛透过这薄薄的电子产品,和三十公里的距离直击江砚的灵魂。

    他变得鲜活,喉结滚动,颇有魄力的将桌上的牛奶仰头一饮而尽,堪称诱惑的动作引得江砚呼吸粗重了一下。

    他嘴唇轻启,没有声音,但江砚读懂了他的口型:

    “我等你。”

    思绪被由远及近的引擎声打乱,余恙视线投向窗外,笔尖在呆愣的静默下在草稿上晕染开一片墨黑的污渍。

    隐匿在夜色的黑色轿车缓缓从庄重的铁门驶入,余恙看到祁秦恭谨地站在一旁迎接。

    腕表里滴答转溜的指针指向8:48,江砚提前回来了?

    他面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恢复平静。

    早一点和晚一点有什么区别吗?该来的还是要来,他躲不掉。

    余恙故作镇定地默背知识点,可因为紧张分泌不断的唾液还是没有骗过他自己。

    “吱呀——”

    身后的传来实心木门门轴转动的声,鞋跟踏进木板沉稳的脚步声逼近,震得余恙的耳鼓嗡鸣。

    一片压迫感十足的黑色阴影在身侧压了过来,那人没说话,余恙也没吭声。

    余恙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和对方对视时候看起来平静些。他眨了眨慌乱的睫,刚要抬眼下巴就被一只手攥着抬起。

    阴影和灼热的气息都泄在脸上。

    江砚先是探出舌尖模仿余恙刚刚舔舐唇边牛奶的举动,在他的唇周勾勒一圈,才慢慢深入,似乎想从余恙嘴里品尝到牛奶的味道。

    余恙紧张地揪住了手下的纸张,纸页的摩擦和唇舌纠缠的水渍声充斥本该静谧的书房。

    他倔强的睁着眼不肯闭上,江砚的睫毛近在咫尺,在灯光下投射蛛网般的阴影,将他困在方寸之间。

    江砚故意撬开他的齿关,舌头开始模仿某种下流的进出。

    他满意地欣赏余恙瞪大的双眼,终于放开了他,眼里闪过一抹得逞的快意。

    “牛奶的味道怎么样?”

    “还不错。”

    余恙边回答,边张开嘴不轻不重地轻咬了一下江砚在他唇角摩挲的的拇指。

    尖锐的犬牙陷入肉里,却不会让人感到疼痛,反倒滕升起一股酥麻的痒意。

    他抬眼,带着一丝无辜而不自知的模样仰视江砚,反问道:“那你呢?我嘴里的牛奶味道好吃吗?”

    江砚被他大胆风情的动作激得兴奋不已。他捧起余恙的脸,鼻尖相触,用震颤又哑得可怕的声音道:“好吃得我快忍不住了……”

    糟糕,要玩脱。

    余恙心里警铃大作,他暗示自己不要害怕和示弱,紧扣纸页的手缓缓松开,颤抖又主动地攀上江砚的颈脖。

    脱离掌控被揉皱的纸张发挥它的延展性悄然张开,滋啦声作响。此刻,它仿佛成为这干燥暧昧氛围里的推进曲。

    江砚眼里闪过轻微的错愕,下一瞬又恢复了压抑暗欲的镇定,似乎想看余恙下一步还能做些什么。

    “我也忍不住了。”

    “肚子饿得好痛,我想吃饭。”

    余恙的声音很轻,明明他在倾诉自己的需求,甚至有转移话题的成分,却让人萌生想依着他的冲动。

    “宝贝,你学坏了。”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江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眼底的欲色还未散尽,晦暗不明间沉浮着上位者饶有趣味的专注。

    他缓缓直起身,手指流连在余恙的颈侧,似乎在感受那跳动的脉搏。

    “不过……我好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就像被家养的矜贵雪貂用锐齿轻抵主人的手腕。明明是在示弱,齿间却抵在最脆弱的动脉上。

    这种亲密中的无形威胁,往往比温顺更让人兴奋。

    “喜欢吗?那我们去吃饭吧。”

    余恙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想向后撤,后颈却被大掌扣住,他心跳震颤,眼睁睁看着江砚俯身困住自己。

    “刚刚为什么要对着监控勾引我?”

    勾引?

    不,只是想挑衅你罢了。

    余恙当然知道不能这样说,他大脑宕机了一秒,随即故作镇定地扯谎:“我饿了。”

    这真是一个简单得让人无法怀疑的理由,人类最原始的欲望——食欲驱使他这么干的。

    所以把牛奶一饮而尽,舔嘴唇的举动就能说得通了。

    “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你会回来的这么快吗?”

    “很好,你的自圆其说差点连我都要被忽悠过去了。”

    江砚低笑出声,后退一步,松开了对他的钳制。

    他的眼底挂着堪称愉悦的笑意,伸手牵起余恙,“走吧,今晚的晚餐一定会很有趣。”

    大概糊弄过去了吧。

    余恙想着,顺从地起身。见他明明说要走却迟迟没有行动,仍站在原地盯着自己。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疑惑,江砚凑近余恙的耳廓低声暧昧地吹气:“下次假装学习的时候记得把书放正。”

    假装学习?

    余恙身体一僵,视线移到书桌上倒置的书本,被揉皱的页面发出无声控诉。

    强装镇定的面具在破绽露出的那一刻土崩瓦解,自以为糊弄的博弈原来只是一个玩笑。

    “明明怕的瞳孔都在颤,却要装作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小把戏吗?”

    余恙垂下眼睫,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被江砚握住的手紧张到发汗。

    在江砚等待反应的注视下,他踮起脚尖,在对方的唇角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这个主动的吻太过突然,显然出乎江砚的意料,他的身体竟然肉眼可见变得僵硬。

    “可是你喜欢我这样,不是吗?”

    ——即便我漏洞百出、演技拙劣,你也依然乐在其中。

    余恙的声音很轻,如同那个主动的吻一样,却直击江砚的心脏。他看见江砚的瞳孔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呼吸也变得急促。

    他赌对了。

    江砚喜欢他的反抗和挣扎,甚至是拙劣的小把戏也能牵引他的情绪和欢愉。

    手上被攥住的力道缓缓收紧,指节泛白,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

    “嗯,我很喜欢。”

    江砚眼里翻滚着暗涌,却也只是像余恙一样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

    “现在去吃饭吧,宝贝,我把你饿得太久了。”

    余恙低顺地任意他牵引,面上不显,心里为自己危险的试探松了一口气。

    顺从是反抗的开始。

    为了让自己过得好一点,他已经别无选择。